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這賊船
讀書人是不好意思,抹不開臉來問,卻有人抹得開臉,當真遞了牌子進宮求見皇帝,朱厚照一看立時樂了,
「請魏國公御書房覲見!」
皇帝用了一個「請」字,這是以示尊重之意,這位不是旁人,乃是家門裡的親戚——魏國公徐俌。
魏國公與定國公一脈與朱家人的關係,那是舉朝上下都知曉的,如今這位魏國公乃是第六代,關起門來論親戚是正德帝妥妥的長輩,朱厚照自然是要言語客氣的。
魏國公徐俌在弘治九年守備南京,之後年年都要入京述職,前頭朱厚照發動勛貴武將同文官們內鬥,這位老人家倒是很出了一把力,因而自覺乃是功臣,又是老臣,便厚著臉皮進宮來同皇帝「說說話」,
這廂進來大禮參拜,朱厚照親自上前扶起,又笑眯眯請了魏國公坐下,自己下來與他平坐,令得魏國公很是激動連稱不敢,朱厚照笑道,
「魏國公不必客氣,關起門來,我們便是一家人,一家人說話自在些為好!」
說著,當先去了靴襪上榻盤腿而坐,又叫小太監過來,
「去叫太子過來,就說是家裡親戚到了,請太子過來見見一魏國公!」
小太監領命去了,這可是見親戚的架勢,徐俌見陛下待他如此,不由的是感動的老淚縱橫,當即便要下跪,朱厚照忙攔了,讓他坐下說話,二人坐下卻是客套了好一陣子,那徐俌才試探著說起這陣子京師里的八卦風波,盛讚皇帝讓錦衣衛釋放關押犯人之舉,
「陛下真是仁德之君,皇后亦是賢良表率……」
朱厚照便做出一派余怒未消的模樣,氣哼哼道,
「若不是皇后相勸,朕定不輕饒他們,朕自家的事兒又沒礙著誰,要他們胡說八道!」
徐俌聞言直覺有門兒,忙笑道,
「陛下說的是,這自家的事,自家人知曉便好了,用不著旁人胡說八道,不過……這個……那個……臣……臣也是好奇的,也不知陛下財從何來,可……可能同老臣透露一二?」
這廂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說罷,便眼巴巴的望著朱厚照,是又想皇帝告之一二,卻是又怕皇帝惱怒翻臉,那知皇帝一揮手毫不在乎道,
「其實只不過就是外邦進貢了不少東西,朕一時用不著便拿出去賣了,得來的銀子!」
「外……邦?」
徐俌想了想道,
「也沒聽說有哪國的使節前來朝拜呀?」
朱厚照應道,
「不是人家來我們這裡,是我們去了人家那處……」
頓了頓道,
「不過就是前頭朕南下之時,見海外風貌異於中原,便心生嚮往,可朕也沒空出去四下走走,便派了人代替朕去看看,結果沒想到前有三寶太監巡視西洋,當地人到如今還記得大慶的恩德,朕的船到哪裡,那裡的百姓便熱情叩拜,將那當地的特產是整船整船的送……」
說著笑著一指桌上小几的紅寶石蟾蜍香爐,
「魏國公看看,這蟾蜍上的紅寶石便是外邦國王送給朕的,朕用來鑲在了香爐上……」
魏國公一看,那銅製蟾蜍兩個大眼睛高高凸起著,紅寶石又大又亮,成色通透水潤,這麼拇指大的上等紅寶石等閑難得一見,鑲嵌在香爐之上倒是可惜了!
朱厚照似是瞧出了魏國公的心思,便招手叫了一旁的小太監過來,
「把朕的匣子拿出來!」
小太監取來一個金絲楠木的匣子,朱厚照道,
「這匣子的料也是外邦來的……」
說著伸手一按上頭的機括,蓋子彈開,現出裡頭一個拳頭大的紅寶石來,紅通通映得人都兩頰生紅光了,徐俌雖說貴為國公,但倒是少見這樣大個的寶石,不由贊道,
「這等寶石臣生平倒是見過幾回,可如陛下這顆晶瑩剔透,顏色純凈的卻是只這一顆了!」
朱厚照笑道,
「朕手裡還有些,這顆便給魏國公把玩吧!」
說著將匣子遞了過來,魏國公忙下榻跪受,朱厚照叫他起,他才起身坐下復又問道,
「陛下這些東西都是外邦來的?」
朱厚照笑道,
「朕派了兩艘小船去海外瞧瞧,前頭剛回來了,送了不少黃金珠寶回來,這都是船隊所到之處,當地聽說是天朝上國,朕的人過去看他們,一個個都很是激動,硬塞了不少船貢品,托天使向朕叩拜謝恩的!」
徐俌聞言有些失望,心中暗道,
「早前還當陛下有財路,我們也能分一杯羹,可這樣子的財路,只陛下一人能享,我們若是敢想,那就是殺頭掉腦袋的罪啊!」
他心下失望,面上便帶了兩分,朱厚照一看心中暗笑,便清了清嗓子道,
「這個嘛……朕是十分高興他們對我天朝上國還有仰慕之心,不過朕吧……也不能光收人家的東西,不給人家些回賜吧,光進不出豈不是顯得朕小氣了……」
想了想道,
「朕不日便要再派船出海,屆時帶些賞賜給他們,魏國公有沒有甚麼要帶給外邦眾百姓的呀?」
「這個……」
魏國公畢竟年歲大了些,腦瓜子有些不靈光,心中暗道,
「這陛下賞賜外邦小國,那是陛下的事兒,怎得倒要叫我了,與我何干……」
他這麼一猶豫,朱厚照便心裡暗暗著急起來,便將話說的更明白了些,
「那個……魏國公啊……揚我天朝國威,宣我中原文統,可不只是朕一人之事啊,魏國公也應當出力呀……不過國公放心,朕也不會讓您白出力的,你也送些禮物給外邦諸國,人家也是學我中華禮儀的,不是不知禮數的,自然也會回饋一二的……」
說罷目光落在那還開著的匣子里,徐俌這一回總算是明白過來了,腦子裡電光火石之間,立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不由的是心頭一驚,目光在皇帝年輕的臉與那拳頭大的紅寶石之間游移,半晌一咬牙道,
「陛下,臣願為陛下分憂!」
「嗯……好好好……這才是與朕同進退的好臣子嘛!」
皇帝與魏國公君臣相談甚歡,之後太子殿下又過來與魏國公相見,魏國公大讚,
「太子殿下年紀雖幼,但真正是龍章鳳姿,儀錶過人,我天朝有幸,基業必是萬萬年啊!」
皇帝聞言很是高興,留了魏國公用膳,之後還讓太子殿下送了魏國公出宮,太子見得魏國公手裡拿了木頭匣子,便好奇看了看,聽聞了皇帝所賜,便對魏國公道,
「父皇真是小氣,怎得只賞國公這麼小的寶石!」
魏國公忙道,
「君王恩賜已是無上榮光,臣受之有愧,斷斷不敢奢想了!」
太子殿下卻是對魏國公很有好感,對他笑嘻嘻道,
「魏國公不必客氣,父皇那庫里這樣大的寶石遍地都是,我都用來打鳥的,還有這麼大藍、綠色的寶石……」
說著比了比自己的腦袋,
「待你下回進宮時,孤求父皇再給你一個!」
魏國公聞言很是感動,伸手握了握太子的小手道,
「殿下仁厚,乃是萬民之福啊!」
如此這般魏國公出了宮,坐在馬車之中,想著今日里與皇帝見面的情形,不由暗道,
「陛下這一手姜太公釣魚,可是將我這條魚給釣著了,這可是破了祖宗的規矩啊,我這回可算是被陛下拉上賊船了……」
這廂暗罵自己受不得人慫恿,仗著人老臉皮厚進宮來想討條財路,這財路倒是討著了,可卻是上了賊船了,這可是開海禁啊!
一個不好,連祖宗傳下來的基業都要給弄丟了!
想到這處徐俌是懊惱不已,可轉念又想起了太子殿下的話來,
「我父皇庫里這樣大的寶石遍地都是……」
卻是又忍不住心動起來,暗暗道,
「如今的魏國公府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一府上下幾百口子人要吃飯,要維持祖上的體面,我這也是實在囊中羞澀,無以為繼了,才厚著臉皮去求陛下……」
說起來魏國公府與定國公府雖說都是同出徐達一門,但因著靖難時徐輝祖死不肯從太宗,太宗怒而削其爵幽之私第,之後雖說讓徐輝祖的後代子孫仍是襲了爵位,但比起定國公徐增壽一脈來,那是差太遠了。
如今他們遠在留都,已是偏離了政治中心,在勛貴的圈兒已被排擠到了邊緣,若不是這次陛下要借著武將勛貴的手收拾文官,魏國公府還沒這機會出頭呢!
想到這處徐俌一咬牙道,
「罷了!罷了!左右沒跟著陛下混,魏國公府只有日漸沒落的份兒,倒不如拼這一拼,說不得還會有再復榮光之時!」
徐俌這一賭自然是賭對了,之後如何發財自不必說!
只說現下魏國公出了宮,卻是回至了在京師里的魏國公府,待到了晚上便有人陸續過來打聽消息,徐俌有朱厚照面授機宜,也不是誰都肯透露的,只挑了幾家人脈廣的,勢力雄厚的,而定國公府那處,他們表面上是多年不走動,實則暗地裡仍是同氣連枝的親兄弟,他早將消息傳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