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224.塵埃落
高媛靜聽著外面的聲音由小及大,又漸漸遠去,便知道皇后帶著那些妃嬪們去慈寧宮了。外命婦們也不知道是在哪裡歇著,坤寧宮裡聽不到聲音,只有極淺的呼吸聲,那是內外伺候的宮女和內侍們的聲音。
聲音最大的,居然她翻動書頁的聲音。她自然不會在這裡枯等,就跟伺候的宮女說隨便拿本書來給她看。宮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是給她拿了本書。
大概是沒想到她能如此坦然自若地指使皇後宮里的人吧?
高媛沒理會她的目光,只要壽康的命掛在她身上,皇后也好,太后也好,還是將來即位的太子也好,就不會在意她的小小失禮。
最重要的是,高媛知道在叔侄倆的有意引導下,京城的貴婦人圈裡,慢慢地開始流傳出她是神仙座下護法之類的話來。
沒準兒相國寺在裡頭也推了一把,誰知道呢?
叔侄倆的意圖很明顯,套在她身上的光環越多越神秘,她的安全和尊嚴就越有保障。他們甚至動過將她和無名軍師的關係也放出去的念頭,被她拒絕了。
有一個壽康在,有小大師留下的餘蔭在,有她和太后皇后的交情在,還有他們叔侄倆在,她的安全也好,尊嚴也好,再沒有人能夠撼動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能者多勞,她已經背負了太多意外的責任在肩,不想再讓自己多勞累了。
她低頭看了呼呼大睡的壽康一眼,最初知道這個公主要成為自己的兒媳時,她是不情願的。可這兩個多月的時間相處下來,她是真心的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孩子要想討大人的歡心其實並不難,乖一點兒,依賴一點兒,就會讓人不自覺地心軟下去,更何況還是個可愛的漂亮小姑娘呢?
外面響起細碎的腳步聲,高媛抬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居然是正貞帝跟前的秦大監。
秦大監先看了一眼香甜睡著的壽康公主,然後才滿臉笑容地、無聲地給她行了個禮,高媛輕手輕腳地站起來,示意他到外面說話,可走到門口,就聽到壽康迷迷糊糊的叫聲。
「娘。」
高媛只好答應著,又重新回去坐著握住了她的小手,抱歉地沖著秦大監笑了笑,壽康又沉沉地睡去了。
秦大監笑著擺擺手,重新彎了下腰徑自出去了,竟像是特地過來看壽康醒了沒有似的。
也許是正貞帝看到了伐北,想到了這個女兒吧?
高媛等壽康的呼吸聲重歸平穩后,慢慢地放開她的小手,繼續安坐著看書。
屋裡伺候的那些宮女都傻了,怪不得人家這般自在,就憑壽康公主對她的這份依賴,人家在京城橫著走都沒問題了。
秦大監走了之後沒多久,又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這回來的是太後身邊的一位嬤嬤,高媛更熟悉了。
嬤嬤壓低了聲音問她:「賢良夫人,公主還沒醒呢?」
高媛也用氣聲回答:「剛才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這又睡了。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等皇后回來開宴后就叫起來。」
嬤嬤連忙擺手:「不用,就是太后沒看到公主,這才讓奴婢過來看看的。」
高媛笑道:「昨兒非得守歲,睡晚了。」
嬤嬤點頭表示了解,又看了看壽康,走了。
高媛失笑,今天這是怎麼了?不過就是年前事情多,有十來天沒進宮而已,瞧這一家子這叫一個擔心。
她這裡繼續看書消磨時間,接到消息的太后和正貞帝卻都鬆了一口氣。太和殿的宴席已經擺上,正貞帝對太子道:「你也是馬上要當爹的人了,再去斟酒不合適,今年就讓你的小兄弟們去吧。」
太子笑道:「是父皇心疼兒臣,那我今年就靜等著享用了。」
正貞帝哈哈大笑起來,目光從兒子們的身影上掃過,指著其中一個道:「今年讓你們大哥歇一歇,以後你們輪流著給叔伯們斟酒。今年——」
皇子們的身板都挺得筆直,仔細地聽著,就連那些皇親勛貴們也都豎著耳朵聽,看看今年到底是哪位皇子能被皇上點中。
正貞帝笑道:「讓小五來吧。」
五皇子是麗妃所出,今年十二歲。眾人一聽這個人選便懂了,看來對於永安侯一脈的窮追猛打,到此應該結束了。
太子臉上的表情一直沒變,還是一副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並沒有到達眼底。
正貞帝又看了看剩下的人,從第二代最後頭的一張桌案後頭喊出一個人來:「澹華,你也出來。」
柴伐北便笑嘻嘻地站了出來。
正貞帝對著眾人道:「讓他陪你們喝酒是喝不痛快的,還是斟酒比較合適。」
眾人便捧場地笑了起來,駙馬爺的渣酒量可是滿朝皆知的,還有比較親近的人問:「柴駙馬,昨天喝沒喝酒啊?米酒可不算啊!」
柴伐北便苦著臉道:「沒有。」
眾人便又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人問:「狀元郎呢?」
柴伐北搖頭,幸災樂禍地道:「也沒有。」
這回就連正貞帝也笑了起來:「你娘這是怕你年少貪杯壞了身子,不喝也好。」
指著五皇子道:「跟你五哥一起,給各位叔伯大臣們斟酒,伺候得好了,朕賞你一壇梨花釀。」
柴伐北立刻大聲應了,道:「父皇,兒臣有個主意。我和五哥一邊一個,在哪位大人那兒碰上了,父皇就請哪位大人作首詩如何?」
就有勛貴們不幹了:「不成,不成,作詩那是他們讀書人的玩意兒,咱們玩不了。」
正貞帝出主意:「那就隨便做些什麼,說個笑話舞個劍什麼的都成,反正是過年,咱們怎麼熱鬧怎麼來。」
這個行,大家就都開始打量,算著他們倆最有可能在誰那裡湊到一起。皇親勛貴分別坐在兩邊,還有十幾位重臣和正貞帝隔著空地面對面,第一排的正是六位閣老。這幾位閣老便在腹內暗自盤算,到底是要臨場發揮呢還是將舊作拿出來一首應付呢?
五皇子問柴伐北:「你從哪邊開始?」
柴伐北笑嘻嘻地道:「哪邊都成,五哥你先來。」
五皇子便選了皇親這一邊,柴伐北就走到右邊,從勛貴中排行第一的鎮國公開始斟起。鎮國公很給面子地喝了,還湊趣地給了他一串金豆子當壓歲錢。
這又惹得眾人鬨笑,柴伐北歡喜道:「哎呀,今天這差事好,還能混個零花錢。國公爺您大吉大利,永葆青春。」
鎮國公被他這句不倫不類的吉祥話逗得不輕,旁邊的人也跟著笑道:「幸虧我今兒帶著荷包,要不連句吉祥話怕也聽不到啦。」
柴伐北立刻道:「哪能呢,侯爺您老當益壯,越活越年輕。」
東平侯也哈哈大笑起來,喝了他斟的酒,也給了他一個荷包。
排在東平侯後面的西昌侯剛想掏荷包,就見柴伐北一個轉身,撒丫子跑了。
這是什麼情況?眾人都有些愣神,只見柴伐北一溜煙兒跑到五皇子正在斟酒的三郡王那裡,驚喜地喊道:「哎呀,這就跟五哥碰上了。」
正貞帝笑得酒杯都拿不穩了,笑罵道:「你個促狹鬼!」
三郡王也傻了,反應過來之後也笑罵:「你個壞小子!」
喝了兩杯酒,豪氣滿懷地道:「看我給你們來個有勁兒的!」
往下一坐,拿起筷子來一邊敲著桌子打節拍,一邊唱了一闕浪淘沙。人長得粗壯,底氣十分地足,一闕浪淘沙唱下來,贏了個滿堂喝彩,殿中的氣氛一下子便高漲起來。
正貞帝對著太子道:「瞧瞧,就得讓他們這些小的去,沒臉沒皮的放得開,往年哪裡有這樣的熱鬧。」
太子的笑容直達眼底:「是父皇選的人好。」
正貞帝嘆道:「這緣分啊,真是奇妙。澹華這孩子,剛開始的時候朕就喜歡,他對朕也親。哪成想到了最後成了半子,果真上天註定。」
太子道:「兒臣年前剩蛋節的時候還派人去看了妹妹,說是身子好著呢,正在家裡興沖沖地拆禮物。還讓人跟我說,以後剩蛋節不要吃那麼多雞蛋了,吃一個就夠。不過這禮物是一定要預備的。」
正貞帝來了興緻:「怎麼是這麼個說法?」
太子道:「好像是賢良夫人怕她雞蛋吃多了對身子不好,就說剩蛋節應該是給小孩子送禮物的節,雞蛋就吃一個。」
正貞帝點頭:「這個說法好。」
父子倆一邊說著話一邊看著下頭兩個斟酒的人使壞,五皇子很快就弄明白了柴伐北的路數,兩個人開始湊在一起嘀咕,下一個要捉弄的人是誰了。
這樣多好,免得那些人胡亂猜疑,傷了他們兄弟間的和氣。正貞帝滿意地喝了一杯酒,這個年過的,真是舒心啊。
和他有同樣感覺的是皇後娘娘,在經歷了被眾多皇親勛貴集體拒婚之後,皇后對這些人徹底死了心,今年的朝拜上,就沒給她們好臉色看。然後她就發現,那些人對她的態度更恭謹了。
皇后悟了,自己以前為什麼那麼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面上的君臣一家親啊?根本就沒有必要好嗎?事到臨頭,人家要考慮的,仍舊是自己的利益。表面上的恭謹有禮並不意味著真心相待,還不如像賢良夫人那般,看著不講規矩,可真要是遇到了難處,還就只能指望她。
她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來。夢裡的自己,也是要準備元旦的大朝賀,也是正貞十年,可是壽康,她那可憐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因為臨近新年,又是夭折的孩子,就連喪事都是草草辦的。
她被嚇醒了,醒過來好久之後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一直到親眼看見阿媛抱著熟睡的孩子進了宮,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心思恍惚的她沒有意識到,正貞帝的神色也有些不對。
可她到了慈寧宮之後就發現,太后居然也做了同樣的夢,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問壽康來了沒有。得到她肯定的答覆之後還不放心,派人去親眼看了一回。回來的時候聽回話的嬤嬤說,她還碰到了被皇帝派去的秦大監,也是問壽康的。
難道皇帝也做了同樣的夢不成?大過年的不好說不吉利的話,等明天吧,明天一定要問問他。
皇后又有些恍惚,第三次問身邊的宮女:「去看看壽康醒了沒?」
宮女不動聲色地去了,絲毫沒有為自己一刻鐘之前剛跑過一趟而不耐煩。
這回她很快就回來了,低聲回話:「公主已經醒了,賢良夫人這就陪著她來。」
東次間離設宴的西五間不遠,說這話的功夫,高媛已經牽著壽康的手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
眾人無不側目,這個賢良夫人,居然連大朝拜的宴席都敢遲到,還讓皇后等她!
誰知道皇后壓根兒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還大老遠地伸手打招呼:「阿媛到這邊來坐。」
高媛就真的毫不客氣地走過去,挨著皇后的位子坐了,居然僅比長公主低了一個位次。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一直空著的這張桌案,是給她預備的。
不對,不止是她,還有一個壽康公主呢。哦,原來是沾了兒媳婦的光。
可見皇后對待她的態度,也不大像啊。
皇后正在笑話女兒:「可是睡足了?知道自己怎麼進來的嗎?」
壽康笑嘻嘻地把身子倚在賢良夫人懷裡,沖著皇后做鬼臉。
壽康公主極少顯露於人前,眾人見她如此活潑,雖說身子還是比較瘦弱,可真的沒有一點兒夭折的樣子啊。
那年前要衝喜的話,是誰傳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意識到自己家,哦,不,所有著急給兒子娶親的人家,怕都是做錯事情了。
早知道壽康公主如此健康,她們怎麼會不肯?駙馬對於讀書人來說避之唯恐不及,可對於勛貴家的幼子來說,的確是上佳的姻緣。不信你看長公主的駙馬,那日子過得多滋潤。若是按照他西昌侯家的財力,不尚主的話,他連如今的一半兒日子都過不上。
不少人心中追悔莫及,尤其是在看到賢良夫人與壽康公主之間的親密之後。有多少婆媳能處成這樣啊?比起親母女來也不差了。
失策,失策,莫非這是真武侯夫人的計策,目的是為了把她家的長子推出去?
不對,不對,她家長子不是她生的,是人家賢良夫人生的。
那就只能是壽康公主當時真的面臨不治了。
有人就想起賢良夫人和小大師的淵源來,難不成她真的是仙家座下護法不成?
今天回去,還是在請年酒的客人名單上,把這位列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