第195章 195.赴壽宴
正貞帝是個孝順的兒子,四月初六是太后的壽誕,他四月初五就把宮裡有品級的妃嬪們全都叫上,再加上兒子閨女,浩浩蕩蕩地給親娘磕頭拜壽。到了第二天正日子的時候,則在御花園裡頭開了幾十桌宴席,把京中的外命婦都喊了來,給他親娘磕頭拜壽。就這樣還嫌不熱鬧,三品以上的宮妃也給派了出來,這些宮妃的娘家人大多是京中的,趕上這麼個好日子,還能趁機跟自家閨女見上一面,算是沾了太后的光,對來給太後娘娘祝壽自是多了幾分歡喜和真心。
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御花園裡遍植牡丹,奼紫嫣紅襯著錦羅綢緞,無雙天香攙了胭脂水粉,微風拂葉透過環佩叮噹,把御花園裡弄得格外熱鬧。
太后坐著亭中四下張望:「皇上上個月辦瓊林宴的時候,也是在這裡。那時候可沒有如今的景緻好,看這周圍的牡丹花兒,開得多好看。」
皇后湊趣道:「可不,那時候就開了幾株碧桃,如今都長了小果子了。」
太后搖頭:「這桃樹不好,只能看花兒,果子吃不得,長不大。」
皇后早已習慣了太后的說話風格:「如今梅子倒是熟了,御膳房做了鹽漬青梅,拿來醒酒最好。臣妾已讓他們備下了,一會兒就呈上來。」
太後點頭:「這個好,酸得厲害,醒酒最好。我記得還有幾棵杏樹來著,過幾天怕也能熟了。」
幾位品級高的妃子默默無語地對視了一眼,又轉頭跟自己的親娘擠擠眼睛,嘴角掛上了苦笑,立刻便恢復如常。
幾位誥命夫人心裡不住地嘆氣,要說自家女兒在宮裡的日子如果有三分苦的話,陪太后說話絕對佔據其中一分。
這位太后吧,怎麼說呢?此生所有的福氣都花在了一件事情上,那就是生了當朝陛下。福氣全都用在這一件事情了,其餘的事情便沒了福氣加持,便格外地慘。入宮的時候是個宮女,然後便一直是宮女,還是宮女中最低等的那一種雜役。先皇有一天喝的有點兒多,好像還被哪一個爭寵的給下了點兒葯,實在飢不擇食了些,恰好趕上這位雜役去給某位低等嬪妃送洗乾淨的衣服,就被經過的先皇隨手扯了來。一次發泄之後,就有了身孕。
先皇早就把她忘乾淨了,還是浣衣局的管事看到她肚子鼓起來之後才知道,敢情這位糊裡糊塗地承了恩露,這才報了上去,也不過就是由當時的皇后隨意指了個偏殿住著。沒想到這位命大福大,生了一個三皇子出來,然後就在貴人的位子上一直坐到皇上登基。
這樣的一位太后,能有什麼見識?她嘴裡最常念叨的,也不過就是吃喝穿用四字罷了。不識字,不知書,和後宮琴棋書畫精通的眾位妃嬪們實在沒有話說。
皇後娘娘每次率眾妃嬪拜見太后的時候,一眾妃嬪都可守規矩了,從來不跟皇後娘娘搶著表現。跟這位太后聊天吧,太頭疼。
其實皇後娘娘也頭疼,可沒辦法,她是後宮的老大,她不上,沒人上。不但得陪著太后說話,你還得絞盡腦汁地想什麼話她能聽得懂,實在是太考驗人了。
太後娘娘說到了杏,皇後娘娘特別開心地往下接:「好像杏也能拿鹽腌了吃是吧?」
太后搖頭:「說是這麼說,可鹽多貴啊,不值得。」
好吧,您老人家說了算。
皇后就沖著長公主懇求地看過去,麻煩您找個話題?
長公主撇了撇嘴,真是風水輪流轉,想當年的時候,這麼個小小的貴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如今倒好,人家坐的才是正座,胸無點墨也不怕,有的是人想辦法讓她說得開心。
她實在懶得費腦筋,淡淡地道:「坐了這麼久了,怪沒意思的。我看那邊的花兒開得好,過去轉轉。」
惹不起我躲得起,才不想伺候她。
皇後娘娘眼睛一亮,轉頭建議:「母后,咱們要不要也走走轉轉?」
太后:「成啊,正好消消食。」
宴會上都是好東西,她吃飽了。
一大群人就只好站起來,陪著她老人家逛。看了這邊的花還看不夠,還要看那邊的。太後娘娘出身貧寒,小時候下地干農活兒,把身板給練出來了。就算是後來當了貴人,也沒幾個宮女小黃門伺候,一直就沒怎麼閑著。
別看人家歲數大,可論腳力,這些嬌滴滴的后妃們都不是個兒。
皇後娘娘的腳都酸了,見太后還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再看其他的妃子們,也都個個咬牙堅挺,只好自力救濟,終於見到有塊寬敞的地方,布了不少桌案,見那圍坐之人的服色,懂了。
也顧不得這地方是給那些低等命婦預備的,只要能歇腳就成啊。
「母后,這邊的紫藤花開得多好,咱們在這兒坐會兒吧。」
太后同意了:「好,這紫藤是真好。摘幾朵掛了麵糊,炸了吃。」
皇后抽了抽嘴角,您老人家除了說吃的,就不會說別的了是吧?
妃子們的娘家人是比較常見的,瞞也瞞不住。但眼前這些可都是低品級命婦啊,還是要講究個皇家威嚴的。
皇后掃過亂糟糟跪倒一地的官眷們,叫了起,然後在紫藤花架下頭的長廊下坐了。這條長廊頗有來頭,能追溯到本朝太祖時期,好像還是當年的無名軍師建議蓋的。兩邊種了不少紫藤,偶爾有幾株死掉的,也要及時補種。如今正是紫藤盛開的時節,紫色的花串從木頭搭的廊頂和兩側密密麻麻地垂下來,形成一條紫色的半圓通道,看著就讓人心生喜悅。
尚膳監很會因地制宜,直接就把桌案擺在了長廊里,這樣就連座椅都省了。
只是那靠背是木頭的,放個胳膊看花也就罷了,背靠著卻硬邦邦地不太舒服。皇后給身邊的人使個眼色,很快就有不少小黃門飛奔而至,搬了幾套桌椅過來,打橫擺了,讓太后、皇后、長公主安坐,剩下的就只能在長廊邊上坐了。
再弄些新做的酒菜來,就盼著能讓太后多坐會兒。這麼多人呢,總不至於讓她再想話題了吧?那些低品級命婦怕是從來都沒見到太后的面,還不上趕著來拜見?也不用多說,一個一個地請個安行個禮,就能耗不少功夫了。
陪著太後過來的長公主一下子來了興緻,因為她看出來了,這邊坐著的都是六七品的外命婦。六品啊,新被皇上敕封的那個賢良夫人可不就是六品的安人?長公主就一個一個地打量過去,年紀太大太小的都捨棄,衣服太過陳舊的也都不是。咦,這個沒戴耳墜子的新鮮面孔,其貌不揚,倒有可能是啊。
她就幸災樂禍地沖著麗妃看過去,果然見麗妃也好,麗妃她娘也好,臉色都不太好看。
哦,對了,這個麗妃是永安侯家的,當年的永安侯張羊,可是三皇子的長史來著。有一個長得極好看的妹妹,為了表忠心,就把這妹妹給三皇子當了個庶妃。沒成想這個張庶妃不但人長得好看,心眼兒也不少,嘴還會哄人,這麼多年,也爬到了麗妃的位份上,還給當今皇上生了個兒子,可見也是個非同小可的人物。
永安侯太夫人輕輕地捏了捏麗妃的手,提醒她不要讓人看出什麼端倪來。誰都知道最近京城裡出的一件新鮮事,那就是今科的狀元郎請旨要以嫂為母,並為母請封。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永安侯府上上下下都認為這不可能成,與禮不符嘛,輩分上亂了啊!真武侯柴文遠是不可能同意的。
誰知柴文遠偏偏沒反對,只是在小朝會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於是,這份不可能被通過的摺子,就這麼被一致通過了。
永安侯張羊在家裡大發雷霆,可他當時就在場,一看內閣的態度就知道,他不能反對。不但不能反對,還得舉雙手贊成,說明自家的問心無愧。
只是自家姑娘是以續弦的身份嫁的,當時覺得委屈了她,如今來看,還不如是個續弦。
永安侯家吃了個啞巴虧,還得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以前的事情做也就做了,反正死無對證,真武侯柴文遠除了把張洪輝派到西南去之外,也拿他家沒辦法。
誰成想在她們娘倆在皇宮裡遇上了高媛,幸虧張氏沒和她們在一處,否則見了面豈不更尷尬?
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
麗妃抿一抿鬢角,自得地笑了笑。她可是皇上的寵妃,在太後面前都是有個座位的,可不是那個只能跪在地上叩見太后的農婦。若是換個時間換個地點,那農婦見了自己不也只能磕頭拜見嗎?真不知道兄長是怎麼想的,對付這麼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居然耗費如此多的心神,真是太不值得了。
永安侯太夫人很滿意女兒的態度,這就對了嘛,那樣一個人,有什麼好注意的?給個眼神都算是看得起她。
母女倆就低聲說笑起來,一言一行中透著股高高在上者的漫不經心。
高媛混在一大群官眷之中隨著大流,人家跪她也跪,人家說話她就對口形,人家起她也起。成了,剩下的就該是恭送太后了吧?
咦?這些人怎麼都坐下了?
坐下就坐下吧,反正她的座位離得遠,身邊除了六品的安人就是七品的孺人,好像還有八品九品的,不過那些官眷品級太低,沒資格進宮。
瞧瞧,她這身份別看在外頭好像還是那麼回事兒,一進宮就發現了,還是個小透明。
小透明好啊,安全,沒人關注。
高媛連頭也不抬,只管在自己的位置靜坐。低等命婦們沒有資格享用獨案,都是四個人一桌,長長的一張,恰好比一格長廊短一點,留出人走動的空隙。這桌子一定是特意可著長廊做的,這是高媛心裡的判斷。
她這張桌子旁邊,坐著兩個安人,兩個孺人。作為最新受封的安人,她算是個新面孔,位子也在六品安人之中排在了最後。
別看她如今是狀元郎的娘了,人家的相公也是當官的。不過要認真比起來,自己還是有些底氣的。有個當官的兒子,總比有個當官的相公說起來更驕傲些,而且她還有倆。
進宮之前,柴文道和柴伐北給她科普了不少赴宴常識,除了主要人物的衣服樣式之外,還推演了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況,其中最危險的情況是她落了單,被人引著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見了什麼不該見的人。
雖然叔侄倆不是婦人,可也知道毀掉一個婦人最好的法子是什麼,那就是毀了她的名聲,尤其是在她剛剛被封為賢良夫人的時候。
高媛反而不擔心這個,她有空間在嘛,實在不行就往裡一躲,琢磨著過了風頭再出來就行了。只是這一招有些風險,她不好把握出來的時機,真要到了那一步,恐怕就要冒著風險,去找柴文遠幫忙了。他們連借口都想好了,就說高媛曾經救過一個什麼得道高僧從而得了人家的一個了不得的物件好了。
高媛最擔心的是被麗妃刁難,她哪知道永安侯家還有這麼一個終極大老闆在宮裡虎視眈眈地等著她啊!總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有沒有?
叔侄倆卻安慰她,她說的那種被人家故意罰跪啊打板子啊之類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一來麗妃沒有權力懲罰命婦,二來人家還要避嫌。
那就成了,一家子定下了基調,只要不落單就好了,這個高媛完全能做到。至於其他的禮節瑣事,不到一個時辰她就弄明白記牢了。
高媛就一直秉持著不落單的原則,迄今為止十分成功,她跟同桌的那三位夫人聊得可開心了。聽說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賢良夫人之後,那三個夫人一直圍著她問怎麼培養孩子愛讀書的良好品質來著,就連周圍的夫人們也都豎著耳朵靜聽。狀元郎已經被呂相搶走了,能搶到探花郎的肯定也不會是一般人家,她們家相公官職低,就是有適齡的女兒也攀不上人家,可聽聽養兒經驗也是很好的啊。
大家就一直挺快樂的,有吃有喝,有花有景,這是多麼其樂融融的一天啊!
然後,半途之中殺出個太後來,這個太后還自帶跟隨技能,後面跟著幾十口子人,啥樣的都有。
高媛想了想,那個麗妃應該不蠢吧?應該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找自己麻煩吧?反正也不用給她磕頭行禮,那她就當個木雕好了。這些人總不會一直在這兒坐著,長廊坐著可不太舒服。再說了,她們這些低等命婦們前頭擺著吃的喝的一大堆,那些新來的可只有最尊貴的三個人有座位有酒宴,其他人的面前可是光禿禿的,與禮不合啊。
趕緊走吧,趕緊走吧,剛才只顧著應付一堆人的問題了,她還沒怎麼吃呢。本來大老遠的端上來就不怎麼熱,這會兒都該涼了,也就只剩下兩盤冷盤勉強能吃了。
這皇家的御宴,還真不如自己在家做的飯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