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騎竹馬來
顧姻是被一陣悶熱給捂醒的,她睜開眼時,屋子上方的風扇正在吱吱呀呀賣力地轉著,只可惜吹起的風委實不大,身下的涼席都是溫熱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都出汗了。
有什麼東西被她壓在腰下,她伸手去掏,原來是月野兔的魔法棒。
夕陽從明亮的窗戶照了進來,屋外蟬鳴聲不斷。
既然已經醒了,就睡不住了。
顧姻起身,將身旁的一堆玩具一股腦都推到一旁,她隨意用手將散落的頭髮一紮,勉勉強強扎了個小馬尾,然後她涼席旁的拖鞋也不穿,光著腳踩著同樣溫熱的地板就跑了出去。
跑過客廳時,她往牆上的鐘瞄一眼,已經下午五點一刻。
院子里的余鳳紅正在她的小菜地里拔草,菜地里的青菜綠油油,一旁的豌豆長長,黃瓜長的很水分,晚上調調就可以伴飯吃,余鳳紅是顧姻的奶奶,她和老伴管著這個孫女。
余鳳紅瞥見顧姻光著腳在屋前,皺著眉頭對她說:「女孩子家家的,去把鞋穿上,不要光著腳亂跑,會把好運跑光的。」
顧姻吐了吐舌頭,還是不願穿鞋。
井裡放著冰涼涼的西瓜,是上午吃剩的一半,顧姻想吃,她問余鳳紅:「奶奶,吃西瓜不?」
余鳳紅把手中的雜草放在一邊,搖了搖頭:「不吃,少吃點,再過會還要吃晚飯呢。」
「哦,知道啦。」顧姻喊道。
她光著腳跑到井邊,從瓮里舀出一勺的水,往自己被曬得黑黑的腳丫上倒,然後甩了甩腳上的水,順著繩子把井裡放著西瓜的籃子拉出來,從裡面拿出一牙來,冰冰涼涼的感覺一下子從手上傳到心上,夏日的煩悶一掃而盡,顧姻端起西瓜坐在屋檐下,她拿起一牙紅牙牙,咬了一口,整個人幸福的彎了眼睛,又甜又涼又解渴,大抵只有小賣部的冰棍可以與之媲美了。
顧姻看向天上的雲,白雲藍天,還有被夕陽染成橘色的火燒雲,就像是誰在天邊放了一把火似的。
吃完一牙西瓜,顧姻不停轉身望向客廳里的時鐘。
余鳳紅洗了洗手,叫她別亂跑,然後進廚房去做飯。
待到五點四十左右,顧姻眼睛一亮,趕忙跑到房間里趿上拖鞋,然後從井裡拿出一牙西瓜,她特地挑了個大的一牙,端著西瓜就跑出院子,滿心歡喜地在門口等人。
時間剛剛好啊,她看到不遠處的少年推著自行車進來。
十四歲的莫青言是這條巷子里最好看的人了,他會用鋼琴彈出很流利的曲子,會看很厚很厚的書,會解十四歲的顧姻永遠看不懂的奧數題,他穿什麼衣服都好看,又乾淨又香,不過有次顧姻趴在他身上嗅他衣服上的香味,把他的衣服給撕破了。
巷子里的女孩都喜歡跟莫青言玩,但莫青言不和她們玩,他才不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孩子玩呢,他也不跟巷子里那些臭烘烘的男生一起玩,他只和她玩。
莫青言是她的,嘿嘿。
顧姻以後要統治世界,稱霸宇宙,然後她要把世界送給莫青言,這是偉大的英勇的顧姻能想到的最炫酷的愛。
少年推著車子走到了她面前,足足矮她半頭。
十四歲的顧姻,也不知是不是偷吃了催高劑,簡直就像雨後的竹筍,被拔成一根又瘦又長的竹子,完全可以傲視同齡所有人,不過高並不代表美,她在夏天裡使勁蹦躂,最終將自己蹦躂成一個小黑娃,加之又瘦,臉上抹點灰就可以直接去演受苦受難的災民了。
莫青言在同齡中個子中等偏上,可站在顧姻身邊,比她低的不止一點。
莫青言抬起琥珀色的眼珠望她一眼,顧姻覺得他的眼睛比她房間里珍藏的玻璃珠還好看。
西瓜皮上凝出水珠,弄得顧姻的黑爪子濕漉漉,西瓜紅艷艷的,看樣子很甜很解渴,誰知莫青言只看一眼,而後推著車子從顧姻身邊走過,簡潔地說一句:「不吃。」
「哎。」顧姻攔在他車前,將西瓜遞上前一步,非要他吃,像個女流氓,又像個殷勤的無賴,「很冰的,我剛從井裡拿出來的,你吃嘛。」
莫青言的家就在顧姻家斜對面,每回他從少年班回家,途中都有這個大魔王阻攔,他有時真的覺得顧姻很煩,不想與她交談,也給她面色冷淡,可偏偏顧姻就是如此沒眼界,一個人張著大嘴就可以喋喋不休將他的話都講完。
從這條巷子里小孩子誰把誰揍哭了,到哪家今天晚飯吃魚肉,再到她今天又把美少女戰士看了一遍,夜禮服假面超級帥之類,興趣盎然到沒有盡頭,就像念叨死孫悟空的小唐僧。
沒錯,就是小唐僧。
莫青言為自己形象的比喻挑了挑眉,他換句話問她:「明天就要開學了,你暑假作業做完了嗎?」
「啥?」還沉浸在逗她家未來老公的情趣上的小唐僧被嚇呆了。
看她獃獃的樣子,莫青言心中便已知曉,整整一個暑假,他從他家樓上練鋼琴時,常常能看到顧姻穿著短袖短褲在大太陽下瘋玩,不是仰頭捉知了,就是低頭燒螞蟻,只怕暑假作業早已不是她撒歡路上的阻礙。
莫青言推著自行車從早已石化的顧姻身邊走過。
顧姻苦著臉啃著手上的西瓜回家裡。
不可能啊,怎麼這麼快就要開學呢,她才在家玩了幾天。
*
六點半就吃晚飯,天都還亮著,余鳳紅就催顧姻去找她爺爺,顧姻熟練的跑到老人們聚眾賭博的地方,小賣部前的樹下,一群老人圍在那看象棋,她擠進去看,她爺爺精神抖擻地正在棋盤上大殺八方。
「爺,我奶喊回家吃飯。」顧姻跑到她爺跟前。
「好。」她爺的眼神在棋盤上巍然不動。
「吃飯了。」她又喊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她爺嘴中敷衍應著,也不知放在心上沒。
「那記得回來,奶奶罵你,我可不管。」顧姻從她爺面前的一堆零錢中抽出兩毛錢,笑呵呵道,「我先走了。」
然後她不帶拐角地直接進了小賣部,買了個冰棒吃。
回到家后,余鳳紅問:「你爺呢?」
「他說他等會就回來。」顧姻回答,她有些飽了,看著面前的稀飯,不太想吃。
「不回來就別吃。」余鳳紅氣呼呼說句,
顧姻見余鳳紅不太好惹,只好乖乖坐在飯桌上扒飯。
於是莫青言在他樓上的房間看書,都能聽到顧姻因剩飯而被余奶奶揍的鬼哭狼嚎。
他本不予理睬,無奈嚎叫太大聲,他無心看書,每看一行字,那衝破雲霄的聲音都像是為書的背景配一段恐怖的音樂,莫青言只好將書合上,拿起一旁的魔方轉。
過了一小會兒,那邊的聲音漸漸消失,再過一小會,他聽到樓下傳來開門聲,再然後是上樓的踏踏聲,他的房門「呯」地一下被打開。
小唐僧來了,眼睛還是紅紅的。
「你就不能敲敲門嗎?」莫青言放下手中的魔方道。
顧姻一手抱著幾本嶄新的暑假作業,一手從他打開的房門上粗魯地啪啪拍了兩下。
莫青言:「……」
莫青言的房間是男孩少有的整潔,裡面甚至還有滿滿一書架的書,書架上有個漂亮的飛機模型,那是莫青言十歲生日時,莫叔叔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莫叔叔常年不在家,莫青言很珍惜那架飛機,自從她把飛機的翅膀摔斷後,莫青言再也不讓她碰它了。
顧姻輕車熟路地走進他房間,然後把她的作業都放到他的書桌上,壓住了他的奧數題,接著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盯著他:「莫青言。」
莫青言用手按了按太陽穴,不想理睬她。
「明天就要開學了,我還沒動幾本呢。」顧姻苦著臉說,然後眸子放亮看著他,「還好我有你。」
莫青言就是她的終極武器,是她學習上的啟明星,是她人生的方向。
「借我抄抄。」顧姻終於說出此行真實目的。
莫青言抿起好看的唇角,從一沓書中找到那幾本暑假作業,給了她,然後說:「安安靜靜地抄,別說話。」
「嗯嗯。」顧姻如看救星地看著他的書。
打開莫青言的暑假作業,隨便翻看,他每一頁都認認真真地寫著,莫青言的字有專門練過,筆鋒帶著一股傲氣,看他的字實在賞心悅目,只可惜顧姻學不來,只能艷嘆。
她趴在他的書桌上奮筆疾書,莫青言只能坐在地上,靠著床,夏天地方並不熱,況且他的房間里有大風扇,來回擺頭的那種,很貴,比她家那個搖搖欲墜的吊扇強多了,顧姻就喜歡在他家蹭風扇,又能看到他,多好。
過了一會兒,顧姻忍不住說話。
「我剛才被我奶奶揍了,好慘。」
莫青言低頭看書,不吭聲。
「你家晚飯吃了沒?搞不懂我奶奶每天叫人晚飯吃那麼早。」
莫青言的手指摩挲在書的頁角上,不予回答。
「莫青言,這暑假作業竟然叫快樂暑假,太邪惡了。」
「閉嘴。」他終於忍無可忍地說道。
在女孩睜大眼睛還想開口說話時,他從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包薯片和一盒巧克力扔給她,在聽到她像只倉鼠一樣吃東西的聲音時,他在想,耳畔終於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