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看到皇上突然出現,秋月驚喜異常,竟差點忘了行禮,心裡不住叫著老天開眼了。吳貴妃倒是寵辱不驚,淡淡一禮:「臣妾叩見皇上。」竟轉身接著搶救倒地的菊桿,並不理會站著的九五之尊。
皇帝有點尷尬,乾咳一聲:「朕記得原來這裡種的都是牡丹芍藥,如今怎麼都換成菊花了?」
「人都是會變的,臣妾現在不喜歡牡丹,喜歡菊花了。難道皇上的喜好就沒變過么?」
昔年柔若無助,只懂以色侍人的嬌蘭,如今成了帶刺玫瑰,皇帝心裡著實不是滋味:「愛妃……」四處看看破敗的建築,「這裡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冷炕冷灶的,能不餓死凍死也已託了皇上的洪福了。」
「這也太過分了!朕……朕……」皇帝支唔了半天,沒有說出下文來,任誰都知道吳氏雖失寵,但名號尚在,除了皇后,誰敢如此對待她?
「皇上,其實人少也清靜,臣妾如今只想在這冷宮裡過安靜日子,不想有人隔三岔五地來找麻煩。快晌午了,臣妾這裡連頓像樣的飯菜都拿不出,如果不是來興師問罪的,皇上還是請回。」
隆武帝今天脾氣尤其好,聽了這聞所未聞、冷冷冰冰的逐客令,也並不生氣,反而拔腳往裡走:「愛妃何罪之有?朕是專程來看望你的。朕走累了,要進去坐坐。」
秋月終於驚醒過來:「娘娘快洗手,奴婢下去準備……」邊笑邊抹淚地下去了。
屋裡的布置還是原來的樣子,潔凈如前,只是少了很多值錢的物件,應該是被宮女太監偷走或者用來換一些生活必需品了,顯得冷清清空蕩蕩的,唯有正牆上掛著的一幅精心裝裱的畫尤為醒目,那上面是袁崢和高凌並肩笑看日月齊輝的場景。畫中高凌俊秀清朗,笑得眉眼俱舒,比之當年手刃貪官時的意氣和凌厲更多了三分溫和與寬容。看著看著,眼眶不覺濕潤起來。
耳邊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吳貴妃終忍不住跪下來揪住龍袍袍角:「皇上!臣妾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要了,看在多年伺侯皇上的份上,只求皇上告訴我凌兒在西北到底好不好?臣妾已有九個月得不到他的消息了……他再不聽話也是您的親骨肉啊……」話未說完,早已泣不成聲,哭成了淚人。
想起這個遠在天邊的兒子也曾和如今的十二皇子一樣承歡膝下,父子間也曾親情融融,隆武帝心頭髮酸,實在不忍心告訴眼前的母親孩兒重病的消息,只用力摟了吳貴妃入懷撫摸她如雲青絲:「凌兒在西北過得很好,辦事也很得力,袁崢為了他竟不肯納妾生子,也算是異數了。」
「真的?」
隆武帝伸手抹去懷中人眼淚:「當然是真的!莫哭了,去梳洗一下,今晚朕翻你牌子!」
小小教訓了王淑妃一頓,皇后憋了好久的氣尚未出夠,又出了一件令她極為惱火的事來。在冷宮裡住了將近四年的吳貴妃居然重獲聖眷,隆武帝不但連著三晚召她侍寢,還親下聖旨,責令內務府兩天內按制把侍候的宮女太監按數撥下,並將一切用什配備齊全!飽受冷遇的吳氏似乎又隱隱有了昔年三千寵愛在一身時的風光。皇后恨得牙癢,只等著抓她的錯處好重施故伎,然而吳貴妃卻似乎絕了爭寵之意,循規蹈矩,謹言慎行,讓秦氏一時間無計可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過了沒幾天,西北竟來了人,持著宮廷侍衛的腰牌長驅直入,等她接到守衛的報告之時,石小四已經和吳貴妃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了,就連剛下早朝的皇帝也早就聞訊趕去了儲秀宮。
吳貴妃不停地詢問高凌在西北的健康狀況、精神可好、生活起居、袁崢及王府人氏待他如何……事無巨細一一問來,石小四詫異她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一般,以前高傲凌厲的貴妃娘娘完全蛻變成一個全身心牽挂愛子的母親。雖然她老了些瘦了些,不如以前艷色傾城,卻慈祥溫和了,尤其看小四戰戰兢兢的樣子,竟善解人意地派人從繡房把奶娘請了來,讓他母子好早些見面,讓小四尤為感動,按著早就背熟的話把高凌離京,尤其是到了西北以後的生活細節仔細地稟報給皇上和貴妃娘娘。吳氏問得仔細,小四答得詳細,聽得高凌的病只需好好調養便無大礙,皇帝和吳氏心懷大慰。小四乘機求她:「娘娘,殿下思念您,屬下也想念母親,能否准許屬下接母親出宮住兩天以盡孝心?」
吳貴妃當即點頭:「當然可以,你們母子和凌兒感情不一般,又難得相聚,本宮豈有不許之理。這樣,你啟程回西北之前,奶娘都可以出宮,總管太監要是為難你們,就說是我準的。」說著取了自己宮裡的腰牌出來送他。皇帝看著他們,並無不豫之色,小四母子二人感激涕零。
吳貴妃連著六七天召見石小四,問不完的話,說不完的囑咐,好不容易被秋月勸住了,小四才有機會帶著老娘去城郊的寺廟進香。
深秋的京郊滿山紅葉美得令人如醉如痴,山裡的空氣又極其清新,還略帶著成熟果子的甜香。拜佛祈福完畢,小四陪著母親從廟裡出來:「娘,時辰差不多了,我們找個清靜地方歇歇。」
仔細看看,沒人注意他們,母子二人悄悄去了後山。楓林深處竟有一方空曠之地,設有涼亭石凳,知者甚少,因此人跡罕至,正是談話的絕佳之地。早有一家三口在此恭候多時,年長的男子胖似彌勒,其夫人也生得福相,年輕的也是壯實敦厚,正是尚清與父母。見小四母子出現,尚清趕緊迎了過去:「阿姨,上山累,快請坐。這是我爹娘。」一邊麻利地敬茶和自我介紹。小四則乖乖以晚輩之禮拜見兩位長輩。
王尚書夫婦倒是看得開,既有兒子說明情意在前,又看過安疆王和十皇子的書信聘禮,王睿垣平靜地接受了小兒子看上的人,只要孩子們在一起開心,其他的都無所謂,反正大兒子二兒子早就讓他們抱上孫子了。倒是奶娘深感不安,雖然小四早就偷偷告知了一切,仍是緊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宮女之子與尚書公子結親,這豈止是高攀啊!一再告誡兒子:「尚清這麼好的人,你可千萬千萬要對他好!不然娘可不饒你!」
石小四連連點頭:「娘,你放心啦,別看我比官階比尚清高兩品,可不管在王府還是在路上,什麼都聽他的,主子說了,我要是欺負他,或者不聽話,以後就不要我跟著了。」奶娘這才放了心。
兩個孩子並肩給三位老人磕頭,交換年庚八字,便算是訂下了終身,只等他們回西北,便可成親。但父母不能親見,卻是難以彌補的遺憾,好在袁崢和高凌承諾替他們主持婚禮,亦可稍微彌補一二。
此地不可久留,終身大事既已訂下,小小團聚之後,再次確定與尚清離京后見面的時間地點,為怕暴露關係給王家引來麻煩,小四母子先行離開。
山路崎嶇,石小四背著母親慢慢走,想到不久又將分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一路上說不清的親情與不舍,奶娘想起高凌,抹著眼淚問兒子:「小四啊,你對皇上和貴妃娘娘說的,袁王爺待十殿下極好,他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還不是全部。娘啊,主子說了,有些話只能告訴你一個,連貴妃娘娘面前也不能說的。主子在西北日子過得可比在京城滋潤得多,生病什麼的都是騙皇上和皇后的,除了晒黑了些,他身體好著呢,比在京城的時候健壯得多,要不然我也不放心離開啊!剛出關的時候王爺帶兵去蘭打仗了,他是自己要求和將軍們一起訓練的,可不是王爺逼他!尚清和我也是那時候認識的。我們三個都瞞了身份住在一個屋,三個月下來,相處得可好了。現在,主子的騎射功夫可不比那些大將軍們差!西北的文武官員都服他敬他,百姓還給他和王爺立了好多長生祠,都是我親眼所見。王爺待他也是真心的好,不說王爺發誓不納妾不要兒子,有一回主子發脾氣和王爺打架,我還以為這下他肯定要吃虧了,沒想到挨揍的居然是王爺,等我們進去的時候,主子已經被王爺哄睡著了……」感覺到背上的母親著急了,小四趕緊強調,「後來他們再也沒打過架,心情不好就出去賽馬遊玩,回府的時候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我還從來沒見過比他們更恩愛的……」
奶娘這才寬心:「這就好,這就好啊,娘也就放心了。」輕聲叮囑:「小四啊,你回去后告訴王爺和殿下,貴妃娘娘脾氣好了很多,也不去招惹皇后了,皇上對娘娘也還算可以,就是有些想他,娘也很好,吃穿都不愁,也沒人欺負我。你叫他不用記掛,只要他和王爺一切都好,做娘的就心滿意足了!叫他在西北安心過日子,千萬千萬不要自己回京城!」
「娘放心,他想回來,王爺也不會答應的,所以這回才派我們倆回來。」母子絮叨了一路,說不盡的想念和牽挂。
小石把背上的母親往上託了托,讓她趴得更舒服些:「娘,尚清教了我維語,我唱首維族的民歌給你聽。」
歌聲高亢動聽,引得山林中鳥兒一起吱喳。不遠處的尚清也和著拍子輕聲哼唱,王睿垣看著為了掩人耳目而身著車夫服飾的愛子臉上洋溢的神采,暗自嘆了口氣。
在京的那幾天,石小四除了進宮、娘前盡孝、代表高凌去看望了陳醫正一家、與以前的朋友同僚相聚、還被太子傳去問話,忙得不亦樂乎,然而在最後一天,卻被皇後娘娘召入宮中,足足訓了半個時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