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被冷風一吹,高凌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連嘴唇也是慘白的,遠遠地跟在袁崢後面,遊魂似地回了新房所在的翠竹軒。
踏進翠竹軒,屋裡的溫度才讓高凌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桌上擺著四個碟子:一碟鹹菜,一盆高梁米粥,一盤黑米饃饃,以及一疊切成塊,又干又厚的饢。袁崢獨坐在桌前已經開始享用他的早膳。司擅和小四侍立在側,一個一臉平靜,一個則一面孔敢怒不敢言,不停伸著脖子地看向門外。聽到高凌進門的動靜,袁崢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大嚼手裡的饢,還不時地喝一口高粱粥潤口。小四迎上來,擦去高凌臉上身上沾到的雪花,拉出椅子:「主子,快用膳。」
輕輕坐下,整整一天一夜都多了,僅有昨晚的一小塊糕墊肚子,又冷又餓的折磨令滿腹委屈的高凌渾身無力。高凌看看桌上,又看看旁若無人,據案大嚼的袁崢,接過小四遞過來的粥碗,開始默默地吃。高粱粥粗礪,乾糧更是難以下咽,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艱難。
袁崢此時已經吃飽,正準備起身離開,見此情形又站定了:「怎麼,食物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是不是還在想念宮裡的美食?拿出來給本王也享受享受?」突然的俯身,居高臨下的壓迫性姿勢讓高凌嚇了一跳,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下巴便被輕挑地抬起,袁崢的聲音無比低沉魅惑,卻也無比冷酷:「嫁雞隨雞,既成了我安疆王府的人,就別想再過你錦衣玉食的奢侈日子了,我的王妃!」冷笑一聲鬆手,轉身招呼了司擅就要出門。
石小四氣得眼都紅了,雙拳緊握正欲攔人,高凌迅速站起身來,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擋在他身前,儘力使口氣平靜下來:「袁崢……」
話剛出口,袁崢凌厲的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住口:「你可真不長記性啊,是嫌昨晚的巴掌太輕呢還是想再挨一下?」
用力拉住臉紅脖子粗的小四,高凌臉更白了:「……王爺……我能不能和你單獨談談?」
司擅尷尬地想要告退,被袁崢喝住:「司擅是我的心腹,你有話就說。」
「王爺,我哪裡做錯了,你要這樣對我?」
「你十殿下聰明伶俐天資過人,怎麼可能做錯!」話中的譏諷之意無比刺耳。
高凌面紅耳赤:「請你把話說明白。」
「明知故問!哼,我們走!」袁崢看都懶得看他,轉身大步而去。司擅連忙跟上,臨走不忘把門關上。
高凌呆立半晌,面色由紅轉白。
小四又氣又恨,半拖半拉地把高凌按到椅子上坐下:「他竟敢打你!傷到哪了?」
高凌搖搖頭推開他:「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和司擅一起吃的。他到底把你怎麼了?」
「你有完沒完!讓我安靜點兒!」高凌火了。
小四低頭不吭聲了。主僕二人一坐一站,好半天,小四才說:「粥涼了,我給你重新盛過一碗。」
「不必了,我吃不下。」
「那,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好點的食物,竟然讓堂堂的皇子吃這種東西,這也太……」
「你沒看王爺也吃這個么?我們新來乍到,別讓人挑理。」
「可你的胃……」
「不要緊。小四,我和王爺的事你以後不要插嘴,我自己會解決。」
「……是。」
到得辰時左右,雪終於停了,太陽稍稍露了個頭,高凌帶著小四想去王府四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剛到得翠竹軒門口,王府大管家老馬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二人面前,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外頭冷,殿下身份貴重,萬一磕著凍著了,老奴不好向王爺交待,我們王爺也不好向皇上和貴妃娘娘交待,還請殿□恤我們做下人的,回屋裡休息。」
「怎麼,你們還要軟禁我家主子不成?」石小四火冒三丈,連個奴才都欺人太甚!
老馬不慌不忙:「石侍衛言重了,老奴也是為殿下著想,請殿□諒則個。」
高凌定神看了馬管家一眼,對小四說:「他也是奉命行事,不必為難他。」面無表情地向屋裡走去。老馬暗中鬆了一口氣,大聲道:「謝殿下。」
高凌走了兩步忽然又站定:「管家,麻煩你叫人弄個爐子來燒水,我要喝熱茶。」
「是,殿下還有什麼事儘管吩咐,老奴馬上就去辦。」
「沒有了,你下去。」
「是。」
主僕二人憋著一肚子氣回了屋,不一會兒,果然有下人搬了一隻紅泥小火爐到廊下,石小四取了乾淨的雪煮了,撮上茶葉,高凌這才算喝上了熱茶,腹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中午的飯食還是又干又硬的糙米飯,只比早上多了兩盤素菜。這哪像王府的飲食,一般百姓家吃的也比這要好。雖然餓極了,但高凌還是沒咽下幾口。
收拾飯桌的丫鬟看了看桌上幾乎沒動過的食物,不聲不響走了,過了不到一盞茶時間,彌勒佛似的馬管家親自來到翠竹軒,施禮后奉上一本冊子:「殿下,王爺臨出門前交待老奴把家規給您過目,奴才老了記性不好,差點給忘了,殿下年輕記性好,看了以後一定不會犯了規矩的。老奴告退。」
沒人去接,馬管家也不尷尬,徑自把冊子放到桌上,禮數周全地告退。石小四想撕了那冊子,被高凌一把奪過,定睛看去,冊子封面上,《軍規》兩個血紅大字異常醒目。這是每一個當兵吃糧的人都必須牢記的規矩,共八十四條,事無巨細都有細緻的規定和獎懲措施,包括二十七斬三十六罰,老馬還特意在其中一頁上折了記號。高凌看去,白紙黑字寫著:浪費軍糧者,責軍棍四十!高凌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耐著性子又翻了幾頁……「不經上報擅入險境者,責軍棍四十」這一條映入眼帘,高凌忽然冷靜下來,氣也沒剛才那麼粗了,拿著「家法」坐到窗前,細細翻閱。
整整一天,袁崢人影都不見,高凌吃過晚餐,由小四服侍著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捱到掌燈時分,安疆王才施施然回了新房。小四早被高凌打發走了,屋裡只剩下新婚的二人。高凌欲接過袁崢脫下的大氅,卻被側身避過,自己去架上掛好。
受傷的神色從眼中閃過,高凌垂下眼帘站到一邊。袁崢掃一眼桌上的「家規」,哼了一聲,毫不掩飾滿臉不屑之色。
有下人抬了一浴桶熱水進來侍候王爺沐浴,高凌垂手站立一旁,看袁崢脫了衣裳露出肌肉堅實的身體,不由面紅耳赤。跨入浴桶,似乎查覺到高凌的存在,袁崢把伺候的下人支了出去,冷冷說道:「還站著幹什麼,過來給本王擦身!」待高凌紅著臉走近,半身浸在水裡的袁崢一把將手中的布巾砸入桶中,迸起的水珠濺了高凌一臉。
抹一把臉上的水珠,拎起布巾,從來沒伺候過人的十皇子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力,閉著眼胡亂擦拭。十幾下之後,袁崢胸腹部的皮膚已經開始發紅髮熱,安疆王卻難得地沒呵斥他,閉著眼享受皇子級別的服侍。高凌心跳得正常些了,睜開眼開始打量「丈夫」的身體。還是散發著記憶中熟悉的氣息,胸前黝黑緊實的皮膚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總有五六處,深淺不一,箭傷刀傷不一而足。又擰了一把水,轉到袁崢身後給他擦背,這個自己曾經趴在上面睡過覺流過口水的背脊,寬厚強健,但現在入目的是大片的傷痕,因為年深日久而顏色很淡了,那些傷痕一直延續到腰以下臀部,沒入水中看不清楚。高凌手裡頓時失了氣力,再也不敢用力擦拭下去。另一隻手卻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些疤痕,嘴裡喃喃道:「一定很疼……」
袁崢被溫涼的指掌觸到腰部,身子忽然一哆嗦,猛地扭身回頭拍開高凌的手,低低罵道:「你沒吃飯啊,才擦了幾下就沒力氣了?娘們唧唧的!」一把奪過布巾,自己胡亂地抹了幾下就跳出浴桶,快速換上乾淨衣衫,走到桌邊端起一杯冷茶便想喝。高凌急步上前按住杯口:「王爺,天太冷,別喝涼的,我沏了熱茶。」拿過杯子把涼水潑掉,拎起一旁的茶壺給他斟了一杯。茶香裊裊,沁人心脾。袁崢目不轉睛地看著高凌做這些,目中似若有所思。
一杯熱熱的香茗入腹,頓時通體舒泰,可惜嘴裡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冷若冰霜:「好茶,不愧是皇子啊,真會享受,以後你就給本王伺候茶水。」說完抬腿向裡間走去。
高凌咬咬下唇開口:「袁……王爺,你不待見我,總得給我個理由。」
「我哪敢不待見您哪?你父皇龍顏一怒,我全家上下可就人頭不保了,十殿下可不能冤枉為臣啊!」
「你陰陽怪氣作什麼?我……我真的不明白哪裡做錯了。」高凌眼圈都紅了,「你難道不記得十年前的情誼了?」
袁崢正要躺下,聽聞此言,臉上表情忽然變得複雜無比,一個字一個字惡狠狠地從牙縫中迸出:「難為十殿下還記得十年前舊事,可惜臣已經忘了!」
高凌吃驚地看他滿臉憤恨地湊到自己耳邊,壓著嗓門說:「我情願十年前不認識你這個「朋友」!情願不記得往日情誼!哼!」說完拉了條被子往床中央一躺,倒頭便睡,不管高凌怎麼請求他把話說明白,再也不理他了。
高凌無奈,只好拿了另一條錦被,縮手縮腳蜷到大床的一角,連個身也不敢翻,細細想著袁崢那句「你自己明白」,想著十年來的一切,自己的所為,卻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時近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