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217.請進坑
一對親生父子在御前鬧了彆扭,旁觀的眾人沒有一個是站在當爹的這一邊的,這就著實令人尷尬了。這可是個父為子綱的時代,可見柴文遠的人緣著實不怎麼樣。
正貞帝不忍心腹尷尬,便安慰還在生悶氣的女婿:「澹華啊,你跟父皇細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柴伐北就又擦了擦眼淚,一邊回憶一邊道:「兒臣記得,那年是正貞……我得想想,那是正貞幾年來著。」
掰著手指頭自言自語地算年頭:「九年中進士,八年中舉人,七年沒考試,六年中秀才。嗯,是正貞七年的事情。」
他這一算,別人心裡就發酸。瞧瞧人家的孩子,逢考必過,名次還高,想想家裡的敗家子兒,心裡更酸了。
柴伐北還在那兒跟正貞帝解釋:「正貞六年八月的時候,我們中了秀才,按律可以有二十畝的免稅田。兒臣跟叔父商量了,娘老趕車到晉水河邊的夜市上賣東西太辛苦,不如買個鋪子,這樣娘就能輕鬆一點兒。」
正貞帝點頭道:「這樣極好。」
柴伐北繼續道:「沒想到買鋪子的時候遇到一個人,也是要買鋪子的。我不認識他,他卻認識娘,說自己是時家村的,是我大爺,也姓柴,叫柴文柱。」
眾人還是頭一次聽真武侯家的這段秘辛,紛紛豎著耳朵聽得仔細。
只聽柴伐北接著道:「我娘也認出了他,還問他怎麼沒死。」頓了頓,對著正貞帝道:「兒臣聽我娘說,小時候我們村子發了時疫,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就是我娘和我當時沒在村子里,這才躲過一劫。我娘帶著我回家,聽說村子讓封了,就偷偷地回去,我爺爺奶奶都沒能救了,但是我叔父還有一口氣,我娘就把他抱出來。我叔父命大,得的不是時疫,吃了葯就好了。」
正貞帝點頭:「你叔父在摺子上說過,只是沒有你說的這麼詳細。」
柴伐北:「嗯,就是那樣。反正很多人都覺得,我們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我娘就以為我那個大爺也死了。誰知道那個大爺說,他在大山裡頭打獵來著,就沒事兒。哎呀,反正就是他還好好的,見了我之後還能叫出我的名字來,見我叔父還活著,把他還嚇了一跳。
「然後他就跟我們說,我爹還活著,在京城做了大官。我們聽了十分高興,就想到京城來找爹。可是他說,我爹已經又娶了一個,還生了兒子,那兒子都老大了。我娘算了算日子,就說我爹不好。我那時候又為有了爹高興,又為娘不值而難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大爺說要給我爹寫信告訴他我們還活著的事情,我就一直盼啊盼啊,盼著有一天我爹騎著高頭大馬來接我們,說我大爺弄錯了,他沒娶妻,也沒有兒子。
「可是我們始終沒等到他來,到了快過年的時候,我大爺,還有朱掌柜,哦,就是我爹在晉中有一家谷豐糧店,那個店裡的掌柜,他們倆一起突然死了。叔父就說,這裡頭一定有事,咱們要小心。
「我們倆那時候在府學讀書,到了正貞七年二月里開了學之後不久,府學裡頭的雜役送來飯菜,說是家裡送來的。我娘從來不派人送吃的給我們,怕路上涼了,吃了肚子疼。我們倆就覺得不對,裝作失手打翻了飯菜,給雜役養的狗吃了。那狗吃了沒一會兒,就死了。我們萬般慶幸,原來那飯菜里真的有毒。」
在座重臣齊齊倒吸一口涼氣,有人還拿譴責的目光朝著柴文遠看去。
「我和叔父也不敢跟娘說,怕她擔心,又怕她也讓人家害,就囑咐了家裡的下人好好看著。府學離家也不遠,我們就從此回家吃午飯。如此過了好像有一個月,什麼事兒也沒有,我們就以為沒事兒了。三月三的時候,就出門去看花。晉中城外頭有一個暖坡谷,比別的地方暖和一些,谷裡頭有好多山杏花,就是路有些難走。我那時候正練飛鏢玩兒,想著找個人少的地方扔一扔,就說去那裡,娘就讓家裡的下人套了車,我們一家子去了暖坡谷。
「誰知道家裡那個小丫鬟暈車,好不容易熬到谷外頭,一看她難受得厲害,娘就讓她哥陪著她在後頭慢慢地走,她自己趕車,拉著我們進了谷。谷外頭有幾輛車,有人沖著我們喊裡頭路不好走,車進不去,得走路進去。娘怕我們累著,就說遇到路不好走的時候再下車也不遲,就趕車進去了。」
柴伐北說得極為仔細,眾人聽了,彷彿那一幕幕正在眼前上演一般,只聽那少年繼續說。
「誰知道往前走了好長一條路,也沒看到路被堵,我和叔父就覺得不對勁,再想想那人的口音,倒像是外地人一般,心裡就起了疑。再往裡走,突然就聽到一陣破風之聲,一根利箭沖著馬就去了。幸虧娘趕了多年的馬車,那老馬也有些本事,使勁往前一竄躲過了,那箭就扎在了車上。我娘還以為遇到了山賊,讓我們抓好了,調轉車頭往外走。那路不太寬,費了些功夫,就又有好幾支箭射下來,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扎在車上。
「等調轉了車頭,我娘就使勁兒地打馬往外跑,我就聽到後頭有馬蹄聲,越來越近,還有箭扎在後車廂上。我那時候膽子大,從後面窗縫裡看出去,就看到一個人騎著匹馬在後面跟著,還拿了弓箭射殺我們。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伸出手去拔了一根箭下來,死命地扔了出去。」
正貞帝緊張地問:「中了?」
柴伐北沮喪地搖頭:「沒有,離得老遠就掉地上了。那人越來越近,我和叔父急得不行。叔父突然喊飛鏢,我這才想起來,我腰上還掛著一大荷包飛鏢呢。這個飛鏢我在家扔著玩兒,還是比較有準頭的,而且還輕,我就把飛鏢摘下來,對著那人扔。都快扔光了,終於扔中了一個,那人慘叫了一聲,從馬上摔下去了。」
眾人紛紛出了一口氣:「真好,真好。」
柴伐北接著道:「我們也不敢停下來看那人到底怎麼樣,還是死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谷口見了自家下人才停下,後面那人沒追上來,那匹馬卻一直跟著我們。我們就把還扎在車廂上的箭拔下來收著,想著看能不能從箭上尋出些線索來。怕我娘害怕,還蒙她說這是山賊常用的箭,今天是我們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落單的山賊。可能是看我們家有馬車,是個有錢的,就想殺人劫財。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送了匹馬給我們。」
宋大人搖頭:「你們小孩子家的,哪裡能看出箭羽的來歷?那匹馬有如此明顯的印記,你們尚且不識。」
柴伐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大人這話說的極是。我們倆那時候剛中了秀才沒多久,叔父還是個小三元,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想想,極為冒失,還是太年輕了。」
眾人噴笑,搞得他現在不年輕了一般。
呂相問:「那馬就是如今那匹?」
柴伐北點頭道:「正是。我和叔父看到了那個印記之後,有些犯嘀咕,還以為是車馬行的馬。牽了回家之後,還去車馬行里看了看,和人家的馬印記卻不一樣。我們也不敢明目張胆地用,就藏在了家裡,只私下裡打聽哪裡丟了馬,卻毫無結果。」
宋大人忍不住問:「怎麼不報官?」
柴伐北看了他爹一眼:「我們當時有個不孝的猜測,就沒敢報官。後來又接二連三地遇到意外,我和叔父就想著,或許我爹不知道我們也說不定。虎毒不食子,我爹就是再不待見我們,也不至於三番五次地非要我們的命不可。我們就推測那封信,或許我爹沒接到。想到大爺說爹做了錦衣衛指揮使,就寫了封信,寫了衙門的地址,我爹派了屬下去見我們,我們這才知道,爹的確是沒接到那封信。那些派去殺我們的人到底是誰,也就清楚明白了。」
又看了他爹一眼道:「後來我們中了舉人,要來京城考試。我娘厲害著呢,我們倆遇到的那些刺殺,想了好多法子瞞著她,也被她知道了,就說我們到了京城,這是人家的一畝三分地。別的都好說,萬一會試的時候讓人給我們使個絆子,一輩子的前程就毀了。我們就小心著,沒敢去找我爹,也沒敢在河東會館里住。在外面買了一處宅子,不過還是讓我爹給找到了。」
挺起胸膛來,甚是埋怨地看了他爹一眼:「誰知道他這麼偏心眼兒……」
眼圈兒又紅了。
宋大人看得心都酸了,急忙轉移話題:「那馬就是你們那時候帶來的?怎麼想起帶著馬來了?」
柴伐北擦擦眼睛,吸了吸鼻子道:「沒帶來,我們是和同科們包船來的,帶著馬不方便。這馬來到京城,是小大師的功勞。」
轉頭對著正貞帝道:「父皇,那個小大師一定是個神仙,可有本事了。」
正貞帝:「哦?」
柴伐北比比劃劃地道:「我娘帶我們去相國寺,我們倆在外頭等著娘,娘明明是一個人進去的,出來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偶爾去了一趟青龍湖那邊的宅子,卻發現那匹原本在晉中的馬,好好地在院子裡頭吃樹葉呢。要不是我娘去了,它能把滿院子的桂花樹都給啃了,把我娘心疼壞了。
「我們就想,這事兒除了小大師,別人沒這本事。小大師既然把這馬送到京城來,這馬的著落也許就在京城也說不定。不過我爹一直說我們沒憑沒據的,人家又是個大官,我們也不好就指著人家的鼻子說人家是兇手不是?也是我們沒經驗,要是早知道那老傢伙是軍里的人就好了。
「我和叔父就想了個法子,京城裡能人多,我們不認識,不等於別人不認識,我們就把馬套了車用,果然就有人認出來了。大人,謝謝你啊,要不是你認出來,我們還找不到證據呢。」
宋大人尷尬地擺擺手:「不是臣認出來的,是尹御史認出來的,奏章也是他寫的。」
柴伐北就問:「那你知道他家住哪裡不?人家幫了我們這麼大一個忙,得備了禮去謝謝人家,對吧?」
宋大人更尷尬了:「不用,不用,此乃我督察院職責,萬萬不可。」
參了人家,人家還要上門送禮感謝,這事兒鬧的,必然會成為京城的笑話。
「真不用嗎?我娘說受人滴水之恩,就要湧泉相報。人家對我們的恩情可大了去了,不送些禮過去,是不是沒禮貌?呂相,是不是?」
呂相哭笑不得,對這個特別講禮貌的駙馬爺道:「駙馬身為皇親,不可與百官交往過密,此事不可做。」
柴伐北遺憾地道:「那真是對不住人家了,怪不好意思的。呃,我不送,我叔父送可以不?他不是駙馬,不是皇親。」
呂相擺手:「也不用,不能送。」
「那好吧。」柴伐北遺憾極了,失禮了啊,怪不好意思的。
宋大人急忙轉移這位的注意力:「不知駙馬可曾將那些箭羽帶到京城來?」
柴伐北點頭:「帶了,帶了。臨來的時候我娘說一家子總是要在一處的,既然我們要到京城來,就要在京城安家了,就把家裡的東西能帶的都帶來了。」
宋大人便請旨去要那箭羽,正貞帝准了,又命道:「讓狀元郎也來,馬也牽了來。」
呂相急忙道:「這個時辰,怕還在臣家裡。」
對了,今天狀元郎是要陪著新婚妻子回門的。
在屋裡的人中,柴伐北的歲數最小,他就很自覺的當了傳話的,把秦大監叫了進來。
正貞帝吩咐過了,柴伐北又道:「秦公公您讓那個拿東西的人跟我娘說一聲啊,我在宮裡吃飯了,別讓她給我留飯了。嗯,還有,叔父和我在一處,也要晚回家一會兒。還有,你讓拿東西的人跟她說要藏在小匣子里的箭,弓箭的箭,不是大匣子里的劍,大匣子里是我的寶劍,別給拿錯了。」
正貞帝見他還惦記著午膳,不由失笑,果真是少年天性,什麼時候都忘不了吃的。不過,他怎麼還有把寶劍?那可也是明令禁止民間私藏的。
柴伐北見他問,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是在盛錫城買的,店家說那劍可以辟邪鎮宅,娘覺得好看就買了。我想練劍,就拿來用了。」
原來是民間拿來鎮宅的裝飾,眾人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