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雪花早就飄下來了,紛紛揚揚地,很快便蓋住了地上臟污的痕迹。也為花園中一坐一站的兩人披上了一層凈色。高凌保持著一個坐姿不曾改變,袁崢看了他很久,忽然問道:「他冤枉你,為什麼不親手殺了他?」
高凌面無表情:「他死了,我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我相信你。」
高凌慘笑一聲搖頭:「你相信我就不會千里迢迢押他來京城與我對質,更不會把劍給我讓我來處置他。」
被拆穿心思,袁崢略有難堪,思忖了一下道:「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好好談談嗎?現在我有空。」
「我說的話你還會信嗎?」
「信與不信,我自有判斷,你只管說。」
「王爺,張泯到底受了誰的指使,我並不想追查。」
「你不想證明自己清白?」
「我當然想。雖然他的確是我的奴才,但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竊取軍機之事一定就是我指派的。」
袁崢背著手踱步:「張泯的事不重要,我知道竊取軍機未必是你親自下的令,不過你恐怕是早就知道誰是他的幕後指使人。」
高凌看著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為什麼?有人要誣陷你,你居然不想一查到底?」
「王爺,我覺得有些事不知道結果比知道要好受得多。」
「好,那就換個話題,說說你為什麼要嫁給我。」
高凌低下頭,很快又抬起來:「王爺,你別多心,和你成親,是我自願的。」
「換了我也願意,裡應外合,迂迴戰術嘛,兵法上都有。」
「王爺,請聽我把話說完。」
「好,本王洗耳恭聽。」
「十年前匆匆別後,我很想你和三三,七哥出征與你合兵退敵,我更是連個一起盡興玩的人都沒有了,在後方常常想你們。你願意和七哥一同班師回朝,我特別開心,終於又能見面了。可是你還未到京郊,父皇便召了我密談,之前我做夢都沒想過會讓我嫁你。父皇說你功勛卓著,賞無可賞,只有這樣才能顯示皇家對袁氏赫赫戰功的感激之情。可惜沒有合適的待嫁公主,所以這個事情就落到了我身上,因為我們從小認識,而且關係不錯。我本不想答應,父皇找了韋太傅來遊說,太傅說,七哥人氣正旺,母家在後宮中,朝堂上又都勢力龐大,我早就失去和七哥爭奪的資格,就算七哥顧念兄弟之情,可是皇貴妃就難說了,我母系吳氏全族要想自保,只能借你的力。」高凌牽了牽嘴角算是笑笑,「於是我和父皇談條件,要我聽話下嫁可以,但是戶部和吏部一定要讓我繼續主持,直到一年後隨你回西疆為止。父皇考慮再三,答應了,所以才有賜婚。」
「就這樣?」
「是。」高凌又急急補充,「你放心,你救過我,還因我和七哥貪玩挨了老王爺的軍棍,我都記得,我感激你都來不及,絕不會害你……」
「夠了!」袁崢大喝一聲打斷他,聲音之大震得樹上積雪漱漱而落。「你口口聲聲朋友,字字句句不忘舊情,才來府里幾天,就收買我的侍衛,連我娘的身邊的侍女都要勾搭,說你心懷叵測有沒有冤枉你?
「你……你血口噴人!悠然崇拜的是王爺你,我以一曲代你謝過知音有什麼錯!何必說那麼難聽!」高凌十分委屈,「至於司侍衛,如果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他,你會把他當成心腹嗎?」
「就算剛才我冤枉了你,那麼你所謂的絕不害我呢?用大婚把我拖在京城不得回西疆,害得我有家難回,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王爺,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般恨我?」
袁崢盯著高凌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高凌並不示弱地看回去。忽然,袁崢從懷裡掏出兩樣東西扔在他面前:「這是你的親筆信?」
高凌彎腰拾起,信封上寫著「袁崢親啟」,字跡清逸,的確是自己親筆。不必拆開來看,高凌都記得清清楚楚,第一封是請求袁崢得勝后回京城敘舊的信,被袁崢以邊疆事務繁忙,戰事剛平,一切秩序都紛繁複雜,實在無法抽身而拒絕了。這才有了第二封,言辭懇切,並說道袁母是京城人,戰事既了,應該讓她回家見尚存的親人,邊疆苦寒,能來京城休養一陣也是好的;並說父皇已經決定冊封袁母為一品誥命,如今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於孝道上也說不過去。戶部也已做好封賞眾將士的準備,戰功赫赫的將軍們報效國家,讓他們覲見天顏,也是他們的追求,望袁崢考慮。並說自己十分期待朋友相聚,引頸而盼。
袁崢冷笑:「十殿下,這信中情真意切,令本王實在難以拒絕,沒想到剛剛率兵入關,我的巡邊大將林阿根手下五萬人馬便被朝廷吃掉,連林阿根本人都沒了下落;一入京,帶來的所有人馬便被兵部併入京郊大營;部分將士賞銀拿不全甚至拿不到,我去戶部找你你不在,去宮門求見你十皇子,卻兩次被拒,你作何解釋?」
「兵部是皇貴妃的勢力範圍,這些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見我的?」
「回京的第二天和第三天!」
「我真的不知道。」高凌一臉茫然,「沒有人通報於我,我想了你那麼久,怎麼可能不來見你!而且那幾天我忙於和父皇談判,餉銀的事我只來得及作了計劃,都是高尚書落實的,等上朝之後我一定徹查。」
「說得好聽,你覺得我會再上當嗎?」
「王爺,你要怎樣才相信我?我既然已知必定要嫁你,做事難道不為我們倆共同考慮?」
「恐怕只是為自己考慮?」
「此話怎講?」
「你嫁過來的真正目的,以為我不知道?」
高凌沉默了一會兒,低了頭:「我知道瞞不過你。父皇要我取得你信任,然後把西疆真正的兵力部署弄到手,最好再收買一些兵權在握的將領,比如岳副統帥和驃騎將軍孫賀等架空你,好回收兵權。」
「剛才不說,現在被逼急了才說出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皇命是皇命,做不做在我,誰也奈何不得的。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沒必要說出來讓你平添煩惱,王爺,我早就想和你談開了,你不給我機會而已。」
袁崢站定:「殿下果然熟讀兵書,連置之死地而後生都運用得爐火純青!」
「王爺!我什麼都告訴你了,如果傳出去,我母家吳氏全族人頭不保,你為什麼還不相信我!」高凌急了。
「他可是你親生父親,你真的會對你父皇陽奉陰違?」
高凌心焦氣燥,撲通一聲直直跪倒在雪地上:「我高凌對天發誓,今日所說句句是實,若有一言欺騙王爺,不得好死!」
袁崢看著地上的身影,思索一番搖頭:「我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你,除非我和我娘能平安離京。」
高凌實在忍不住委屈:「袁崢,你如今被困,難道自己就沒責任嗎?就算是我設局騙你上京,是你自己要上這個當的!還把責任全推在我身上,你個爛人!」
袁崢火冒三丈:「反了你了,居然還敢罵我!」舉起手中劍就砍。
高凌一閉眼,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卻聽身後「錚錚」幾聲,回頭看去,案上古琴五根琴弦全被一劍斬斷!幸虧琴面並無損傷。一陣心疼襲來,高凌想也不想回身撲上琴面:「你砍我好了,求求你不要損壞它!」強忍了好一陣的淚水奪眶而出。
袁崢寶劍劈上琴弦的時候已在後悔,卻已來不及收住劍勢,只能盡量控制了力道。見了高凌跪在地上的傷心樣,更是心中一絞,暗罵自己果然是個爛人,居然拿死物出氣,卻絕不願細想剛才聽琴時心中翻湧的酸意到底是何情緒。
硬著頭皮「哼」了一聲,留下一句「哭什麼哭,娘們唧唧的!」收劍入鞘,轉身而去。留下高凌抱著斷弦的琴跪在雪地上無聲地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