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即刻?」殷朔驚訝了臉色,撇撇嘴,「若是隨隨便便就能出了這止鳴山,本少爺至於三年不見陽光嗎?」
顥予麟放下茶盞,「我既來止鳴山,便自有計劃。」
一直默然跪坐在旁邊的小孩聞言起身,理了理衣袍,輕觸地面騰躍而起,眨眼的工夫就落到兩丈外的錦塌上。正琢磨著白虎少主言語的殷少爺嚇了一跳,近距離瞧這小神獸還真是……完完全全一個小屁孩樣子。
小屁孩探身捉到案几上的一個精緻瓷碗,對有些呆愣的殷朔開口,童聲清脆,「殷哥哥,忍著點兒。」
殷朔眨眨眼,正不明其意,就突然被他拽去手臂。小屁孩揮手成刃,在男子白皙的手腕上一抹,又反手死死地扼住他的手臂。整個過程速度極快,完全不給男子時間反應。鮮血自傷口汩汩流下,殷朔才感覺到切膚之痛,頓時倒抽冷氣。待鮮血盛了滿滿一小碗,小屁孩面無表情地端起飲下。
然而沒多久,摳住瓷碗的手指加了幾分力度。
中宮……
飲罷,他鎖眉難以置信地緊盯殷朔。可被他扼住手臂的男子只是無比驚恐地望著不住淌血的手腕,一臉要暈厥過去的表情。東燃移開目光,抬手撫在傷口之上。
耳邊儘是呼嘯的狂風。再睜眼時,殷朔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轉換了位置,正仰頭看著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化身朱雀叛逆王族的東燃略略挽起袖子,示意殷朔他的體膚已經沒有半點傷痕。隨後,他側身倚著錦塌,慵懶的樣子簡直比殷少爺本人還要入木三分。
殷朔獃獃地回頭望向顥予麟。龍之子畢竟只是在神話里僅有隻言片語的存在,他們究竟藏有多深的法力,即便是他天生敏銳洞察力的朱雀二公子也無法探得一二。白虎少主卻不理會他的木訥,目光始終鎖著東燃不移絲毫。
足足頓了半晌,顥予麟才招手示意小孩回到紅木几旁,又抽出一條純色絲帕,依舊借著內力送到錦塌上人面前。
東燃接過,仔細擦拭手腕上的血跡,直至白皙的皮膚上再無半點猩紅,他才握指將絲帕焚成灰燼。玄武,王都虛州。
這間庭院,位於整座王宮的西北角,在五十二間大小庭院里算不得最堂皇最奢華的,只是庭中傲然踏地擎天著一棵永開不敗的寒櫻,終年飄落粉紅雪,默然為這間庭院添句無冕之王的讚譽。
它的主人,是在位十年的玄武國主,穹徹。他擇這間庭院為寢殿,儘管正對著寒櫻的宮殿並未奢侈的令人髮指。這棵寒櫻,是他為數不多的喜歡的東西之一。它高貴,傲慢,狂妄到不可一世,逆轉輪迴命數,不受歲月的侵染。賞花的人,總能在花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穹徹能拿下前四贊,但畢竟是有血有肉的人,怎能逃得過歲月的討伐?
他在位十年,擇此處為寢殿十年。十年前,他不過是個一十七歲的少年。
此刻倚著寒櫻樹榦閉目吹簫的人,自然就是它的主人了。這個年輕人眉宇間儘是軒昂之氣,不怒自威,周遭涌動著勢如雷霆的王者氣場,強大到能迫使站在他身邊方圓三丈內的臣子悉數跪拜叩首。這間庭院總是空空蕩蕩的,只承認國主一人。身後盛放的千年寒櫻簌簌落下花瓣,為他加冕。
哦,還有一人。
婉轉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穹徹收起竹簫,隨意整理狐裘披風。將至立夏,玄武卻依舊寒冷得可怕。這個盤踞在朔方的國度氣候惡劣得很,幾乎終年嚴寒,不見烈日。儘管國主大人身強體壯,能徒手生擒猛虎,也對這滲入骨髓的陰寒無可奈何。事實上,玄武每年都有很多老幼抵不住這鬼氣候,壁州以西,牛州以東的大漠里,埋葬著數不清的被凍死的冤魂殘魄。
這便是玄武欲舉國南下佔領中央之土的原因。然而,於國主穹徹而言,這只是原因之一。
整理完畢,國主大人抬頭道,「方才的曲子,如何?」
半倚著寒櫻粗壯樹枝的人微微睜眼,眸中倒映著層層疊疊的粉紅雲。不同於穹徹英氣逼人,這個男子眉清目秀,身材有些瘦弱,並未束起長發,一副讀書人扮相。而他耳邊掛著一副銀器,雕刻精絕,似蛟龍扭動身軀扶搖直上,即便是在寒櫻溫柔的粉紅色籠罩下,依舊瀉出森冷寒光。
「乍聽起來如平緩流水,卻不時夾雜幾處徵羽之聲,徒增波瀾。」男子淡淡道,「於整支曲子而言,無異於打亂了苦心塑造的平和調。但於大人而言,倒是值得一醉方休的好事。」
穹徹撫掌大笑,虛點了點半倚著寒櫻的男子,「聰明人。但要說一醉方休,未免過早。」
話音未落,一抹白色飄飄然降至地面。讀書人捋了捋散亂的頭髮,半眯眸子,語氣還是淡淡的,是他所言的平緩流水,「大人有何吩咐?」凜冽春寒,這個讀書人竟只著單薄長袍,而身邊魁梧的男子竟未露半分訝異之色。
「白虎少主,顥予麟,上午出現在朱雀,止鳴山。顥元伯告病,這位少主暫且代替了白虎王族的至高位。本王對他不甚了解,這比養一隻猛虎又不喂它食物危險百倍。」穹徹負手道,「賞肅,本王命你,即刻前往朱雀,探探這位少主的虛實。」
賞肅微微躬身,應了個「是」字。不同於一樓的人聲鼎沸,二樓清靜的很。從一樓望去,偶爾能見到幾個衣冠楚楚的富家少爺倚著圍欄向高台觀望,還有幾個小步快移的侍女。
顥予麟掃了一眼二樓的四邊圍欄,跟在木掌柜的身後踏上隱在角落的木質樓梯。把守在樓梯口的彪形大漢紛紛讓路,對三位貴賓躬身致意。他們是專門在此攔截喝醉了吵嚷著要去二樓的客人,畢竟空語坊傳承百餘年的規矩寫得清楚,二樓是僅招待貴賓的地方。
直到進了掛牌「獨瑟間」的琴室,才隔住門外的刺耳叫好聲。桐雙東瞧西望半晌,這間琴室除了一張長桌,一張擺著黑木小几的軟塌,以及四壁掛著的古字畫,四角擺著的名貴瓷器以外,竟不見一把樂器。
木掌柜人如其名,是個長得蠻討喜的胖子,了解三人的來意后,他指著長桌道,「這就是你們要找的兵器。」
桐雙與顥予麟不約而同地湊過去。長桌上只有一道古舊的刻痕,似是刀劍之類插入后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之處。小孩徑自踱到軟塌坐下,抄著手等待二人反應。
木胖子卻善良的很,不願與兩位貴賓打啞謎,中氣十足道,「這間琴室,本名為商羽間,自百年前空語坊遭受一次打鬥起,就再沒接客。音坊老輩相傳,百年前這間琴室里,有兩個不正派的公子哥,意圖調戲鼓瑟的姑娘,被突然闖入的男子壞了好事。那個男子手無寸鐵,卻運功凝成一柄涌動著氣流的無形劍。」
見兩人聽得入迷,木胖子又笑笑,「更絕的是,他僅僅把無形劍插進長桌,一丈外的兩位公子就盡數斃命。他帶著姑娘走了,沒人敢攔。無形劍也如其名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從那以後,這間琴室更名為獨瑟間,專門供著這張傳奇色彩濃重的長桌……這就是你們要找的兵器,能拿去的話儘管拿去好了。」最後,他開玩笑似的拋下一句話,腆著肚子出了獨瑟間。
「你怎麼看?」確定門外無人偷聽后,殷朔問顥予麟。
「的確傳奇色彩濃重,但不是不可能。」
顥予麟抬手靠近刻痕,又漸漸向上,確實感應到形似長劍的股股氣流。這張桌子上確實插著一柄劍,而且這柄劍是活的。
「若是東燃在的話,定能逼它顯形。」半晌,顥予麟搖頭輕嘆,
東燃這個名字,對桐雙而言很陌生。但她識趣地沒有追問。
三人盯著這張桌子好一會兒,最終無奈地選擇離開。只有等七天後東燃出獄,才能再來收回無形劍了。但畢竟找到了逆道之物,也不算白跑一趟。
推門,一樓萬芳堂的花魁們暫作休息,吹拉彈唱的姑娘們也換了一批,叫好聲被嘈雜聲代替,總算不怎麼刺耳。顥予麟走在前面,殷朔在後為桐雙講解東燃這個人,不,這隻小神獸。
突然,身前的男子毫無徵兆地停下,小孩急忙止住腳步,才勉強沒撞在他身上。伸著脖子掠過天青色,殷朔才見到通向二樓的樓梯處,緩緩出現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