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第二十七回

瓜洲渡正德巧落水

偏西苑廷和領遺旨(3)

正德皇帝擺了擺手,費力地說道:「不要難為他,請他去驛館,我明天還要見。」

喻志善這一輩子,也沒有經歷過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短短的兩天,就讓自己在死亡的邊緣上遊走了一番。皇上的聖旨還真奏效,這些人不但沒有為難自己,在驛館的時候,驛丞見了自己都十分的恭順。而喻志善則一個人在房間之內,只是看著房頂出神。這一日,南京禮部尚書親自送來了一套四品陪祭服。在紅漆托盤內,疊的齊齊整整,上面放著素金的五棱冠,旁邊是素金革代,黃玉配飾,象牙笏板。禮部司官嘖嘖稱羨道:「你老人家算是交了好運了,後日趕往南京,祭拜孝陵,皇上指名叫您陪祭,嘿嘿,這是何等的榮耀啊,就算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當今柱國江斌,也沒有這福分吶!」喻志善這才放下心來。

但祭拜孝陵的日期,往後推了十幾日。南京鴻臚寺少卿徐征和欽天監正使瞿魁商議了許久,兩個人站在紫金山司天台的渾儀前,徐征皺著眉頭,在圍著渾儀踱步,看著忙碌的瞿魁。瞿魁看了一陣,用算籌噼里啪啦的算了半刻,才吐了一口氣:「後日五月十三,是個好日子,紫微星最亮的時候,可以舉辦祭祀大典。」

而徐征卻一口回絕道:「不行!以往在北京舉行祭祀大典,南方的瓜果鮮魚早早便準備了,可是這次倉促,加上運河阻塞,北方的黍麥無法如期運到,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不是玩的。」

瞿魁攤開了兩隻手,瞪著眼睛瞧著徐征,在黑黢黢的司天台上,顯得有些可怕:「那怎麼辦?過了五月十三,便沒有好日子了。」

徐征沉吟了半刻,遠處守護的兵丁都舉著火把,站在幾十丈以外,忽然拉低了聲音對瞿魁說道:「這南京欽天監,只有你這麼一個正使,你說什麼時辰好,那便是什麼時辰好。無論如何再給我十天的準備時間。」瞿魁無奈,便點頭答應了。

過了半個月,終於到了吉日,寅正十分,皇帝的乘輿出了南京皇宮的五鳳樓。回合了引馬和儀仗,浩浩蕩蕩地趕往孝陵。孝陵衛的兵丁們早就將周邊凈街了,所以根本就沒有百姓能夠瞻仰天子儀仗的風采,又因著時辰尚早,大街上甚是冷清。喻志善穿著四品陪祭服,坐在馬上,跟隨在皇帝的乘輿後面。

在孝陵陵寢正門換了三十六個黃門太監抬的步攆,高卷湘簾,裡面端坐的便是當今萬歲正德皇帝。他身穿黑色冕服,腰間是綴著白魚的玉帶,手裡還拿了一塊出了號的笏板,正一臉嬉笑地看著周圍的風景。喻志善也下了馬,隨從在左右,看了皇上的表情,不由得渾身冒冷汗。這是祭祀太祖,皇上卻沒有敬重瞻仰之情。

這個時候,內侍太監錢寧悄悄地靠近了步攆,和喻志善對視了一眼。喻志善深知錢寧此人,朝野之中對於他的傳聞,也是經久不衰,其性狡黠猾巧,有「開左右弓」射箭之技,深為明武宗所喜。正德八年(1513)底,下詔錢寧掌管錦衣衛,賜姓朱,自稱「皇庶子」,后因為私通寧王朱宸濠,被抄家逮捕,不想皇上巡視江南,還是將這位乾兒子帶上了。此刻的錢寧也經歷了多重驚濤駭浪,為人也沉穩了很多。幾乎和喻志善一左一右的陪侍在鑾輿左右,壓低了公鴨嗓,對正德皇帝說道:「稟皇上,鳳姐兒有刺殺王駕之嫌疑,已經被法辦了,就在水榭當眾被梟首。」

正德皇帝先是一愣,盛怒之下便要站起來,隨後又頹然坐了下去,滿臉的凄楚。說道:「罷了,我連一個女子也護不周全。」進而滿臉是淚。喻志善卻心忽然放鬆了些。看了一眼錢寧,暗暗的嘆服。此人侍奉皇帝十幾年,榮寵不衰,即便是寧王反叛瓜葛了他,也能自保。皇帝祭祖多了幾分哀愁,也免了很多的是非。錢寧此人了不得。

步攆走過了下馬坊,正德皇帝下乘輿步行。一眾官員護衛也都隨行,喻志善居左,錢寧居右陪侍。聖道兩旁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黃綾帷幕。直通孝陵神道,神道上石象石馬、石人屹立在草樹叢中,滿崗青翠。眾人沿著鵝卵石鋪成的神道北行,越走越高,遠處便是高大巍峨的享殿,只不過沒有紫禁城那般嶄新的琉璃,大殿石階上,苔蘚濕滑。兩側蒼松翠柏隨著微風搖動,傳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配殿里的司樂鳴奏黃鐘大呂,更顯得悲風颯然。此刻皇上得知鳳姐死了,心下更是凄楚,一邊走著,一邊滿眼含淚。

南京禮部尚書宣讀了祭文,正德皇帝跪拜上香,喻志善也跟隨在側,跪拜結束。正德皇帝卻遲遲不肯起身,這個時候,即便是錢寧,也不敢離開蒲團,只聽見正德緩緩地說道:「太祖皇帝。您一生在位三十二年,奠定大明基業。宵旰操勞,定了大明典章,本想著兒孫循規而治便可傳萬世,可作為後世之君的我,卻怨恨您!」一言既出,周遭的隨行官員,大小太監,孝陵墳寺住持和一干念經的沙彌,都像是木雕泥塑一般驚在了當場。

有一個膽子小的內監,竟然直挺挺地暈了過去。眾人都是不敢擅動。只聽正德皇帝接著說道:「朕是皇上,可是哪裡做過皇上的事兒?您廢宰相而立朝閣。殊不知這些閣員有朝一日能左右皇上?您定下的規矩,就像是我的一副牢籠,我要在這牢籠裡面活活的耗死嗎?」說著,正德皇上涕淚長流,雙手神經質一般向前虛抓著,在場的官員內侍無不心中戰慄。

錢寧知道,正德皇帝這些話已經是大不敬了,生怕皇上由著性子往下說,便上驅前一步,說道:「皇上,您累了。」

正德皇帝卻一把甩開了錢寧,盯視著供桌後面鏨金的「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牌位號啕大哭。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長輩父母面前哭告一般。哭了半晌,又接著說道:「這大明朝不能給我陪葬,就讓這樊籠困死我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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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天下清官喻茂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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