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陷阱
下午,萬隆清果然派司機來接他,沒有去公館,而是直接到碼頭。其實萬隆清在告訴他要去接人的時候,劉韜彥已經大概明白了這人的身份。
碼頭嘈雜混亂,這裡接近一個人可以說是易如反掌,也能夠全身而退。如果刺殺,實在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了。所以,軍統那邊得到消息,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但是,要是吳葆荇就這樣死了,他的任務不就泡湯了?劉韜彥有些懊惱,可自己回來的太遲,一個賣水果的已經應接不暇,哪裡還有時間安排這些?只能聽天由命。
許是為了掩人耳目,接船的並沒有多少人,只萬隆清一輛車,帶了劉韜彥和另一個手下以及司機,76號那邊來了一個李康松,車上只帶了一個司機,不住地用手帕抹著汗。人群中有幾個便衣,目光犀利的盯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都只是一些障眼法,劉韜彥知道,就在他們頭頂的塔樓、碼頭的沙包后、以及看似平和的人群里,藏著數不清的日本便衣,個個訓練有素,目光老練。
一聲汽笛后,人們終於從舢板上魚貫而下,劉韜彥知道暗處正醞釀著一場風暴,只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終於,劉韜彥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即便他用帽子將臉遮的嚴嚴實實,劉韜彥也能斷定,那個人就是吳葆荇。他穿著白色馬甲,一手摟著外套,一手拉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正混在乘客中下船。他走路的姿勢微微有些怪異,每次下樓梯之前都要微微側一下身子,這是因為很多年前傷了腿所致。
劉韜彥不動聲色的環視一周,詭異的氣氛在碼頭蔓延。萬隆清他們似乎也看到了人,高興的下車去迎接。
就在這時,一聲尖利的槍聲響起,在熙熙攘攘的晴空下異常響亮。
劉韜彥當時的第一反應是:不對勁。
這不是暗殺的槍聲,倒像是專門用來提醒的發令槍……
但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紛亂的碼頭立刻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槍聲,人們尖叫著推搡著四處逃散,巡警吹著口哨很快向這邊湧來。
萬隆清和李康松等人立刻抱頭上車,劉韜彥回頭一看,吳葆荇已經跌倒在地,身邊的小女孩驚恐的看著他,茫然無措的大叫,子彈在她身邊呼嘯飛過。
人們似乎突然有秩序了起來,全都圍成一圈蹲下,混雜在其中的搶手被暴露出來,數百個便衣非常迅速地將他們包圍起來。而裡面的搶手還未反應過來,許多黑手從身邊的人群中伸出來,對著他們就是瘋狂射擊。腹背受敵,躲無可躲。
這就好似……好似一場預謀已久的捕獵計劃……而誘餌則是——
劉韜彥看著小女孩身邊倒下的那人,有些疑惑不解。
「韜彥,上車!」裡面的萬隆清大喝一聲,劉韜彥回過神,趕緊推門跳入車內,司機二話不說開車離開。
「行長……」劉韜彥有些喉嚨發緊:「我們接的人……」
萬隆清泰然自若:「放心吧,他們會處理的。」
一瞬間,劉韜彥就什麼都明白了,他下意識的向後面望去,那些被圍困的搶手,一個個接連倒地,便衣已經撲了上去……
劉韜彥一路上都驚魂未定,萬隆清也沉著一張臉不與他說話。他的反常,在劉韜彥看來,比方才的槍戰更讓他心驚。是自己關心則亂,露出了什麼馬腳?
「韜彥,」萬隆清終於看著他幽幽開口:「今天碼頭接人的事兒,你沒告訴別人吧?」
劉韜彥一愣:「行長,您懷疑是我……」
劉韜彥驚愕的說不下去,萬隆清卻依舊盯著他,許久后,看他並不像裝模作樣,這才雲淡風輕道:「不是懷疑你,就是問一句。今天來接人的事兒,沒有幾個人知道。」
沒有幾個知道是什麼意思?劉韜彥更糊塗了,但同時,一種不好的預感在他心裡凝聚。
回到哈同公館,萬隆清撇下自己徑直上樓,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守了七八個人,公館里的氣氛異常微妙。
劉韜彥就坐在大廳里等消息,盡量表現得不動聲色。大約三個小時后,書房電話響起,一聲過後便沒了音,一定是萬隆清在樓上的分機接了。
果然不一會兒萬隆清就開門出來,在二樓俯視著劉韜彥,臉上輕鬆了很多。
「韜彥,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早點歇息吧。」
劉韜彥目光沉靜的看著他:「行長,我有些不明白……」
萬隆清擺擺手:「這些事兒你不用明白,從今往後一心工作就是了。」
劉韜彥知道萬隆清不會說,也沒有多堅持,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大街上巡警、憲兵隊、特務一波一波跑著,亂成一團。不時還有幾聲槍響傳來,哨子聲吹的人們驚慌失措,快步向家跑。
劉韜彥攔了三趟車才坐上,一拐彎就撞上一個匆匆跑路的長袍男人,後面還有兩個巡警在追趕。那人無意識的抬頭,讓劉韜彥心裡微微一驚,他也有些愣怔,但下一時刻就爬起來向左手那條巷子里跑去。
車夫戰戰兢兢看著劉韜彥:「先生……」
劉韜彥沉著道:「我就在這裡下車,你早點回去吧。」說著給了他好幾倍的車錢,快步向前走去。
趙岩在巷子里奔跑著,想找一個院子進去躲避一下,但這裡的院門都緊緊鎖著,挨家挨戶敲過去也沒有人理會。後面的兩個巡警越追越近,他的小腿被打穿,鮮血直流,跑也跑不快,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他在兩支槍口的脅迫下,一點點向牆角靠去。那兩個巡警警惕的看著他,要他把武器交出來,趙岩一咬牙,猛然從身後掏出手槍。就在這剎那,只聽「嘭嘭」兩聲,他以為自己死了,直到聽到兩個巡警栽倒在地的聲音。
趙岩看著沉靜如水的劉韜彥,尚沒有從方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劉韜彥也不廢話,撕下他的長袍將流血的小腿緊緊扎住,然後架起他向巷子深處走去。
趙岩滿頭大汗躺在在沙發上,咬著牙一聲不吭,任憑劉韜彥給他縫合傷口。劉韜彥看著他痛苦的樣子,面無表情道:「這才短短半天時間,你怎麼會被追捕?」
趙岩的眼睛里浮現一絲哀痛:「今天在碼頭,好多人都暴露了……等我們得到消息時,還沒來得及撤退,憲兵隊和特務已經找到情報站。」
「你們?中統也參與了?」劉韜彥驚道。
趙岩抿了抿唇偏過頭去:「沒有,今天的行動是軍統那邊的,我們因為李長官的死並沒有參與……但是這些人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早已對我們了如指掌,連情報站的後門暗門都知道在哪兒……」
劉韜彥感覺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大概損失了多少人?」
趙岩咬了咬唇,艱難道:「沒幾個活的了……就算有,我也不清楚,當時太過混亂,大家都各逃各的……」
「其他的情報站呢?」
「不清楚,大概差不多吧。」
「怎麼會這樣?又是一鍋端?上次出事兒后不是加強了站點之間的分割?」劉韜彥恨鐵不成鋼道。
趙岩沉默片刻,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自嘲道:「我們底下這些人自然是分割開了,誰也不認得誰,談不上連累。好在你今天沒有搭理我,否則現在恐怕連你也自身難保。」
劉韜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在懷疑李尚?」
趙岩默然。
劉韜彥凝著眉頭,許久后嘆口氣道:「今天你先在我這裡休息,過兩天好了些我安排人送你回重慶。」
趙岩看著他:「你現在信任我?」
劉韜彥冷冷看著他:「趙先生,你今天來找我時表現的太不專業,讓我不得不懷疑。」
「李長官沒有交代很多,他只說了自己出事兒后讓我來對接一個人,只需將書店的牌子掛出去,然後安心在他給的地址賣梨就行。我今天一看你拿了雙破舊的皮鞋過來,就立刻猜到了他說的是你。」
劉韜彥無話可說,只得讓他忘了這些,好好歇息。
第二天劉韜彥早早就出去了,回來時買了早餐。趙岩想知道昨天的事兒怎麼樣了,他告訴趙岩,今天倒似安靜了下來,但街上戒備的依然很嚴,他打算早上去銀行打探打探。
劉韜彥當然沒有真的去銀行,今天是他休息的日子,他先租了一輛車將趙岩送走,然後在他家不遠處監視了一上午,見他只是睡覺讀讀報紙,並沒有什麼異動,這才放心。
下午終於見到一臉滄桑的王珂,劉韜彥這才徹底明白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尚真的死了。上海的許多地下組織成員或失蹤或被殺,引的人心惶惶。這次碼頭事件,是日本人的一個清繳計劃。事實上,昨天半天的時間,安排在憲兵隊、汪政府各個機關以及巡捕房的卧底大多暴露,更別提地下情報站點的毀滅性打擊。這次,各方人馬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劉韜彥忍不住道。
王珂目光凝重起來:「趕快著手重建地下情報網。這段時間,重慶上空的敵機越來越多,多以偵察為主,我看一場戰事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