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東察
破廟裡彌散著肉糜粥的香氣,勾人食慾。
煮粥的人卻不知何故匆匆離開,只留角落裡始終默默無聲的一對祖孫。
中空的佛像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躺在裡面休息的終九疇伸了個懶腰。
突然,跟著成乙離開的冉少棠,去而又返。他這個懶腰不得不收了回去,透過佛像的眼睛好奇的向外瞧去。
冉少棠冒雨回到廟裡,把裝著碎銀的荷包塞到蜷縮在角落裡的老者懷裡,又對望著自己的紫衣男孩囑咐道:「鍋里的粥沒毒。趕緊吃吧。」
小男孩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向那堆仍舊燃著的柴火瞧了瞧,緊抿了唇。
老者病得很重,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沒有任何知覺,依舊緊閉雙目。
廟外響起謝迎刃的催促聲:「師弟,快點。」
冉少棠起身,順便在小男孩頭上摸了摸,快步衝出去,消失在雨幕中。
那一世,她的弟弟冉少栢就是這般年紀被人害了性命。不知為何,看到與老人相依為命的紫衣男孩,她心裡便忍不住想要憐惜。
終九疇望著冉少棠纖弱的背影,竟扯了扯嘴角,覺得這小男孩十分有趣。
之前下毒殺人時,閻羅本色毫不手軟。
這會兒憐惜起別人來,又是一副菩薩心腸。
藥王宗還真是人才輩出。
小男孩目送冉少棠離開,才慢慢鬆開一直藏在身後的那隻手,一把短刃掉到背後。
他把裝著碎銀的荷包塞進自己懷裡,三兩步跑到柴火前,用乾淨的碗盛了一碗粥,開心的給老人端了過去。
「爺爺,我們有吃的了。」
他小心的吹涼食物想要把粥喂進老人嘴裡,奈何老人牙關緊咬,根本無法下咽。
小男孩試了幾次無果,伏在老人身上大聲哭起來。
終九疇看夠了戲,不耐煩的皺皺眉,從佛像里跳出去。
一直哭的紫衣男孩嚇壞了,不知他是哪裡冒出來的,竟忘記了哭。
終九疇不顧小男孩異樣驚恐的眼神,徑直走到肉糜粥前,盛出一勺,聞了聞,就著湯勺趁熱喝了下去。
瞬間,久空的胃得到滿足,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他看向有些木訥的孩子,抬了抬下巴:「人活不成了。你跟我走吧。」
紫衣男孩不信,轉過頭抱起爺爺,繼續喂他。
終九疇又喝了幾湯勺的粥,才開口勸道:「剛才給你爺爺把脈的是藥王宗的人。他對你爺爺都束手無策,你還想指望誰救?」
小男孩聽到這兒,再也無法剋制心裡的悲憤與痛,「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此時給人把脈的這位爺,正坐在疾馳的馬車裡脊背陣陣發涼。
師妹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經她提醒,也許藥王宗就要惹禍上身。
不知,師妹還有沒有其他叮囑。
想到此,成乙盯著冉少棠,目不轉睛。
「師侄,我師妹她---還有沒有交待別的?」
少棠快速睨了師叔一眼,果斷地總結出一條真理:師叔這種智商,以後就是自己招災惹禍后的堅實靠山無疑。
成乙見少棠沉思不語,乾咳兩聲,以示提醒。這孩子,就不能跟師叔多說兩句?
冉少棠探究地看了成乙一眼,反問一句:「師叔,你怕廟裡那祖孫倆?」
成乙眼神微閃,否認道:「胡說。」
「那怎地你給那老頭診完脈后突然改了主意,慌慌張張的就要離開?連飯都不吃了。」
「我那鍋可是個好物件,想當初是花重金從侯爵府連騙帶哄才弄來的。應該一起端到車上來。就這樣丟掉太可惜了。」
「現在不僅沒吃的,還要冒雨趕路......師叔,你在怕什麼?」
成乙就問了冉少棠一句,而自己卻被對方連接問的無言以對,不由得氣惱起來。
「你初涉江湖,懂什麼。別問這些沒用的。」
少棠不服:「師叔,你不教我,我永遠不懂。道理這種東西不是生而知之的。若想懂,要不就是有人諄諄教授,要不就是自己去碰個頭破血流后才恍然大悟。師叔,你不教我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試?那我阿母要是知道了......」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成乙果斷喝住。
他端詳著眼前的小人兒,眉眼與師妹頗為相似,只是這刁鑽的性子......一定是隨了那個姓冉的混球。
「別有事沒事,把你阿母抬出來。不告訴你是怕你害怕。既然你非要知道,那就跟你說說也無妨。」
少棠端坐,擺好了洗耳恭聽的架式。
冒雨駕車的謝迎刃也在車外全神貫注豎起了耳朵。
成乙看師侄態度端正,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又似有疑惑地問了句:「你阿母確實說要提防穿紫衣的孩子?」
少棠把頭點的十分堅定,嘴上應承著:「阿母卜卦的能力師叔你是知道的。她說我們會在行路中遇到的紫衣少年,給我們造成性命之憂。如今我們一晚遇到兩個穿紫衣的,可見阿母給我斷腸草是有多明智。」
成乙沉思,在周饒國紫色乃帝王之色。尋常百姓是不能穿的。
這裡雖是高兮境內,卻與周饒邊境近在咫尺,此地百姓對紫衣也避諱。
能穿紫衣者非富即貴。
師妹此卦,甚好。
想到這兒,他語帶驕傲地說了下去。
「我師妹這種卜卦的能力自小就格外靈驗。還記得那次......危機,差點令藥王宗覆滅。幸好她提前卜卦,才有了後來......藥王宗的一番景象。」
少棠敏銳發現成乙的話里似乎刻意隱瞞了什麼,說得磕磕巴巴,而且---跑題了。
還未來得及提醒他,外面的謝迎刃倒是按捺不住開了腔:「師父,說重點。」
成乙仙游的神思及時被徒弟拉了回來,他撩開車簾對著多嘴的徒弟吼了句「專心駕車」,便被車外撲面的風雨給逼回車內。
連累的少棠都跟著淋了雨。
似乎良心發現,成乙麻利的從車座下方掏出自己的蓑衣扔了出去:「再穿一件,別凍著。」
被砸懵的謝迎刃,莫名覺得眼眶發脹。
喃喃道:「師父待我真好。」
成乙回憶著他給老者把脈的情景,唏噓一聲道:「如果沒猜錯,那對祖孫應是東察族要追殺的人。」
「東察族?」少棠隱隱記起在第一世,這個民族是個特殊的存在。專門潛伏於各國皇宮、高官府中,收集情報,伺機而動。
七年後的那場浩劫據說就與東察族有關。
「師叔是如何看出來的?」她問。
成乙瞥她一眼,有些得意的說道:「江湖經驗。」
少棠撇撇嘴。
她可是聽阿母說過,這位成乙師叔很少在江湖走動,聲名不顯。所以才被藥王宗派來接人。哪來的江湖經驗,完全唬自己是個小孩子什麼也不懂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小孩子」就是她的保護色。她早就打算好,以後混藥王宗,她的人設就是紈絝子弟中的傻白甜。
成乙不知少棠心中腹誹,繼續說道:「從老者脈象及面色來看,他中的毒是巫禁,東察族特有的毒藥。只有東察族族人才會中此毒。」
「這種毒不發作時便是補藥,強筋健體,增進功力。可是一旦族人犯了錯,只要體內吸入了另一種叫兀香的毒,巫禁便由補藥變成毒藥,很難救治。是東察族懲罰叛族之人的手段。」
少棠明白了,若有所思地打岔:「原來師叔是通過他體內的毒判斷出了他們的身份。可是,這也不是你怕他們的理由呀?咱們藥王宗向來以治病救人為己任,有得罪過東察族嗎?」
成乙對少棠嘴裡反覆提到的這個「怕」字十分不喜,不過聽其提到藥王宗時一臉崇敬,又覺得這孩子還算是個可造之材,便忍下要訓斥他的話,耐心解釋。
「東察族因為行蹤不定,又無處不在,所以對於我們這種隱居的宗門來說是種威脅。宗主早就下過命令,遇到東察族的人,能躲則躲,能避則避。總之不要與他們有任何來往就行了。」
少棠聽出些門道來,點頭總結道:「師叔的意思是說人家在暗,咱們在明。惹不起躲得起。可是咱們藥王宗為什麼這麼慫?用毒也是咱們擅長的,難道怕了東察族?」
一直在外面專心聽著的謝迎刃,忍不住撩開車簾一角,對這個他認為不太聰明的師弟指點道:「用毒若想成功,一要知其位置所在,二要近身,這些條件達不到,任你毒術再了得,又能奈何得了誰?師弟,你怎麼比我還笨?」
少棠「哦」了一聲,謙虛拱手:「師兄不要嫌棄我。若不是家人嫌我笨,也不會千里迢迢送我學醫,托咱們宗門照料。以後還要師兄多關照我呢。」
他嘴甜,一口一個師兄哄得謝迎刃傻呵呵地應承下來,放下帘子繼續趕車。
成乙想的多一些。
師妹不讓兒子繼承冉家主公的位置,卻送自己兒子進宗門裡學習,決不是讓他學醫這麼簡單。
也許真像師父說的那樣,冉家身處廟堂高位風雨飄搖,並不是外人眼裡的那般花團錦簇吧。
師妹一定是在未雨綢繆。
他又想起卜卦一事,更加覺得師妹這般安排確有深意。再看少棠時眼裡便多了幾分憐憫。
「少棠,你師父授徒嚴苛,對徒弟缺少耐心。到了藥王宗你若是受不了,就跟師叔說。」
少棠乖乖地點頭「哦」了一聲應下。
在家時,她倒是打聽過自己的師父是誰,為何不讓師父來接自己,反而是師叔來接。
冉夫人在此事上卻是口風緊得很。只讓她乖乖聽從安排,拜師是大事,不要挑三揀四。
她當時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滿腦子都是---阿母又給自己挖坑!師父該不會又是阿父的情敵吧。
如今聽師叔這番話,不由在心裡冷哼。將要見面的師父果然不是好對付的。
謝迎刃又掀開帘子插話道:「少棠師弟別怕,若師伯打罵你,你就來我師父這兒。宗門裡的弟子都羨慕我有一個好師父呢。」
少棠閉著眼翻了個白眼,躺倒在廂榻上。
得,就你這半夜冒雨趕車的待遇還誇師父好!
可見我的那個師父簡直沒法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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