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府南河的水,渾濁得讓人窒息。對比之下,我家那一方池水,可說是清澈無比。此時,我忽地明白一個道理,什麼事,都是相對的。我家那方池水很清澈了,可對比藍藍的海水,又算一池混水。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講述了時空間相對的關係,把人們的眼界,從牛頓的力學觀念,拓展到了整個宇宙的規律,然而最終的結論卻是:時間是相對的。

便是府南河這樣混濁的河水,在這個時間節點上,也是相對的。相對於暴雨之前,整治后的府南河,河水已逐漸清澈,河的上游下了暴雨,帶了許多的泥砂到河流中,讓河水變得渾濁不清。

奔騰的河水把我裹脅著,向下游流去。我無力掙扎,一個花生米那樣長的小魚,在湍急的河流中,完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河水帶了我,衝到一個大洄水前,這裡水流變得緩慢。我已被沖昏了頭腦,見河道邊有一個大豁口,便一頭鑽了進去。

豁口內是另外一個世界,這裡水質瑩潔,與府南河水相比,可用涇渭分明的成語來形容。我正自慶幸,終於得到一口喘氣的機會時,忽見一把大剪刀夾了過來,我魂都嚇沒了,幸好,旁邊有誰及時地推了我一下,把我推離了那個虎口。

我朝那人看去,原是一個清秀的女孩子。

女孩子自我介紹,說名叫麗麗,又問我叫什麼,我說是全全。

麗麗道:「你從哪裡來,身上帶了一股生人味?」

我看向麗麗,麗麗感受到我在注視她,便不好意思起來,她微低了頭,那樣子,羞怯萬分。

我不知道,麗麗所說生人味,是什麼意思?是我由人類幻化為魚,身上仍有人類的靈性,還是我已化身為魚,與此處的魚類朋友有區分。魚與魚不同,就如人與人不同一樣,一國之中,東西南北的人,其形態、語言都有明顯的區分,魚類也是如此吧!

這樣的情形很尷尬,我便問麗麗,這是何處啊?

麗麗回道:「這裡是河心村,是一處很大很大的湖。」

原是河心村啊!我心裡叫道。

想到兒時,曾與丙力來過這裡,當時,這裡還是一個水窪地,許多工人在這兒打撈沙石呢。什麼時候,這裡就變成湖了?

我問麗麗,剛才那把大剪刀,是誰要害我啊?

麗麗注視了我一下,然後羞怯地低了頭,她小聲道:「那是一個老河蟹,在我們河心村,他可是元老級的人物了。」

這太不友好了吧,見了誰,就是一剪刀,稍不留神,必定喪命於他的鐵剪之下。

麗麗卻說,是我冤枉了老河蟹。

麗麗,你怎可幫了那個老東西說話!我心裡有些生氣,不由得嗓門也變得又粗又大。

麗麗臉紅了,她的心理定然發生了什麼變化。一個女孩子,在男孩面前臉紅,那是什麼意思?

麗麗解釋,老河蟹那樣,自有他的道理。原來,隨了改革開放,許多境外物種通過各種途徑傳了進來,前幾次,有一隻北美洲的小魚竄進了河心村,這小魚見了大夥就咬,不論大小,它只要咬住了,絕不鬆口,死在這個小魚口中的朋友,不下數十個呢。老河蟹生氣,便與大家定計,成功地用他的大剪子夾住了那個外來的小魚。

從此之後,老河蟹便守住這處豁口,有外來者,須是自報家門,否則便是一剪刀。剛才你懵懵懂懂地撞進來,老河蟹本就老眼昏花,他還以為又是上次那樣的小魚竄進來了呢。

麗麗見我沒有回話,以為我沒聽懂她所說的。我笑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有外來物種入侵我們這處水域,傳說我們這裡的鯉魚,也曾入侵到北美洲。鯉魚在那兒沒有天敵,飛速地生長,已成了當地水體中的一大危害了呢!」

麗麗搖頭,她回道:「自打出生以來,就世居在河心村,還不知道外面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我笑道:「那好啊,有機會,我帶你到外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倒底有多精彩。」說過這話,我立即後悔,這算什麼呢?人家麗麗可是女孩子,一個男孩要帶了一個女孩子去週遊世界,這份承諾後面所隱含的意義,不言而喻了吧!

麗麗臉又紅了,聽話聽音,她聽出了我那話的意思,便低了頭,扇動著尾鰭,如害羞的小女孩,用腳在地上畫著什麼。

我紅了臉,慌忙解釋:「我是說有機會,不是現時哈!」

這算是遙遙無期的許諾么?

這算是看得到明天的期翼么?

麗麗聰明無比,只見她狠狠地瞥了我一眼,便轉身飛逝而去。

此際,我的心緒無比低落。

麗麗可是救過我一命,我卻害得她傷心離去,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可是,在情感上,男孩女孩的情誼,那是唯一的、排他性的,作為人類,有一個嬌妻,於願已足;神化為小魚,有一份牽挂,已拴住了心神。這會兒你對麗麗許願,那不是心存不良是什麼?

我在河心村中漫無目的地游著,這個湖真大,遊了半天,還看不到湖岸。湖水真深,我一個猛子向水底扎去,卻是半天也觸不到湖底。想想我家中的那一方池水,這簡直沒法比了。

我又想到了力力,那一方池水,便是你一生的追求了么?那一方池水,便是你一生的世界了么?還有林林、源源、其其、偉偉,若單個地和他們相處,大家都是小魚,若是論理說事,便又不是魚,都化身為小時候親密的夥伴,想想看,哪有魚兒懂得事理的?

是魚類朋友,還是兒時的玩伴?我也感到迷惘,有時覺得熟稔,有時卻又感到陌生。

這時,我想到了妻子,她定然感到十分驚訝,一個大活人,明明在水池邊照看他的小魚,怎麼一瞬間就沒人影了?難道不可思議的事,降臨到了這個幸福的小家庭?

人們常常說到不可思議的事,如古金字塔,據說許多靈異的事件,都發生在金字塔內。小時候看一本書,裡面記載了一個傳說:人們如果按縮小的比例製作一個紙質的金字塔,把飯菜放於塔中,飯菜不會變壞,而放於塔外的飯菜,早就腐敗變質。

還有說世界上某地,有一處怪異的房屋,人在屋裡面鈄著身子行走,也不會倒地。又有無數外星文明的使者---UFO的傳說,也有說到大海中百慕大的種種怪異現象。

妻子對這些,總是半信半疑。不光是妻子了,相信許多同齡人,都有這樣的心理。只是,我的神化為魚,妻子卻是一點也沒有想到。

料想女兒有些感覺,因為我舀回那隻帶黑點的小魚時,女兒就在現場。女兒當即上網查找這個怪異的小魚叫什麼名字,萬能的英特網卻顯得茫然無助。

女兒是學動畫的,在她的世界里,沒有靜止不動的事物。一張白紙,她也可以賦予神的力量,讓白紙幻化為一張歡笑的臉。因此,在女兒心裡,對老爸神秘的消失,她是否想到了什麼?

我整理了一下頭緒,讓思想回到現實。

我明白,我是一條小魚,一條灰不溜湫、充滿了生人味的小魚,我從那方池水中逸出,進入到了府南河,在河心村,邂逅了可人兒麗麗。什麼是可人兒啊,就是被男孩認可的女孩子。什麼是男孩認可的女孩子呢?那就是女孩子長得漂亮,人又聰明,性情溫柔,善解人意。

我忽地暗笑起來,全全你算什麼,女孩子最好的品性,都被你要全了--哪有這樣的好事?當然,這只是一種追求,追求是一回事,實際能否達成,那是另一回事,對吧?

不過,把麗麗劃為可人兒,心裏面還有一些疙瘩。

我忽地想笑,為心裡的一個決定,當然,這個決定見不得天的,更不可以讓麗麗知道。如何保守這樣一個秘密,在我看來,又有一些犯難:男孩,在心儀的女孩面前,有什麼不會說啊?

正在這時,遠方傳來叮叮咚咚的鑼鼓響,又有喜悅的鎖吶聲,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熱烈的氣氛。

我卻是懵了,這水裡世界,如何會有鑼鼓與鎖吶聲?

我卻是忘了,我現在的身份只是一條有點特別的小魚(帶有生人味),在魚的世界里,和人類朋友一樣,生活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歡樂。

隨著鑼鼓與鎖吶聲的臨近,我看到,一隊歡樂的魚人向我游來。

領頭的鯉魚大嬸披紅挂彩,其後是扭著秧歌舞的女孩子,再后是身著吉服,胸前掛了大紅花的男孩—男孩身後,一個敞蓬的八抬大轎,上面坐了一個妙人兒。

妙人兒身著盛裝,搭了紅頭蓋,不知女孩子長相如何,但見其婀娜多姿的身材,相貌必定也與其相配。

男孩心裡總是這樣:女孩子漂亮了,其身材必定也好;反之,身材超酷了,相貌也必定漂亮。殊不知,以這樣的理念來看一個女孩子,多有失誤。漂亮的女孩子,身材不一定就好,生活中太多這樣的事例了。身材超好的女孩子,相貌不一定就那樣漂亮。這也算是男孩的一種心病:看到漂亮的女孩子,總想看到其全身;如果只是看到身材婀娜,定要見到女孩子的相貌,才會甘心。

我的目光注視著轎上的女孩子,胸前掛大紅花的男孩,心裡頓時打翻了醋瓶子:他指了我道:「你這小子有病啊,哪能這樣盯了我的媳婦看?」

我笑道:「娶媳婦,遊走大街,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也讓大家觀看的,圖個喜慶對吧?你這新郎倌,如何這樣小心眼啊!」

我的話音剛落,便見新娘子掀開一角蓋頭,眼睛瞧向我這邊。

我立時暈了,這新人竟然是麗麗!

麗麗眸子里現出一抹溫柔,這一瞬,被新郎瞧見了,新郎倌大疑,自己媳婦的眼光,如何可以給別的男孩以溫柔?

好在那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眼光對接后,麗麗低了頭,我看向了別處。

新郎倌急叫快走,迎親隊伍一路小跑,向前走去。

我問看熱鬧的一隻小魚,新郎倌是誰啊?

那隻小魚嘿然一笑,答道:「你還不知道,在這片天地里,他是王子,也代表了王法,誰個女孩漂亮了,他便要娶了去,聽說,這已是第一百回娶親了呢!」

我感到頭昏,坐在權勢上,可以為所欲為,這不是什麼稀奇之事;一個男人,三妻四妾,也不算過份。而結婚達到百次的,應該打破吉尼斯世界記錄了!

那小魚不知啥叫吉尼斯世界記錄,瞪了眼,傻傻地想不通。

我又問,那麼,這裡的大王便是這個王子的父親了?

小魚搖頭,倏又點頭,回道:「這可是一個野小子,不知哪兒跑來的,認了大王為父。大王耄耋之年,沒有親生的兒女,有這個野小子前來認親,便也罷了。」

說著這話,小魚忽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我。

我問道:「懷疑我是探子,前來打探軍情的么?」

小魚搖頭。

既如此,你那眼睛,為何透露出不相信人的神情?

小魚回答:「你帶了一種生人味,讓我們生疑。」

此是何說?

小魚道:「常有人類朋友來到這裡,或散步,或垂釣,或野炊,還有那樣的有情人,在這水邊,花前月下,你濃我濃,看了怪不好意思---那些人類朋友,和你有一樣的氣息……」

我本要說出,我便是他口中的人類朋友,只因著了肚邊黑點怪魚的道,才幻化為魚的,後來一想,說這些無益,這小魚哪知啥叫「幻化」?而由人變為魚,這本生就是一個天方夜談的故事,傳奇中有,神話故事中有,志怪小說中有,說到現實生活,誰會相信?

我又問,王宮在於何處?

小魚手指了迎親隊伍消失的方向,回道:「沿了這個方向,走上三天三夜后,便可看到金碧輝煌的王宮。」

我心裡撲哧地一笑,這小魚不誠實,愛說大話唬人!

河心村這個湖泊,小時候與丙力常來舀魚,這處水面有多大,我心裡還沒有數,哪會走上三天三夜的?若以當年的目光來度量,沿湖走一圈,最多就是半個小時。

我又想起「咕咚來了」的寓言(或是童話故事),對同一事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量度與看法,所謂帶話帶漲,帶錢帶嗇,也有這方面的意思。便是詩中,也有說到這方面的道理,最有名的,是蘇軾的題西林壁的詩,廬山沒有變化,人們從各個角度去看,便得出各自不同的結論。

想到此處,我想告訴身邊的小魚,做人要誠實,不可大話唬人。轉頭一看,哪裡還有小魚的身影?

由於水很深,水中的光線非常弱,目視看不多遠(我暈,我原是近視眼呢,莫不是變成魚后,近視眼這個毛病也傳了過來!)水中靜謐無聲,我感到了孤獨。我們的身邊,總有這樣那樣的聲音,構成我們正常生活的實體:汽車聲、人聲、鎮流器的電流聲、走路聲、打字聲、電腦運行聲、手機朋友圈的刷屏聲……在水裡,這一切熟悉的聲音都沒有了,人,真的是來到了另一個生活圈,一個陌生得讓人害怕的世界。

我沿了小魚指的方向游去。其實,我大可不必前去,麗麗與我有什麼關係?只是她在那一瞬間救過我,把我從老河蟹的大剪刀下拉了出來,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嗎?我搖搖頭,心裡忽有一種感覺,感到和麗麗的目光相接時,她柔柔的眼光中,似有什麼話要表露。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游著,遊了大半天,水裡仍是渾黑一片,哪有半點「王宮」的影子?忽地想起,那小魚所說,想要去到王宮,得走三天三夜的話來。

我頭暈了,三天三夜,這該是多長的路啊!

我弄不明白,這處湖泊,在我為小男孩時,明明圍了一圈走,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為何遊了半天,仍是看不到彼岸。

是湖泊變大了么?

疑思之下,我忽有所悟:我原是以人的度量,來核定小魚行走的路程。再有,小魚的遊行路線,誰見過一條直線遊走,一點也不偏離方向的?

要走三天三夜,我心裡產生了畏難情緒。

還有,三天三夜到達后,麗麗已是人婦了,那時見到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如果反詰我的這個意思,那就是麗麗沒有成為人婦前,還有什麼可以挽回的,是這樣的嗎?挽回什麼呢?我搖了搖頭。

此時,我的心裡產生了極大的怨恨,這個薄情的王子,竟然結了一百次婚,而第一百次婚所娶的女孩子又竟然是麗麗!在我的眼裡,麗麗定然勝過先前的九十九個女孩子,其實,王子只要擁有麗麗一人就行!男孩選擇女孩子,不就是漂亮—聰明—溫柔—多情么?麗麗應該符合這些擇偶標準吧!

我不知道,王子的九十九個新娘是否也象麗麗這般漂亮,也如麗麗這般聰明。而往下,我卻不敢再想,我不能斷定麗麗也溫柔,也多情,也善解人意。

在我這般胡思亂想中,忽見水底一片光華衝起,如雷雨中天空驚現的電閃,我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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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烽火謔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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