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記錄

第31章 記錄

宮殿仍不時地顫抖,大地在記憶里轟隆作響,呻吟著,彷彿拒絕承認曾發生的一切。陽光從牆縫透進,塵埃在其中飛舞、閃亮。牆壁、地板和天花板上全是累累焦痕。燒得起泡的油畫和曾經金碧輝煌的壁畫的金箔上布滿了大塊的黑斑。牆飾中的人和動物像是活過來似的,試圖在那瘋狂時刻平靜下來之前逃開;而如今,就連這些牆飾碎片都被煙灰厚厚地覆蓋著。到處都是屍體,男人、女人甚至孩子。在試圖逃離時,他們中有的被無所不至的閃電擊倒;有的被如影隨形的烈焰包圍;有的則被宮殿的熔岩吞噬,那些熔岩就像活過來似的,四處流動搜索,直到再次冷凝下來。奇怪的是,那些絢麗的極品壁掛和油畫還是完好無缺地掛著,只是有的由於牆壁的凹凸而掛得有些歪。精雕細鏤並有象牙和黃金鑲嵌的傢具,除了由於地板如波浪般起伏而傾倒外,也是一無所損。看來那位靈魂扭曲的人只是猛烈地打擊核心部位而忽略了周邊事物。

盧斯·塞倫·塔拉蒙在宮殿里徘徊。大地仍在起伏,他靈巧地保持平衡。「伊蓮娜!親愛的,你在哪裡?」他跨過一個女人的屍體,淡灰長袍的下擺在血泊中拖過。那女人一頭金髮,臨死前的恐懼使她看上去不如生前那麼美麗;她那仍然睜開的雙眸中透露著無法置信。「你在哪裡,我的妻子?大家都躲到哪裡去了?」一面鏡子斜掛在起泡的大理石牆壁上,從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那灰、紅、金三色調和的長袍曾經極其華麗;如今,這件由商人遠從世界之海彼岸帶來的精心縫製的衣服已經滿是灰塵,一如他的頭髮和皮膚,並且破爛不堪。他的手指在長袍的標記上撫弄了一會兒。那是個圓環標記,半黑半白,中間以一條蜿蜒的曲線分開。這標記應該有著某些含義,但他的注意力並沒有長久逗留在那極富裝飾的圓環上。他驚奇地盯著自己的身影:鏡里的高個中年男子,有著一雙看透人世滄桑的眼睛;他曾經很英俊,只是現在已是白髮多於褐發,而且滿臉的焦慮勞累。盧斯·塞倫開始輕聲地笑,繼而仰頭大笑;笑聲在了無生氣的宮殿大廳里久久回蕩。

「伊蓮娜,親愛的!快來這裡,我的妻子。你一定要看看這個!」他身後的空氣開始起伏、發光,並固化為一個男人。那男人看了看四周,一臉厭惡地撇了撇嘴角。他不如盧斯·塞倫高,除了扎在脖子上的雪白緞帶和及膝長靴頂部翻邊上的銀器外,一身俱黑。他小心翼翼地走著,極其講究地拎著長袍以免碰到屍體。地板仍在餘震中顫抖,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個盯著鏡子狂笑的男人身上。

「晨曦之主,」他說,「我為你而來。」盧斯·塞倫突然頓住笑聲,轉過身來,看上去並不驚訝。「哈哈,有位客人。剛才是你在說話么,陌生人?馬上就是唱頌歌的時候了,這兒所有的人都歡迎參加。伊蓮娜!親愛的,我們有客人!伊蓮娜!你在哪裡?」黑衣男人瞪大了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金髮女人的屍體,然後看看盧斯·塞倫。「撒旦迷惑了你。那污染在你體內竟然這麼根深蒂固了?」「那個名字,撒——」盧斯·塞倫渾身顫抖,伸手似乎要擋住什麼東西,「千萬別說出那個名字,太危險了!」「看來你起碼還記得一些事情。對你來說危險,傻瓜,不是對我。你還記得什麼?快想啊,你這個瞎了眼的笨蛋!我是不會讓你死得糊裡糊塗的!快點想啊!」盧斯·塞倫盯著自己高舉的手,入迷地看著污垢的圖案好一會兒,然後在比手還髒的長袍上擦擦手。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那個男子身上。「你是誰?你要幹什麼?」黑衣男人傲慢地挺直身子道:「我曾被稱為艾蘭·墨倫·泰覺奈伊,但現在——」「希望的背叛者。」盧斯·塞倫低聲說。塵封的記憶被慢慢攪動了,但他扭開頭,迴避它。

「看來你的確是記得一些事情。是的,希望的背叛者。人們都這樣叫我,就像他們叫你為龍。但不像你,我坦然接受這個名字。他們這樣叫我是為了辱罵我,但我會讓他們跪下來頂禮膜拜我。你會拿你名字怎麼辦呢?從今天開始,人們會叫你弒親者。你會怎麼做?」盧斯·塞倫皺眉看著被毀的大廳。「伊蓮娜應該來這裡歡迎客人的。」他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語,隨即提高嗓門喊道:「伊蓮娜,你在哪裡?」地板顫動著,金髮女人的屍體移了移,像是響應他的召喚,但他並沒看到。

艾蘭·墨倫扭曲了臉。「看看你,」他輕蔑地道,「你曾是眾侍者中的第一號人物,擁有泰米林之戒,身居高位,甚至曾經傳喚統治之九杖。現在,看看你自己!一個跨了台的可憐蟲!但這樣還不夠!你曾經在侍者之廳貶低我,在派倫蒂森之門擊敗我。現在我才是勝者。我不會讓你這樣糊裡糊塗地死去。我要讓你在臨死之前充分認識到你是如何被完全、徹底地擊敗。當然,那還要看我高不高興讓你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絆住了伊蓮娜,如果她認為我藏了位客人不讓她知道,肯定會數落我的。希望你喜歡聊天,因為伊蓮娜可是很健談的。但我可先告訴你,伊蓮娜肯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直到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艾蘭·墨倫把黑袍向後一揚,活絡了一下雙手。「真是可惜,」他若有所思地道,「你的姐妹們不在這裡。以前我就不怎麼擅長醫療術,何況現在又追隨不同以往的力量了。但即使你的某位姐妹來了而你又沒有先摧毀她,她也只能給你片刻的清醒。我所能做得那麼一點其實也足夠達到自己的目的了。」他的笑容突然變得很殘酷,「只怕來自撒旦的醫療術會與你知道的有些不同。準備接受治療吧,盧斯·塞倫!」他伸出了手,光線一下暗淡下來,就像有一層陰影突然遮住了太陽。

痛楚在盧斯·塞倫體內燃燒,他忍不住大聲尖叫。那是爆發於內心深處的、抑制不住的尖叫。骨髓似被火燒,血管如被酸澆,他不禁向後一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頭撞在石板上,彈了回來;心臟劇烈的跳動,都快跳出胸膛了;每一次的脈搏跳動,都像是壓進了一股新的烈焰,貫穿全身。他無助地抽搐著,腦袋就像一個裝滿極度痛苦、處在爆裂邊緣的球體。嘶啞的叫聲在整座宮殿里回蕩不息。

慢慢的,極慢極慢的,痛苦一點點消退,感覺像過了一千年。他無力地顫搐著,通過刺痛的喉嚨拚命地吸氣,像是另一個千年過去了,才能勉強支起身來。渾身肌肉像是化為了水,只好手腳並用,終於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在金髮女人的屍體上;隨之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音遠遠蓋過了剛才的尖叫。他踉踉蹌蹌地摸索前進,用盡全身力氣把金髮女人的屍體拉到自己懷裡,不停顫抖的手溫柔地把頭髮從她死不瞑目的臉上撥開。

「伊蓮娜!聖光啊,救救我吧!伊蓮娜!」他蜷起身子護著她,放聲痛哭。那是一種喪失了生活意義的男人的痛哭。「伊蓮娜!不!不……」「你還可以挽回她,弒親者。只要你願意侍奉暗黑巨神,他可以讓她復活。當然,你還得願意侍奉我才行。」盧斯·塞倫抬起頭,在他的目光下,黑衣男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十年了,希望的背叛者。」盧斯·塞倫以一種輕柔的、卻足以摧鋼裂鐵的聲音道,「你那邪惡的主子已摧毀這世界十年了。現在還要我承受這種痛苦!我要——」「十年!你這可憐蟲!這場戰爭持續了不是十年,而是從創世之初就開始了。隨著時光之輪的轉動,我們已交戰了上千次,不,是千萬次!我們還會繼續作戰,直到時間的終結。而陰影勢力會取得最終勝利。」艾蘭·墨倫高舉拳頭大聲叫喊道。這次輪到盧斯·塞倫後退了。在希望的背叛者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

盧斯·塞倫小心翼翼地將伊蓮娜放下,手指溫柔地拂了拂她的秀髮。站起來時,淚水已模糊了視線,但他的聲音卻像冰冷的鋼鐵一樣。「對你乾的其它事,不可能有寬恕之說,背叛者。但是對於伊蓮娜的死,你將被徹底地摧毀,即使你的主子也救不了你。你就準備——」「別忘了!你這個傻瓜!別忘了你對暗黑巨神徒勞的攻擊!別忘了他的反擊!別忘了!即使現在,百友軍團還在顛覆這個世界,而且每天都有上百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是誰親手殺了伊蓮娜·金髮,弒親者?不是我。不是我!每一個體內流著你的血液的人,每一個深愛你的和你深愛的人,又是誰奪走他們的生命?不是我,弒親者!不是我!你要記住!不要忘了反抗撒旦的代價!」突然間淋漓的大汗順著盧斯·塞倫的臉往下淌,在污垢與塵埃間劃出一道道痕迹。他終於記起來了!塵封的記憶猶如夢中之夢,但他知道這都是真的。

他的嚎叫在牆壁間激蕩,那是一種剛發現自己的靈魂被自己雙手所詛咒的男人的嚎叫。他拚命抓著自己的臉,彷彿要把眼前他親手所乾的一幕幕都拋開。放眼四周,到處都是屍體,有的被撕裂,有的被燒焦,還有的被熔岩吞噬了一半。遍地了無生氣的面孔,都是他所熟知的,他所深愛的。有孩提時代的老僕人和老朋友,有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忠誠的戰友,還有他的孩子們。他的親生兒子和女兒們,像一個個破娃娃,四肢攤開散在地上,彷彿在玩長眠的遊戲。所有人,都是他親手屠殺的!孩子的臉蛋在控訴他,空洞的眼睛在質問他,而他的淚水,卻並非答案。背叛者的笑聲鞭撻著他,淹沒了他的嚎叫。他實在無法面對這些臉孔,無法忍住這份痛楚。他再也不能呆下去了。他不顧一切地伸向真源,伸向那被污染的塞丁,然後,他穿越了……四周的土地平坦空曠,一條筆直寬闊的大河從附近流過,但他可以感應到方圓百里格之內並無人煙。現在是孤單一人了,這種孤單已是一個活人所能忍受的極限了,但他還是無法逃避記憶。一雙雙眼睛,他孩子的,還有伊蓮娜的,通過他腦海無窮無盡的記憶追趕著他,讓他無處可藏。他仰首蒼天,淚水在臉龐閃耀。

「聖光啊,請寬恕我吧!」他並不相信他的所作所為能得到寬恕,但他還是仰天疾呼,祈求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得到的東西。「聖光啊,寬恕我吧!」他依然接觸著塞丁——那驅動宇宙,推動時光之輪轉動的能量的雄性部分——他能感覺到塞丁表面那油膩的污染。污染來自於陰影勢力的反擊,正是這污染,毀滅了這個世界。這都是他的錯。就是因為他太自大,相信人類能夠和創世主匹敵,能夠補救創世主所創造而後來被人類所破壞的一切。他的驕傲曾使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如饑似渴地汲取真源,越汲越多。很快,他就汲取到了過多的至上之力。在沒有外來物幫助下,這些至上之力已遠遠超出他引導能力的範圍。終於,他的皮膚如同著了火似的,他拼出全力,強迫自己去汲取更多的至上之力,企圖把它汲干。

「聖光啊,請寬恕我吧!伊蓮娜!」空氣變成烈焰,烈焰化為流光。一道閃電從九霄雲外劈下,燃燒著穿過盧斯·塞倫·塔拉蒙的身體,鑽入大地深處。耀眼的光芒連接著天地,任何人哪怕只是瞥它一眼,都會雙目失明。它所到之處,岩石無不化為氣體。大地不停地振動、起伏,就像一個正在受苦的生物。儘管光芒只持續了一瞬間,但即使在它消失之後,大地仍像風暴中的海洋,起伏不定。熔岩噴起足有五百多尺高,呻吟的大地向上翻騰,把那道熔岩噴泉向上托得更高。狂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進,摧枯拉朽;凄厲尖嘯聲中,狂風不斷刮向正在向上升起的山峰,似乎要把它不斷推向高空,推向九霄……終於,一切趨於平靜:風止了,大地也只剩下顫抖的輕吟聲。而盧斯·塞倫·塔拉蒙則已無影無蹤。他曾站立的地方,如今有一座大山高聳入雲,破裂的頂峰上,熔岩還在不停地噴涌而出。那條曾經筆直寬闊的大河被迫繞山而行,並在山邊分裂,在河中間形成了一座狹長的島嶼。大山的影子幾乎觸及島嶼,在這塊土地上灑下一片陰影,如同預言中的邪惡之手。一時間,除了大地低沉的轟鳴外,萬籟俱寂。

在島上,空氣開始發光並凝固成人形。黑衣男人站在那裡,盯著平原上升起的熾熱的大山,他的臉因憤怒和輕蔑而扭曲變形。「你不會這麼輕易就逃過去的,龍。我們之間還沒完,也永遠都不會完,直到時光的盡頭!」然後,他也消失了,只剩下孤單的大山和島嶼,隨著時光之輪的轉動,無窮無盡地等待著,等待著……陰影君臨大地,世界四分五裂,國土分崩離析,世間滄海桑田。月色如血,陽光似灰;海洋沸騰,生不如死。世上萬物粉碎,一切俱失,唯余記憶。某個記憶,凌駕一切:關於一個男人,帶來無邊陰影,帶來裂世之戰。這個人,人們稱之為——龍。

(摘自阿雷斯·寧·泰倫·阿爾塔·卡梅拉《裂世之戰》佚名,第四紀元)黑暗籠罩大地,陰影壓抑人心;世上萬物枯萎,人間希望泯滅。這一切從前有過,將來還會再來,生生循環不息。人們哭求創世主:哦!天堂之聖光啊!人世之聖光!,讓允諾之人重新降生於大山吧!一如紀元之前,將如紀元之後!讓古老的預言成真吧!讓晨曦王子重新歌唱於大地吧!從此萬物生長,五穀豐登。讓黎明之主的臂膀庇護我們!讓偉大的正義之劍捍衛我們!讓龍再次乘風翱翔於時空吧!(摘自從查若·焦納恩到卡拉蒙《龍的重生》佚名,第四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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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已是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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