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豹房之談
大明正德十六年二月十日,西苑太液池南岸。
暗沉的天空下雪花紛揚,豹房內一處宮舍,內侍跪在榻前,穩穩的舉著托盤,輕聲道:「皇爺,該用藥了。」
一旁伺候的曹正淳將朱厚照扶起,讓他斜依在榻上,這才奉上藥碗。
朱厚照並未接過葯碗,滿臉病容的他神色陰沉,道:「淑貴妃怎麼樣了?」
曹正淳眼中浮現一絲不安,回道:「回皇爺的話,貴妃娘娘依舊昏迷。」
聽及此,朱厚照蒼白的面上陡然出現一抹血色,翻手將葯碗打落,滾燙的湯藥灑落在曹正淳和跪著的內侍身上,兩人接觸湯藥的皮膚瞬時便紅了。
可二人並未呼痛,只是迅速匍匐在地,殿內其他伺候的人亦是如此。
如今重病在身,這樣的動作起伏已非朱厚照現在的身體所能承受,又因怒氣攻心,使他頭暈目眩,只得一手撐著榻,一手捂著嘴,重重的咳了起來。
這一咳起來,五臟六腑便如同撕裂一般,痛得他眉頭緊蹙。
眾人靜默跪地,一時間,殿內只有朱厚照的咳聲。
曹正淳跪著地上,聽到皇帝咳得難受,心下焦急。他將臉貼在一塵不染的地磚上,緊張的道:「皇爺請息怒,切莫傷了龍體啊。」
朱厚照倚在榻上,強忍著痛苦,壓著嗓子道:「都起來吧,咳,咳,太醫院這幫庸才,治不好朕也便罷了,若是貴妃和皇子再有個三長兩短,朕便要他們陪葬」。
得了旨,曹正淳忙起身為朱厚照順氣,眼見他面容枯槁,曹正淳心裡難過,道:「楊閣老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不讓皇爺更換太醫,害得皇爺的病拖到如今。」
這幾天正德的病越發嚴重了,他跟著伺候,再了解不過,可若是正德去了,以他往日的作為,必然是保不住性命的。
朱厚照的面色卻更白了,他強打著精神問道:「朕說話,那些個文官什麼時候聽過,咳咳,楊廷和這個反應倒不奇怪。對了,曹大伴,咳,咳,劉喜那狗奴才可招了?」
曹正淳躬身回道:「回皇爺的話,劉喜嘴巴著實硬,不曾招供為何謀害貴妃,反倒在詔獄中對貴妃娘娘多有辱罵。」
「呵呵,朕的皇宮成了個篩子,居然有人敢對朕的妃子和皇嗣下手!他既然不招,就賜他凌遲,曹正淳,你來擬詔。」朱厚照眼中殺意四起,近乎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
他在位十六年未曾有人給他誕下一兒半女,好容易出了個江玉燕,卻在生產時被劉喜派人下毒手,以致血崩。
若非曹正淳說江玉燕本身內力深厚,及時護住皇子心脈,怕是要母死子亡。他不在乎為何江玉燕身懷武功,既然她為大明誕下龍嗣,便是大大有功。
如今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還能撐多少時日。太后和皇后又相繼病逝,皇長子尚在襁褓,若是沒有生母照料,他駕崩之後,這孩子不一定會保住性命。
所以,他恨透了這個往日他頗為看重的奴才劉喜。
「東緝事廠廠督劉喜,謀害皇嗣,罪同謀反,著錦衣衛凌遲,九族一體斬絕!」言語中殺氣騰騰,平日里文官多會與他唱反調,可在這件事上,沒人會來觸朱厚照的霉頭。
況且,劉喜平日里行事張揚跋扈,為排除異己不擇手段,朝野上下多有抱怨,彈劾的摺子更是可以堆作一座小山。那些文官巴不得他下場再慘烈些才好,又怎會反對呢?
劉喜謀害皇嗣,錢寧勾結寧王,江彬的邊軍又被調離京城,廠衛如此動蕩,自己和失了左右臂膀無甚區別。
微微閉眼,朱厚照沉聲道:「曹正淳,自今日起,你便任東輯事廠廠督。咳咳,過會兒,你去宮裡,將貴妃和皇子接到豹房安置,若有閃失,你便提頭來見朕。」
聞言,曹正淳富態的老臉上滿是喜色,趕忙匍匐在地,大聲道:「奴婢叩謝皇爺聖恩,即刻去辦。」
朱厚照實在不相信宮裡的守衛,如今江玉燕沒有絲毫自保之力,指望那些奴婢,怕是不久自己就會得到她們娘倆的死訊。
自己的落水和江玉燕的昏迷,讓朱厚照的安全感急劇下降,去年底,他身邊伺候的內侍被他發現在自己的飯食中動手腳。
太醫院的國手們更是將落水所導致的風寒生生給治成了癆病,自打二月起,自己多有咳血,身子愈發不成了。
每次內侍端來的湯藥,在朱厚照眼中就好似一道道催命符!堂堂大明天子,倚卧在這天下間最為豪奓的宮殿之一的豹房之中的正德帝,內心深處竟荒誕的升起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
朱厚照面帶狠厲,既然如此,這些敢算計他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別想逃!
見曹正淳退了出去,朱厚照揮手招來一旁的內侍,吩咐道:「你去,將谷大伴給朕請來。」內侍應聲后便退了出去。
他要復開西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