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239.統籌術
鄧侍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驛站的,還真讓呂相猜中了,柴文道是想做件大事,這才拐著彎兒地要銀子的。可他想做的大事,不是一般的大啊!
佔地萬餘畝的大湖要攔腰截斷,那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別說他一個知州了,就連呂相這樣的能臣,怕也要殫精竭慮多年,使勁渾身解數,舉幾省之力方有可能做到。可他剛過弱冠之年,僅憑一州之地,怎麼可能做到?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太冒失了!
偏偏他還胸有成竹地說已有腹案,如今只缺銀子。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可光這銀子,就夠讓人頭疼的了。那不是幾千兩幾萬兩,是幾十萬兩!
錢唐一年的稅賦,也不過十幾萬兩,這一道堤壩,就把三四年的稅賦全都折騰進去了。怪不得柴文道說缺銀子,任他再有靠山,也不可能將一州之地的三年稅賦盡數扣下的道理。
也怪不得他把主意打到鹽務頭上,錢唐此地產鹽,鹽務的銀子可是直歸國庫的,跟當地稅賦沒有一兩銀子的關係。若再加上錢唐的鹽務銀子,一年差不多也就夠了。
若是只要一年的錢唐鹽務銀子,倒不是不行。畢竟他那堤壩築成了,也是戶部的功勞,嗯,還得加上工部。這麼大的工程,不可能不需要工部的支援。
築堤啊,想想就很令人激動呢。鄧侍郎的血沸騰了,若真的把此事做成,那可真是青史留名了。讀書人求的是什麼?還不是這個!
可他為什麼要把皇家也扯進來呢?
鄧侍郎有些不解,若是把這件事情的利弊說清楚,戶部也不是不會考慮啊。
硬是把皇家扯進來,這沒道理啊。皇家是要來分銀子的,對他可沒有半點兒好處。柴文道可是讀書人,還是個連中六元的狀元,他不可能把自己置於讀書人的對立面去。他這麼做,定然有更深的門道在裡頭,只是藏著不說而已。
鄧侍郎有些想不通,又怕自己領會錯了柴文道的意思,又怕他好大喜功辦砸了事情,還怕自己卷進去落個罵名,一晚上輾轉反側,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稍微有了點兒困意,也很快就醒了。
他沒有絲毫睡眠不足的難受勁兒,一門心思地去找柴文道,他想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這錢唐可還是大夏重要的魚米之鄉,若柴文道築堤,勢必然要用到大量的人力,可千萬別誤了農時。若真的為了築堤而耽誤農時的話,再大的功勞也彌補不了過錯。
柴文道倒沒有出去,在衙門裡看南湖的地形圖呢,見他來了,還關心地問他昨晚睡得可好。
鄧侍郎含糊過去,直接問道:「司直,你昨日說築堤需兩年之久,可想過農時?」
柴文道點頭:「想過,下官說的兩年,也只是兩個冬日罷了。」
鄧侍郎舒了口氣,然後就覺得不對:「那怎麼可能?此處可不是北方,兩個冬日,加起來也不過就是四個多月。還有,冬日裡可是不結冰的。」
柴文道點頭:「這個,下官已經想好了。」
鄧侍郎有些摸不著頭腦:「你給我細說說,這個人力的問題,難不成你築的這個堤壩並不長?」
柴文道指著桌上的圖道:「南湖南北最遠處為七里,可若將堤壩築在此處,也不過四里有餘,中間尚有天然小島可借力,滿打滿算不過四里罷了。」
鄧侍郎點頭:「若這樣的話,自可省力不少。可即便如此,也有四里之長,這石料消耗便不是小事,人力更是不少。」
柴文道:「不用石料,花費太大,河灘之中自有天然鵝卵石,用那個便可省去石料之費。」
鄧侍郎擊掌嘆道:「甚妙!如此一來,必會大大地省去一筆,只用人力便可。」
柴文道:「人力也可省去一些,錢唐乃交通要道,來往船隻眾多,錢唐只需將過關費用折算成石塊重量,便可利用商家之力。」
鄧侍郎都傻了:「你是怎麼想到這個的?」商家重利,若能用不花錢的鵝卵石代替過關費用,自然趨之若鶩。
柴文道笑道:「不過是閑暇時偶然得之。」
鄧侍郎嘆道:「你這偶然得之,倒是得出個好法子來。不過既然要代替過關之費,怕要不少石頭,稱起來可費事得很,怕那些商家耽誤不起功夫。」
柴文道:「不必稱量,可造幾十艘同等木船,將所需石塊置於木船之上,在吃水處畫一橫線,商家運過石塊來,只要船下沉至吃水線處,便是夠所需費用的了。也不必再卸船,直接運至南湖便是,等農閑之時,自可拿來築堤。」
鄧侍郎看鬼一樣上下打量著柴文道,半晌方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哪個洞里的妖精跑到世間來的?」
柴文道失笑:「大人說笑了。」
鄧侍郎嘆息不已:「你怎麼能想到這麼鬼的主意的?這明顯不是人能想到的啊!你從哪兒學到的?」
柴文道想了想:「家母乃小大師座下護法,曾得小大師手卷一副,多年鑽研,這才領略其中精髓一二。這法子家母命名為物理學,前些日子剛教會下官。」
鄧侍郎的眼珠子瞪得如牛眼大,張口結舌地道:「你,你說什麼?!」
那個座下護法什麼的,不是你們叔侄倆瞎編出來給你娘揚名的嗎?難不成竟是真的?!還有那手卷,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一大堆問題被鄧侍郎拋了出來,柴文道耐心地一一對他解釋,重點說明之所以以前沒有說手卷的事情,是因為家母也不曾弄清楚手卷中的內容到底是什麼,就算是現在也不敢說完全弄懂了。
鄧侍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可曾見過那手卷?」
柴文道嘆息道:「見過,我們全家都見過。可實不相瞞,那就是一本無字之書,只有家母方能看到上面的字。而且據家母所說,和時下的字也不太相同,著實費了她不少功夫。有些說法太過匪夷所思,家母也是經過實際論證之後方敢相信。如這吃水線一法,就是家母驗證過確認無誤之後,方傳授我們的。」
鄧侍郎愣愣地坐在桌邊,許久方道:「原來這世上,竟真有鬼神之事。賢良夫人何其有幸,你們兄弟何其有幸!」
柴文道點頭:「大人所言極是,此生有家母在側,實在是我兄弟二人天大的幸事!」
又對他拜託道:「手卷之事,還請大人勿要外傳,以免擾了家母的清凈。」
鄧侍郎急忙應了:「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怪不得賢良夫人不喜交際,原來是在家苦心鑽研,倒是我輩讀書人之楷模。對了,這讓商家運石頭的主意,也是那手卷上寫的?」
柴文道笑:「家母說算學之中有一分支,名統籌學。將其運用到實際問題之中,便是統籌術。下官想的這個主意,也不過就是統籌之術罷了。」
「妙,精妙,大大地精妙啊!」鄧侍郎感嘆道,「這倒是個實用的學問,定要好好傳下去。」
柴文道:「那是自然,以後我柴家子孫,定要好好學的,總不好白白浪費了家母的機緣。」
鄧侍郎羨慕死了,怎麼自家親娘就沒遇到個落單的小和尚救一救呢?那這統籌術也好,物理也好,豈不就是他鄧家之學了?唉,天底下就一個小大師,還已經走了。要不讓自家夫人閨女兒媳婦啥的,也別只藏在家裡了,去外頭走一走做些善事?說不準就碰到另一個落難的神仙了呢?
鄧侍郎感嘆著走了,回去之後便將這兩次與柴文道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寫成了報告,快船送往了京城呂相之處。
送完了之後才想起來,他還是忘了一件事情,柴家叔侄把那個皇家拽進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他弄不懂,呂相卻猜出來個大概。
築堤這種事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一個小小的知州就把這事辦成了,偌大的名聲攬到名下,恐怕並不單單是件好事。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鶴立雞群,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就算是那群雞比你矮些,一隻一口,也能啄你個半死。可若是將皇家也拉進來,把這築堤的天大的名頭讓出大半去,這鶴周圍,就等於罩了一個金光閃閃的罩子,任你再啄,也只會疼了自己的嘴。
若真的按照他說的法子,這築堤的費用便大大降低了,別說整個大夏朝一年鹽務收入的一半了,只錢唐一處的鹽務收入,就夠用的了。
呂相當機立斷,直接拿了鄧侍郎的報告和幾位閣老商量去了。幾位閣老迅速把握住了其中的核心,一起商量了一個主意,又一塊兒找正貞帝談判去了。
正貞帝這才知道,敢情柴伐北這麼折騰,其實就是為了給他叔父柴文道討要築堤的銀子。這傢伙擺明了耍無賴,名和利,你們得給我一樣。不但得給我,還得給皇上。
正貞帝有些欣慰,沒白心疼這小子;又有些生氣,怪這小子太能折騰,還把自己也繞了進去;還有些心疼,這孩子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才想出來這麼個主意,從幾個老狐狸的嘴裡掏食,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
君臣最後商議的結果是:錢唐一州之地一年的稅賦和鹽務銀子,盡數歸錢唐一州築堤之用,只是這鹽務上的銀子,卻是不能再分出去的了。還有那個曬鹽的法子,你得負責教會了鹽務官員才成。
柴伐北乾脆自己回京了一趟,如數答應了以上的條件,但還是要了幾個國子監的監生名額。
華相奇怪地問:「你看中了幾個文人?」要不你要國子監監生名額做什麼啊?
柴伐北嬉皮笑臉:「哎呦,華相您就答應了吧,不過就是您老人家抬抬手的事兒。喏,這是我孝敬您的。」
恭恭敬敬地捧上一把摺扇去,上書四個大字:大公無私。
連正貞帝都笑得不行,指著華相道:「這四個字一送,你就是不答應都不成了。」
華相哭笑不得地看著摺扇上的字:「這四個字,送給呂相才合適,臣受之有愧啊!」
「有,有,都有。」
柴伐北狗腿地從小黃門手裡捧的盒子里掏出好幾把來:「這可是父皇命我寫的,我就是個寫字的,可不是下評語的。」
給呂相的是「國之柱石」,給劉相的是「鞠躬盡瘁」,給文相的是「浩然正氣」,給常相的是「保家衛國」,連在內閣中資歷最淺的徐相也有一把「公私分明」,個個都沒落下。
正貞帝一看,仰天大笑,這些評語可都是這小子昨兒從自己嘴裡套出去的,還真的沒錯,是自己的原話不假。
幾位閣老激動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可是皇上對自己莫大的肯定啊,以後必須兢兢業業、為國盡忠啊!
乾清宮中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得的大戲,幾位閣老擦著淚出去和政務死磕去了,正貞帝把柴伐北叫到跟前來,揪著耳朵問:「說,你個壞小子又打什麼壞主意呢?」
「疼,疼,父皇。」柴伐北捂著耳朵連聲求饒。
正貞帝鬆了手:「快說。」
柴伐北笑嘻嘻地往外頭看了一眼,確保幾位閣老走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這才悄悄地跟正貞帝道:「這回這件事兒吧,父皇,咱們太虧了,等於白白給六部幹活兒,不對,是給整個朝廷白乾活兒。」
正貞帝板著臉道:「這朝廷就是你父皇的!」
柴伐北:「哦,對,對,是這麼著沒錯。可內庫,對吧?內庫沒進項啊。內庫沒進項,母后就享受不到不是?」
正貞帝忍住笑看他胡說八道:「然後呢?」
柴伐北嘻嘻笑道:「然後啊,兒臣就想了個主意。錢唐那地方吧,還是有些大戶的,尤其是鹽商,可有錢了。那些鹽商有的是銀子,可他們缺什麼呢?家裡缺讀書人啊。兒臣要的這個監生吧,就是拿來,嘿嘿,哈哈……」
正貞帝懂了,一手指頭戳過去:「就你心眼兒多,可不許張揚出去。」
柴伐北急忙點頭:「那是,那是,我們也是要考試的,不能把些不學無術的弄到國子監去不是?商戶人家,也是有些人才的。他們不能科舉,也怪可惜的。父皇,以後您要不要也試試這個法子?我覺得能好使,等我先在錢唐試試看。實在不行,咱繞過國子監,來個什麼准考證書什麼的,也不用直接參加會試啊,允他們有個子弟參加科舉就行了。說起來,這可是父皇的德政。兒臣得回去試試看,父皇要不您給我弄幾張准考證書得了,我給那些捐銀子捐的第二等的,或者一年交了多少稅賦的,嗯,具體數目得回去看看,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