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突如其來
引子
公元1635年秋,對於雄居青藏高原西部七百餘年的古格王國來說,生命似乎走到了盡頭。國王扎西查巴德的弟弟桑傑熱巴引狼入室,帶領拉達克軍隊包圍王城數月。
眼看著彈盡糧絕,外援無望,國王放棄抵抗,出城投降,希望以此換得敵國退兵、百姓安生。然而,他的幻想很快就破滅了。
拉達克軍隊接受投降,卻洗劫王城並將國王、王弟以及王室成員悉數拘捕,押往列城囚禁。
據說,古格王室有一支血脈隱藏在王城之外,破城之前,國王派人從暗道潛出,帶著藏寶秘符去聯絡王室民間傳人。
數百年過去了,沒有人知道王室後裔流落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古格王朝的神秘寶藏隱匿何處……
第一章突如其來
晚上九點多,西部大學圖書館里燈火通明。三樓閱覽室的角落裡,博士研究生吳欽聚精會神地盯著筆記本電腦,不時敲擊鍵盤。桌面上堆著幾本厚厚的辭書,還有一本打開的小說《天龍八部》。這是他一貫的作風,研究專業知識的間隙閱讀武俠小說。他的大腦可以隨時在現實與江湖之間切換,有時他覺得自己像郭靖,有時他想扔掉書本做一回蕭峰。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吳欽抓起一看,是個陌生號碼,隨即按掉,繼續看他的電腦。過了不到一分鐘,那號碼又打來了,而且執著地持續幾十秒。吳欽起身走到樓梯間,接通了電話。
「喂,哪位?」
「吳欽,我是顧遠。」
「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什麼也別問,你馬上到聽雨亭來。馬上!」電話掛斷了。顧遠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促。
吳欽心裡納悶,顧遠教授最近幾個月在西藏阿里考古,怎麼突然回容城了?他沒再多想直奔西側門,剛邁出圖書館就發現外面下著雨,挺大的。他遲疑了片刻,將衣領往頭上一拉,衝進了夜雨中。
聽雨亭位於圖書館西側的樹叢中,平日里常有學生在那兒閑坐聊天,若是遇上淅淅瀝瀝的小雨天,定會有才子佳人幽會於此。此刻,下著大雨,又是晚上,誰還會有那閑情逸志呢?
亭子里沒有燈光。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緊接著一聲炸雷,吳欽的心頭一驚。借著閃電光,他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雨衣的人獨獨地站在亭里。
「顧老師。」
又一道閃電劃過。吳欽看清了那人藏在雨衣帽子下的臉,正是顧遠教授。比起幾個月前,他暗紅而黝黑的面色蒼老了許多。
「老師,你回來了啦,西藏那邊的考古工作結束了嗎?」吳欽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滴。
「嗯。」顧遠答應一聲,接著問,「今天,你去我家了?」
吳欽心裡咯噔一下,他說:「是方老師打電話讓我去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她還邀請了另外兩個學生。」
「這些年,我和方老師對你怎麼樣?」顧遠問。
吳欽愣住了,兩三秒之後他馬上回過神來,說:「老師和師母對我恩重如山。」
「老師現在有難,需要你的幫助。」
「有難?我?」吳欽覺得詫異,「老師,只要我能做到的,絕不含糊!」
「我在西藏考古有了重大發現,應該會轟動世界。但是,最近的麻煩接踵而至。」
「怎麼了?」
「有一名考古隊員中了邪,忽然間就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哦,去醫院了嗎?」
「去過了,查不出來是什麼病。」顧遠說,「我的助手杜薇薇也死了。」
「怎麼會這樣?」
「有人在追殺我。」顧遠壓低了聲音說,「考古隊里可能有文物犯罪組織的姦細。」
「什麼?」吳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是怎麼回事?」
「一時說不清,以後有機會再細談吧。我把考古資料帶來了,你分析一下那些奇怪的文字元號是什麼意思。」顧遠從公文包里抽出一頁紙塞給吳欽。
「就這一張紙啊?」吳欽掃了一眼那張紙,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
「就這一張紙,已經有人喪命了。」
「如果是文字元號,應該去找黃老,他是權威。」
「黃堯那個老傢伙年紀大了。這事我只能依靠你。我只相信你。」
「哦,我儘力。」吳欽感到了一絲壓力,「不過,能不能破譯,我沒有把握。」
「如果你都搞不定,西大就沒誰能解開這個謎。」顧遠右手搭在吳欽的肩膀上,「時間緊迫,我的身家性命全拜託你了。」
「老師,不至於吧。」吳欽的心裡有點不踏實,「我馬上著手,搞明白了給你回電話。」
「不,不要打電話。電話容易被人監聽。」
「要麼,我去你家找你?」
「不,我的家已被人盯上。」顧遠將雨衣帽子往下扯了扯,似乎怕被人看到,「為了方老師的安全,我暫時不能回家,她對這一切都不知情。嗯……明晚八點半,我們還在這裡碰頭。」
「老師,像這種情況你應該報告學校,警方會保護你,也能保證文物的安全。」吳欽惴惴不安地說。
「我現在誰都信不過。你儘快破解這些符號,到時,我直接進京去彙報。考古項目的論文里我會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老師,你現在的處境有點危險啊。」
「老子不怕。黑白兩道都不能怕!怕,你就已經輸了。老子幾十年在西部大學勤勤懇懇,論科研、論教學,哪樣也不比人差,可是連個院長都沒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學術官僚,從不把老子放在眼裡,這次我就是要賭一把。我要讓他們看看,顧遠在考古領域可以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你不回家,師母會擔心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咱們見面的事不要告訴方老師,免得她擔驚受怕。這些字元是在古格王國遺址的洞穴中發現的,原物是一張藏在面具里的羊皮卷。注意保密!保密就是保命!還有,秘符不能讓黃堯看。」顧遠說完,一轉身消失在夜暗中。
吳欽手裡捏著那張薄薄的紙,他似乎聞到一股發霉的氣味,分不清是雨季的霉味還是古墓的霉味。他將那張紙折起來塞進衣兜,跑回圖書館。
柔和的燈光下,他那濃密烏黑的頭髮上還掛著幾滴雨珠,英俊清秀的臉龐有幾分自信,又有幾分青澀,短促秀眉之下,深邃的目光折射出他複雜的大腦溝回,高挺的鼻樑,稜角分明的嘴唇,他的平靜、專註、坦誠更是無數少女仰慕的對象。此時,他眉頭緊鎖,左手拖著腮幫子,右手上的圓珠筆胡亂轉動著。
顧遠給他那張紙上列印著一幅照片,只有稀稀拉拉幾行奇怪的文字。說是文字,其實更像符號。
ArceMeridionalis
Y卍
那行藏文,吳欽一眼就認出來,意思是「薩嘎達瓦」,藏族的傳統節日,指的是藏曆四月十五日,人稱薩嘎達瓦節。英文單詞Arce意思是「阿爾塞」,是地名,Meridionalis意思是「子午線」。英文字母Y和佛教中的卍字元,看著簡單,意思卻不明白。剩下的那三個單詞,與他此前學過的梵文有點相似,但不知道是什麼含義。
對吳欽來說,藏語算半個母語,他能嫻熟運用,英語也沒問題,只有梵文令他頭疼。他的碩士專業是歷史學,跟著顧遠教授讀了三年,而後攻讀語言文字大師黃堯的博士,不久就要畢業了。
他看了看手錶,22點30分,這時去黃堯家,正是老師精神最好的時候。
黃堯是個怪人,向來特立獨行,年近八旬依然精神飽滿。他的生活習慣是晚上工作到凌晨,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給學生上課,多數是在自己的書房。吳欽早就適應了老師的作息規律。
夜色中的西部大學寧靜幽美,薄霧籠罩下的一盞盞路燈,在悅湖岸邊畫出嫵媚的曲線。黃堯就住在悅湖附近的專家小區第一個院落。
二樓窗戶的燈亮著,黃堯應該還徜徉在書的海洋里。吳欽在保姆帶領下穿過小院進入裡屋。一位滿頭銀髮的女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是黃堯的妻子康馨教授。
「小吳,來了。」康馨說,「老黃在書房呢,你自己上去吧。」
「師母,不好意思,這麼晚又打擾您。」吳欽說。
「早就習慣了。你們這一窩,全都是夜貓子。」康馨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吳欽踩在老舊的木製樓梯穩上,腳下發出「咚咚」的響聲。書房的門半開著,一張寬大的書桌橫在屋子中央,書桌前後兩面牆壁全是書架,各種書籍充塞其中,那些書擺放得並不整齊,甚至有些擁擠。桌面也堆滿了書和稿紙,綠色的塑料檯燈散發出柔和的光。黃堯正坐在桌前,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他那蘊含著無窮智慧的光頭熤熤發亮。
吳欽輕輕地敲了一下房門:「老師。」
黃堯放下手中的放大鏡,往寬大的藤椅背上一靠,伸了個懶腰,說:「來,小吳,坐。」
「老師,您要注意休息啊。」
「老之將至,時不我待。」黃堯扶起眼鏡,捏了捏鼻樑。
「我的畢業論文寫好了,想請您再給指點指點。」吳欽靦腆地說。
黃堯拿起黑色的牛角煙斗,劃了根火柴,「吧嗒吧嗒」抽了起來,煙絲冒著火星,發出「嗞嗞」的聲音,他說:「你的論文選題新穎,《藏文的創立及其對高原周邊文化的影響》,值得好好寫。關於文字的創設其實很有意思。有的源自先天土壤,有的來自外來文化。吞彌桑布扎借鑒梵文創設藏文,塔塔統阿借鑒維兀爾文發明蒙古文,額爾德尼又在蒙古文基礎上創設滿文。語言文字學,博大精深,學無止境啊!」
吳欽深感自己選擇語言文字學專業是選對了,語言里有歷史,有政治,有文化,有考古,當然也有經濟,它是人類社會演進的基石。
「我這輩子在文字的海洋里撲騰了幾十年,沒有搞透幾個問題,年輕人,你的路還長啊。」黃堯捏著煙斗說,「最近,我從老友索南堪布那裡得到一本奇書《白史》,作者根敦群培是位奇僧,他的著作與《青史》《紅史》《柱間史》並稱藏文化的「四史」。那本書中提到,十七世紀消亡的古格王國曾保留有古印度梵文的文字譜系資料。如果能找這些文字的蹤跡,對於我們研究古代語言文字很有價值,對提升你的論文質量也會有幫助。」
「您那本《梵文新考》應該涉及有這方面的內容吧,是不是快出版了?」
「對,這一稿我馬上修改完,你帶回去細細校對一遍,看看還有什麼問題。」
「老師,我那水平,行嗎?」吳欽怕有負老師的期望。
「怎麼不行?這工作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吳欽正在聽黃堯講歷史,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又在壓榨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