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聽得到呼吸的聲音。紀語桐就像一個木頭人一般站在那裡,目光沒有焦距的落在某個地方,她的臉色,好似客廳的燈光一樣白,嘴唇卻已被自己咬成了青紫色。
季未央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擔心的看著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扶住了她的肩膀,輕聲道:「語桐,你。。。你沒事?」
紀語桐茫然的側過頭來,忽然掙脫開她,低聲道:「沒事。」
季未央感覺到了她的排斥,微覺尷尬,又道:「你看起來可不像沒事的樣子,走,回卧室休息去。」
紀語桐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浮現起一絲凄涼的笑意,踉蹌著走了幾步,然後無力的在沙發上坐下來,她雙手抱著膝蓋,縮在沙發的一角,身體仍在輕微的戰慄,季未央怔了怔,回到房間里拿了一床薄毯出來,然後緊緊的包裹住她。
「語桐,是不是因為江夏。。。」
「別提她,求你別提她!」紀語桐抬起一雙波光盈盈的眸子,哀求似的看著她,季未央喉嚨一下子被堵住,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紀語桐卻似乎沒注意到她難過的表情,收回目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一縷哀傷,忽然喃喃的道:「康寧說,她當年跟林染上床,是作戲給我看的,她說。。。她說這十年來,她們都是清清白白的關係,可是,我不相信。。。我一點兒也不相信,我看到她坐在林染的病床邊,林染含著她的手指,她們那樣望著彼此,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進去,我。。。我聽到她對林染說,她要照顧她一輩子,我看到、聽到的時候,心裡就像。。。就像被千刀萬箭穿過一樣,未央,你明白這種感覺嗎?你明白嗎?」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已輕輕哭泣起來。
季未央心裡一痛,她何嘗不明白?這個晚上,她飽嘗了這種鑽心刺骨的痛楚啊,可是。。。可是她又怎能再說出口呢?
紀語桐漸漸止住了哭泣,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我。。。我想質問她,我想問她康寧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是,可能我不能啊。。。為什麼康寧在告訴我她愛我的同時,還要告訴我我爸爸媽媽的車禍是朱文翰一手造成的呢?既然這樣,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又有什麼意義呢?知道了又如何?反正。。。反正我要離開她,我沒辦法跟她再在一起了,雖然。。。曾經我是那麼渴望。。。」說到這裡,她的眼淚又洶湧而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可是為什麼,聽到她說要照顧林染一輩子,我的心會那麼痛,我會那麼恨,我會失控成這樣呢。。。我自己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她看起來那麼脆弱,那麼凄惶,像個迷失無助的孩子,季未央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抓住,揪得生生作痛,她抬起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髮絲,然後便要替她擦去眼淚,紀語桐卻像觸電似的,臉迅速偏到一邊,季未央的手僵在半空,眼裡掠過一抹受傷的神色。
「對不起,未央。」紀語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哽咽道:「可是。。。可是你不能再碰我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好,我。。。我很後悔,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我無法形容我現在心裡的感覺,簡直比死還難受的感覺,她。。。什麼都沒有說,只在站在那裡看著我,我卻覺得自己在經受著世界上最殘酷最痛苦的刑罰。。。」
「未央,謝謝你。」她臉上浮起一絲蒼白的笑容:「我當時已經瘋了,謝謝你沒有繼續,否則,我現在心裡只會更難受。」
季未央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心裡最後一絲希望也已熄滅,整個人便像是陷入了萬丈深淵,從裡到外都冰冷徹骨,她機械而麻木的抽出幾張紙巾遞到紀語桐面前,兩串眼淚卻飛快的自眼角滑落:「語桐,為什麼?我這麼愛你,為什麼。。。」
紀語桐沒有回答她,下巴靠在膝蓋上,手緊緊圈著自己的身體,彷彿不勝寒冷,過了許久許久,才幽幽的道:「小時候,她常常欺負我,我很怕她,暖暖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做惡魔,我私下底也這麼叫她。。。其實那時候,我很渴望她能夠對我好些,渴望跟她親近些,因為。。。江家那所房子太大,空蕩蕩的,冷冰冰的,沒人帶我出去玩,那裡,像個華麗的鳥籠,而且,她只比我大一歲,我想,如果我們能成為朋友,那該多好。。。直到,直到她做了很多很多過分的事情,我開始討厭她,也沒了這個想法。」
她目光直直的看著面前的茶几,整個人沉浸在了回憶當中,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忽然綻開一抹甜甜的笑容:「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後來會愛上她,會那麼那麼愛她。。。當她跟我說她喜歡我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是被溫柔的春風拂過,忽然長了一棵開滿了花的樹出來,那種幸福來得太快,簡直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可是。。。她吻了我,我現在,還清楚記得那晚的星光,還記得她嘴唇那柔軟而炙熱的觸感,有時候回憶起來,我甚至感覺到她在我耳邊呼吸。。。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太美好,好得我後來每每想起,就會控制不住的躲在被窩中哭泣整晚,我喜歡。。。喜歡晚上趴在她懷裡睡覺,很安全,很塌實,很甜蜜,我喜歡她在耳邊叫我寶貝,然後告訴我我很迷人,我喜歡她玩電腦時,抱我坐在她的腿上,教我玩遊戲,我喜歡和她一起在海灘上散步,當我走不動了,她會背我。。。。。」
季未央聽著這些,就像吞下了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她知道,其實紀語桐已經在回答她那個問題,她早就已經回答了她,只是,這次更詳細。
「我愛江夏,很愛很愛,可是,我仍然怕,不過不是怕她,是怕她哪天會離開我,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吸引別人的磁場,江夏就是這種人,她也許不完美,可是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魅力,越愛,我就越有那種擔心,可是我不敢說出來,但她似乎卻感覺到了,她總是告訴我,她愛我,不會離開我。」說到這裡,她的笑容轉為了苦澀:「我的害怕,終究變成了現實,她給我建造了一個童話般的城堡,然後又親手把我推進了地獄。」
「可是你仍然愛她,並且無人能夠取代。」季未央自嘲的一笑。
「在我十六歲的生日後,我的心就已被她虜獲,我那麼堅定的認為,我這輩子已經非她不愛,我身心都只屬於她一個人。。。在那十年的時間裡,我仍然那麼堅定。」停頓了一下,紀語桐已是淚盈於睫,她抬起頭,眼裡噙著淚水看著季未央:「可是,可是在。。。在聽到她對林染說那句話后,我是那麼憤怒,我想。。。如果淡忘無法從心開始,那麼,就讓它從身體開始。。。」
「你。。。你想藉此來忘掉她?或者是報復她么?」季未央的笑容異常艱澀,為什麼自己竟然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以為她真的對江夏死心了。
紀語桐揪著自己的頭髮,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我為什麼會這麼傻?為什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念頭?!我。。。怎麼會這樣失去理智。。。嗚。。。」
「語桐,你別這樣!」季未央抓住她的手,焦急的道:「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
「不,是我。」紀語桐哭得聲嘶力竭:「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仍是那麼在乎她的感受,我。。。我寧願她會罵我一頓,或者狠狠給我幾個耳光,我很想她發脾氣,可是她沒有,什麼也沒有。。。她總是懂得,怎樣做才是對我最狠的懲罰,她現在。。。肯定厭惡我,肯定,再也不想看到我。。。我。。。」
她哭得喘不過氣來,季未忍住心痛,再次伸手去拿紙巾,塞進她手裡,半晌,咬了咬唇,輕聲道:「語桐,看樣子,你是不會去美國了,是嗎?」
「不去?」紀語桐擦了擦眼淚,面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為什麼不去?」
「可是。。。可是。。。」
「可是我這麼愛江夏?可是今晚被她撞見,我羞愧難堪生不如死?」紀語桐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然後虛弱的搖搖頭:「這是兩回事,我從來沒停止過愛她,離開是因為我對我父母的死無法釋懷,今晚的事,只是為我今後的人生中,添了一筆難受的回憶而已。」
季未央聽了這話,心下忽然鬆了口氣,不管怎樣,只要能看見她,能陪伴左右,那也是莫大的安慰。
「未央,我們一起回美國,然後,你去你應該去的地方,我過我想要的生活。」
季未央臉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好一會兒,她才試探的問:「語桐,你剛才說什麼?」
紀語桐看著她,眼裡露出一抹堅定的神色:「我說,回美國之後,我們各去各的地方,各過各的生活。」
「為什麼?既然你已經決定離開,為什麼不肯跟我一起?我們彼此照顧,不好嗎?」
「我不需要被照顧,也不想照顧別人。」
「語桐,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季未央顫聲道。
紀語桐苦笑:「未央,你捫心自問,你真正能做得到把我當朋友嗎?」
季未央不由得語塞,好一會兒,才黯然的低聲道:「難道,我真的一丁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你從來沒有過機會。」紀語桐微微牽動著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來:「我愛江夏,一直深愛,從心裡到身體,我都無法真正做到背叛她,最起碼現在還不能。而今晚,我已經得到了教訓,所以,我以後絕對不會去做任何刻意的害人害己的蠢事,一切,就讓它順其自然,也許,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我也有可能遇到別的人,再次相愛,但我可以肯定,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你。你陪在我身邊已經幾年了,而我卻沒有一絲動心,那麼,時間再長,也是沒用的,愛是兩情兩悅的事情,我真的無法回應你。」
季未央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還想說什麼,紀語桐卻用眼神阻止了她:「也許在發生今晚這樣的事情之後,我對你說這樣的話,顯得很無情,而你也難以接受,可是我更後悔沒有早點對你說這樣的話。允許你和我一起回國,默許你在我身邊陪伴,其實我也有著私心的,因為你可以對抗江夏,我也希望你可以刺激她,現在想來,真的挺幼稚,關於這些,我真的要向你說句對不起,但我,也確實是把你當朋友的。」
氣氛突然沉默下來,房間再次一片寂靜。
良久,紀語桐再次輕聲開口:「你的傷,沒有大礙?」
傷?季未央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過了這麼久,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傷,她心下忽然一片悲涼,艱難的咽了咽口水,終於死心的道:「語桐,我答應你,回美國后,我們各自去各自想去的城市,等哪天。。。哪天我真正能夠做到放下你,真正能把你當朋友,我再去找你。」
清早,康寧揉了揉眼睛,伸著懶腰醒過來,發覺自己睡在車裡,一愣神之間,想起昨晚的事情,連忙將座位升起,側頭去看江夏時,卻見她直挺挺的坐著,眼睛望著紀語桐所住的小區的大門,一眨不眨。
「你。。。你不會是一夜沒合眼!」康寧看著她,幾乎想罵人。
江夏回過頭看她,眼裡布滿了血絲,勉強一笑:「沒有啊。」
「沒有?沒有才怪!」康寧氣呼呼的,想說什麼,又強行忍住,過了一會兒,嘴裡發出譏諷的笑聲:「你以為你情聖啊?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偉大。」
「偉大?這個詞跟我有什麼關係么。」江夏低低一笑,目光再次落在遠處:「就如她所說,我只是在贖罪而已。」
「贖什麼罪!你做錯了什麼?!」康寧滿面怒色。
江夏不吭聲,許久,忽然道:「季未央出來了,我們快可以解脫了。」康寧注目望去,果見季未央手裡拿著電話,一邊講著什麼,一邊從大門裡走出來。
兩人靜靜的呆在車裡,大約半個小時后,兩輛黑色轎車駛進了櫻花路,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放停下,幾個身著黑衣的大漢下了車,走到了等待著的季未央身前,雙方交談了一會兒,他們繼續回到車上,季未央卻橫跨馬路,走進了對面的一家酒店。
「辦事效率還不錯。」江夏淡淡一笑,忽然對前面的司機道:「開車。」
謝絕了康寧的邀請,江夏沒有去公司,也沒有去江宅,而是直接讓司機將自己送回了銀苑公寓。
拿出鑰匙開門時,林染似乎聽到了響動似的,也開門從對面出來,江夏看著她身上剪裁合身的職業套裝,還有臉上淡淡的精緻妝容,知道她正準備去上班。
「早啊。」江夏笑著打招呼。
林染蹙了蹙眉,徑直走到她面前:「夏,你。。。你看起來怎麼這麼憔悴?」
「是嗎?」江夏輕描淡寫的笑著,然後道:「昨晚喝酒到太晚了,快去上班。」
「沒有酒味。」林染微微嗅了嗅,一手抵住門,走了進來,江夏隨手將鑰匙拋到了沙發上,看著跟進來的林染,無奈的道:「染染,你不要仗著自己是台里的明星,就不準時上班啊。」
「夏,你今天不大對勁。」
「是嗎?我天天都不對勁。」江夏變戲法似的將手中的杯子轉了幾轉,然後倒滿琥珀色的液體,再一飲而盡:「這樣就有酒味了。」
「夏,你怎麼了?」林染走到她面前,眼裡是滿滿的擔心,她從來沒有看到江夏這麼憔悴狼狽的樣子,她好像走路都走不大穩了,好像下一秒就會失控似的。
江夏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著酒杯的手沖她晃了晃:「我們說好的,關於她的事情,你永遠也不要問。」
林染看著她,心裡又酸又痛,倔強的道:「我不問她的事,我只問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江夏誇張的笑著,忽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只是。。。這裡有點痛。」她皺了皺眉,又自嘲的道:「Myheartisbroken,哈!」說著手抓住梯的扶手,就要去上的卧室。
林染卻跟著上來,江夏回頭看她:「你來幹什麼?」
「我陪你。」林染輕聲道。
「不需要,你去上班。」
「你這樣子,我沒法去上班。」
江夏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忽然用手抬起她的下巴,靠近她,輕聲的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我很認真的告訴你,我現在很受傷,非常非常受傷。。。每一個受傷的人,都是脆弱的,不理智的,危險的,所以越是這種時候,我越不需要人陪,因為我不隨便抓救命稻草,更不想做出什麼事情來,讓自己在清醒過來時後悔,十年來,我都是這麼做的,我喜歡對別人殘忍,更喜歡對自己殘忍,懂么?」
林染心口一陣劇烈的痛楚,不由得怔在那裡。
江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髮,嘆道:「乖,去上班!」轉身上的時候,又冷冷的拋下一句:「記得關門。」
整整一天,紀語桐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是季未央親自從酒店叫來,然後耐心的勸她進食,她很好的掩飾了自己此時心中的痛苦和難過,面上只是對紀語桐的擔心。
到了將近晚上的時候,她看著紀語桐喝了一晚湯,站起身來,勉強笑道:「那個。。。我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你把東西收拾收拾,下午兩點的飛機,不要忘了。」
「嗯。」紀語桐點點頭,心裡終究過意不去:「我送你下去。」
「不用的。」
「讓我送送你。」
季未央拗不過她,只得和她一起下來,紀語桐看著她取了車,緩緩開出小區外,手抱著肩,也跟著出來,季未央放下車窗,揮揮手示意她回去,她站在路邊,卻只是答應著,卻不離開。季未央無奈的搖頭,心裡卻有點安慰,她一邊開車,一邊不由自主的看向後視鏡里紀語桐的越來越遠的身影,臉上漸漸浮起一個有些酸楚的笑容,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一兩白色的麵包車正跟她面對面的飛速駛來,擦著她的車過去。
紀語桐看著季未央的車去遠,正要轉身回住所,一輛麵包車迅疾駛來,發出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她下意識側頭去看,幾個高大強壯,面目模糊的青年男子快速從車上下來,然後追上她,一邊一個,將她往車上拖!
「啊!」紀語桐先是嚇了一跳,然後馬上反應過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叫聲:「救命!」然後,一隻厚實的手掌便結結實實的捂住了她的嘴巴,跟著將她塞進車裡,隨著汽車發動的聲音,那輛車早在淡淡的路燈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季未央的車並未去遠,這有些模糊的一幕完全落入了她的眼裡,她驚愕的張大了嘴巴,只嚇得魂飛魄散,突然大叫:「語桐!語桐!」急打方向盤,一腳將油門踩到底,拚命的追了上去,兩旁的路燈飛速倒退,季未央轉到一個十字路口,茫然的看著三條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臉色煞白,六神無主,急得幾乎掉下淚來。
「報警!對了,報警!」她顫抖著手,拿出電話,可就在撥號時又停住了,是誰綁架了語桐?是朱文翰?還是別的劫匪?報了警,會不會危及語桐的生命?
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冒出來,此時此刻,她甚至已經忘記去跟那些她找來的保鏢算帳,她獃獃的看著那些如過江之鯽的車流,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大叫:「大哥!大哥!」
急急忙忙的再次掉轉車頭,往翡翠山莊的方向賓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