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夜宮降喜
勝利了便是榮光,失敗了只有下場。到底是個什麼結果,要用命來驗證。命是什麼,命是虛的,它不管怎麼寶貴,一旦失去了,就是一陣煙。
——拼得不過是那些活下來的人。他們也不會快活,心裡,時時刻刻都蘸著血。
活著,為了明天仍然能活著。就算像條狗在地上爬,也得認了。
誰說那些高高在上的,他們就不是狗了呢。他們也是狗,在老天爺的眼皮底下,他們也在做狗,只不過,那些叫喚,只能自個兒聽見。
無論多麼痛苦,都得壓著。只有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才能偷偷地說一說。
「蘇麻,你怎麼看。」今夜,無風無雨,靜得嚇人。從一個時辰前,臘月胎動起,太后就坐到了現在,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主子。」蘇麻知道她難受,然而也只能勸她:「您別急。這不是急的事兒。」
「我知道。」太后詭異地笑了笑:「急得是她們,不是我。你說,她們在想什麼,嗯?」
全是傷悲,全都是。今夜的風,今夜的雨,都進了太后的眼睛了。蘇麻一看就想哭,她把嘴一捂,低了頭:「主子,您別多想。」
「我沒多想,是他們在多想。」太后恨恨地啐了一口,聲音忽而高起來:「福臨還沒死吶,急成什麼樣了?我知道,一個個都在想呢,盼著呢。今天早上,娜木鐘還來問我,什麼時候給博果爾升親王。那是想升親王嗎,那是想把福臨拽下來,自個兒上去!她就這麼急!我知道,她等得太久了,等不下去了,哼,乾脆就把臉扯開了,她就認定了!一個個急成這樣,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呢。天還沒變呢,他們就想著颳風下雨!他們在外邊想,已經夠了,宮裡邊也想!七個月,七個月就敢來事兒。佟家自個兒不要命,也不看看時候!就她那樣兒,還想把孩子弄下來?就這麼認定,認定福臨活不了啦,啊,認定他啦。這些都是什麼人,都是什麼人!」
「別,別!」看太后一下子立起來,激動得指這兒指那兒,面紅耳赤。在這樣的當口,出岔子可不得了。蘇麻急忙去挽主子的手:「您定定,您定定。」一摸茶杯,早涼了。她趕快說:「我給您續上,您定定。」
不用了,喜訊來了,可是只有一半兒。
「還有一個?」太后陰著臉:「問我呢?」
自然是問她,問她,要大人,還是要孩子。臘月現在很糟,她自己又不肯動勁,最糟的是這個,她再不肯動,就只好用非常手段,管孩子不管她了。
生了一個女兒,那不管用。她得拼肚裡的那個,拿命換。
這是親娘逼得她,就是真死了,也沒得怨。
「那就成全呀,人家自個兒都樂意了。」太后把氣話說了一半兒,突然一招手:「回來。」
聽命的下人急忙站住,驚惶哀慟的蘇麻也立刻燃起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在這時候,多給福臨積點德是必要的,再說,臘月真要死了,這動蕩肯定不小。
不過片刻,太后就變了,當她嘆口氣往外走的時候,又是一尊慈祥的佛了。
她不會讓任何人看出來,尤其是臘月。當她聽說佟夫人是這樣的態度,她立刻有了主意。
噠噠的鞋底踩著地,每一步都穩極了。因為她是佛,她是讓臘月安定心神的佛。當她降臨的時候,景仁宮的下人們,居然都覺得她的身上閃著光!
救星來了,臘月就有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了。這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是太后給的,這個恩,她得記一輩子,永遠永遠刻骨銘心。
血光衝天的產房,太后居然就這麼毫不避忌地往裡走。然後,忐忑的佟夫人一臉汗水地迎她,又慚愧,又害怕,張著手,退也不是,進也不是,那模樣好像在迎一個夜叉。
然後,她終於想起來趴下,趴在地上,像條狗似的。
太后溫和地笑了:「您辛苦了,歇一歇。我是來看臘月的,我給她鼓鼓勁兒。」
眼波流轉,是什麼藏在裡邊,佟夫人沒見著,她只覺得,頭頂上有一把劍,寒光森森。
「您起來,地上涼。坐會兒,喝點熱茶,定定神。」太后才說完,就坐在了床邊。她輕輕地說:「臘月,我來看你了,臘月,別使勁了,醒醒。」
「哎。」佟夫人爬起來,想說臘月身上全是汗,沒留心再蹭點血,太后在摸她臉呢,別嚇著這孩子。可是太后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她很和藹,很親切,讓人覺得,她已經表明態度了。二選一,大人孩子,她選好了,她選臘月。
當這個消息從她嘴裡出來,佟夫人真覺得在聽故事,眼前一團模糊,她的人都要打晃。
太后對著佟夫人,嚴肅地重複一遍:「就這麼辦。臘月這身體,實在撐不住,已經有一個了,另一個,咱就不要了,甭管男女,咱們先管臘月要緊。」
這句話剛剛落下,就有細微的哭聲傳來。臘月閉著眼睛裝死呢,一波勁過去,孩子又不出來,她趕快裝,實在不想再被母親逼得無路可走。然而這句話,讓她馬上見到了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
她也不敢信,可是太后握著她的手,她覺得真暖和。
睜開眼,她真的看見太后了,太后在對她微笑,她的笑容,真溫暖。
「皇……額娘……」顧不得天,顧不得地。臘月哭了,激動得語無倫次,音都咬不準:「唔,唔。」
「不哭了不哭了。別怕。」太后輕輕地撫著她的背,把她托在懷裡:「不怕,有我在呢,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皇額娘,我……我。」「墮胎藥」的事,臘月太慚愧了:「我對不起您,我錯了,我錯了!」
雖然沒明說,太後會懂的,這太蠢了!佟夫人往前奔了兩步,想阻止她,太后的眼睛轉過來,她立刻停,可是她的臉把意思都寫明白了,她改不了。
「沒事兒。」太后就是要讓某人聽著,聽著這麼說,於是,越發較勁兒:「臘月,別想這些,誰沒犯過錯呢,誰都犯過,過去就過去了,記它幹什麼。臘月,你往前走,我拉著你往前走,好不好?」
這是在暗示吳良輔的事兒嗎。臘月疑惑地對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那麼真誠,純粹得像一碗白水。
千辛萬難,最怕的就是這個,要是連這個也恕了,那就,那就拼一回!我能,我可以!
掌心突然傳來刺痛。太后明白,那是臘月的勁兒鼓上來了,好極了,鼓上來就好。
果然,不過三言兩語的工夫,臘月的眼睛又有神了,她很急地說:「我行了,我行了,讓我再使把勁兒,我行了!」
「臘月,我說過了,你不必……」太后還想勸她,卻被她反過來將手拉緊,再三重申:「讓我再試試,皇額娘,讓我再試試!」
猶如急於改正錯誤的勇士,一鼓作氣的機會來了。
太后怎會不抓住,過了一會兒,她很心疼地說:「那好,我教你使勁兒,你呀,把一口氣,全往心裡趕,趕進去了,關起來,你等著,等著我跟你說……」
佟夫人看著她們,呆若木雞。
她當然激動,渾身都在顫,可是她只能當一隻木樁,被釘在地上。任何一句話也不敢說,也說不出來。拚命下去的本錢,全讓別人撿現成,這是該的。還能說什麼,太后本是故意。她的滑頭,是這樣的報償,怎麼敢還手?
太后太強了,強得不像人。對,她本是神,人,豈能跟神斗?
老實地釘著,無論怎麼著急,結果都是天定的。
整個過程,是一場殘酷的刑罰,宮外的男人們,他們還不如她。
今夜無風無雨,它們,全壓在人心裡了。
屋裡只有六個人,可是悶得像聚滿了一屋子。
太無聊了,這輩子還沒有這樣過,聚在一塊兒不喝酒,不賭錢,就為了等一個女人生孩子。等就等,等的時候,還什麼都不讓干,這太讓人受不了了。
常阿岱又嚼了一顆花生米,果不其然,濟度立刻回頭瞪他。他終於說:「行啦,我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我都沒這樣兒,你把心鬆鬆行不行,要是博果爾在,他肯定不樂意!」
今夜的相聚,並沒有算上博果爾,比他大的博果鐸倒是來了,是常阿岱叫來的,另外還有三名宗室子弟,督練營的舊部,也不是外人。
就六個,人真不多,可是,氣氛真受不了。
渴了不讓喝水,閑了不讓說話,這是幹嘛,作石像呢?
濟度釘在那兒,常阿岱坐在對面,時不時地就要看一眼,他還跟當中一位交頭接耳,不知說什麼。
這會兒,緊閉的門終於被推開,消息來了。
大家都站起來,下人直奔濟度而去,氣喘如牛:「不,不好了,宮裡……」
每個人的眼睛都眯起來,死盯著這張嘴。下半句卻是:「楊貴人死啦,死啦。」說完這個,還不等濟度抬手,這人自己就打上了臉:「對不起主子,是我錯啦,佟主子還沒消息,我先報這個了。」
楊小芸終於被福臨傳染得害死了,一屍兩命。她的死訊,把這兒的人都嚇得不輕。
「不是,我說,濟度,你可得好好管管。」常阿岱把心口摸來摸去:「心都要蹦出來了,不帶這樣的。楊貴人,她誰啊。」
平常跟常阿岱玩得最好的瑞王兒子明白,他笑著推推常阿岱:「我知道,嘿,又少一個,得咧,咱來下注,怎麼樣?」
行,這會兒也只有這個了,受到驚嚇的人,有權自我安慰。再繃緊一會兒,都得瘋。
博果鐸擠眼睛,他們不管。去旁邊擺弄色子去了。擺好了,他們居然像在賭場下注那樣,叫人來玩。
「楊小芸死了不算。來,福全,福全多少兩?」瑞王的兒子吆喝著,很有興緻。
常阿岱皺了皺眉:「他還算吶?」
大清的將來要真落在一個包衣奴才出身的人手裡,那還不如,還不如。
「那可不算嘛。當然要算,少算點兒,二百兩。」啪,某甲過來拍一張銀票。
行。常阿岱把袖子掏掏,拿手舉著它,眾位的眼睛都要直了:「一兩?」
「對啊。」常阿岱把頭點點:「一兩就不少啦,咱們關鍵是看另外兩位。」
也是。那皇后是多少呢?怎麼著也得有上千兩?某乙也拍了一張銀票。
常阿岱又舉著一枚銀子出來,眾人再度驚呼:「十兩?」
他自有道理:「都別這麼看著我,這不是玩兒呢嘛。至於臘月,那就是……」有濟度在不能報價,常阿岱回頭看看,算了,大家悄不作聲地開始搖色子望點數。
竟然拿這個玩,這能玩兒嗎?還要賭,看他們把臘月也當成賭注?濟度轉身,呼吸變得極不均勻。
「嘩啦!」他真受不了,衝過去,把這桌兒掀了,色子一把抓。
「嘿嘿嘿,這是幫你鬆勁兒呢你急什麼呀!」常阿岱嘆口氣:「我就知道,博果爾不在這兒就不行!」
「誰說我不在的?」話音剛落,便有人大步流星地進來了。
濟度一看他就來氣,馬上吼:「不是說好了,不要你!」
博果爾冷哼一聲:「你憑什麼幫我決定,你管我呢?」
喲,怎麼鬥上了,這是怎麼了?唉,本來想活躍一下氣氛也不能了。大家快快嚴肅地聽消息,這才是正經的。
說到這個,博果爾窘迫了,人人看得他憋紅了臉,只好扭到一邊去:「我不知道。」
嗨!這回博果鐸也要說話了:「濟度,你可得管管,這樣我都受不了啦。」
濟度哪有心情,他的手攥得緊緊的,全是汗。
來了,真正的結果來了。衝進來的人都快癲了:「好,好,好極啦。佟主子,兩……」他比著兩個手指,高興得哭了。
「兩什麼呀,你快說呀!」常阿岱先過去了。
那個人只盯著濟度,濟度也盯著他的嘴,眼珠轉轉,他趕快把字咬正了,一絲愣也不能有:「兩個,一兒一女!」
這下,哇哇叫的聲音響起來,然後這些人坐下來喝茶,嘀咕,不知道嘀咕什麼。唯有濟度還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頭汗未停,身上全濕透了,他的拳頭還是那麼緊。博果爾走過去,使勁兒把它摳開。
色子全碎了,劃破他的手,嵌肉里粘著血呢。
博果爾呆了呆,直望他的眼:「濟度!」
濟度輕輕地躲開,沒讓他碰著,聲音有一點點飄:「我出去一會兒。」
任何人也不能代替他體會現在的心情,從一開始的等候,當中的滋味,說不了。
他去馬廄牽馬了,他要跑得像一陣風,才能把現在的感覺好好地散出來,要把全身的力氣用光,一點兒都不能剩。
博果爾想也不想,就跟著走:「我陪你!」
等會兒,有新情況。來報喜的長隨,跟著伺候,卻磨蹭得像個二乙子。
「你怎麼了。」博果爾敏感轉身,大驚猜測:「你剛才撒謊了?」
「沒,沒有。」濟度的長隨壓抑著哭泣,小聲說:「佟主子生是生了,格格還好,可是這二阿哥,不,不知道,能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