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紀語桐獃獃的望著桌面,雙手將玻璃瓶抱得越來越緊,用力的按在心口,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站在那裡木立良久,她抹了抹淚水,轉到椅子邊,這才看見桌上擺的幾個相框,她睜大眼睛,一一拿在手裡細細的看,裡面全是她的照片,看那些背景,全是她在美國時拍的,但顯然她本人並不知道。
她在校園裡一邊聽著隨身聽,一邊散步,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落寞,她一個人逛街,神色茫然,她坐在小咖啡廳跟同學聊天,心不在焉……
原來,她還是一直在關注著她的,她一直在想著她……想起那十年絕望的時光,酸甜苦辣一齊湧上紀語桐的心頭,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此刻像正被一雙溫情的手輕輕撫摩著,所有的創傷,竟然奇迹般的開始慢慢癒合。
江夏靠在枕頭上,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康寧緩緩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有點不自然:「小夏,你感覺好點了么?」
「你說呢?」江夏微微抬了抬眼皮。
「那個,語桐天天來求我,我沒辦法。」康寧手放在膝蓋上,臉上露出無奈之色,然後咽了咽口水:「小夏,跟季未央,只是她一時糊塗,你……你……」
「糊塗?阿寧,糊塗的只是你罷了。如果我沒有受傷,你說她現在在哪裡呢?現在她陪著的人又是誰呢?」江夏望著康寧,聲音極輕極輕。
康寧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道:「你知道她愛你的,不是嗎?」
「所以,她做的一切都可以原諒?」江夏輕輕反問:「我也愛她,在這之前,為什麼沒人願意原諒我,嗯?」
康寧無言以對,江夏唇邊浮起一抹諷刺的笑容:「我需要拿自己和朋友的命來換回別人留在我身邊嗎?我現在是不是要因為她願意留在我身邊,而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再加上感恩戴德?如果我這次死了呢?」
「小夏……」
「夠了!」江夏眼神出奇的冷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我只想告訴你,在她跟我說沒有辦法面對我的臉時,在她跟我說她要和季未央去美國再也不回來時,在她們……她們……」說到這裡,她咬了咬牙,停頓了一會兒,繼而輕聲道:「我已經沒想過要跟她在一起了,去救她,是為了贖朱文翰的罪,是為了成全她和季未央,不是為了博感激,不是在乞求,我不要靠這件事來改變任何。」
「小夏,你不是在乞求,她也不是因為感激……」
「那是什麼?」江夏的神色變得十分古怪:「是我殺了自己的親生爸爸,在向她表明愛的決心嗎?我的愛很偉大,把她感動了嗎?」
康寧神色愕然,突然說不出話來。
「小染知道了你的事,她很擔心。」許久,康寧低聲道。
江夏不作聲。康寧看了她一眼,終於沒把紀語桐和林染在公司碰頭的事情講出來,略過一切細節,只是緩緩的道:「我今天去看了她,她在家裡哭得眼睛腫腫的,她……很想見你。」
「她能不能見我,這不取決於你嗎?你既然可以不聽我的話,讓語桐過來,自然也可以讓小染來。」江夏看著她:「可見,語桐在你心裡是不同的,是嗎?」
康寧漲紅了臉,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語桐都跪下來求我了。」
江夏臉上露出些許疲倦的神色,微微仰起頭,眼睛獃獃的望著天花板,過了許久,輕聲道:「你告訴她不用擔心,每天安心工作,讓她耐心點,過一陣子,等我好得差不多了,你再帶她來見見我,我不想看到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嗯,好,我會把這些話轉達給她。」康寧點點頭,見江夏似乎很累的樣子,遲疑了一下又道:「那……我先走了?」
「嗯。」江夏緩緩閉上了眼睛。
康寧望了望她,轉身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紀語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隨手翻著茶几上的雜誌,一聽到動靜,立即站了起來。
「要走了么?」她微微一笑。
「嗯。」康寧笑得很勉強。
「你……好像不是很開心。」紀語桐將她送到門邊,忽然開口道。
康寧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側過身子看她,片刻,輕聲道:「語桐,小夏心裡還是很介意的。」紀語桐咬了咬唇,一雙美眸靜靜的凝視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她介意你之前那麼堅定的要離開她,介意你和季未央,更介意……她親手殺了朱文翰。」康寧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知道她介意。」紀語桐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裡淡淡的哀傷。
「她辛辛苦苦撐了十年,你回來,又離開,再到她親手開槍殺朱文翰,這些對於她,都是極大的刺激,她從小活在陰影里,性情本就有些乖戾極端的,只是後來因為你,有了很大的改變,不過我看她現在,又……哎,語桐,你別怪我話說得太直,我對於你們的未來不好看……」
紀語桐噙著眼淚,搖了搖頭:「阿寧,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不管她怎麼想,這一次,我不會離開她,也不會再讓她離開我的。」
康寧望著她,深深的嘆了口氣:「為什麼非要發生這樣的事,你才肯回到她身邊呢?為什麼之前不能為愛妥協一下呢?」
「阿寧,我……」紀語桐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我走了,明天再來看她。」康寧似不欲多說,無力的擺了擺手:「你……要好好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希望你心愿達成。」
「嗯。」
兩扇門在康寧身後自動關上,紀語桐獃獃的望著門,良久,才轉身往江夏所在的房間走去。
接下來的時間,紀語桐每天精心照料著江夏,江夏所食用的飯菜、湯水,全是她一個下廚料理,所需用的食材,每天自有人送過來。只是,雖然身處一個屋檐下,可是江夏從來沒有開口跟紀語桐說過話。紀語桐表面上雖然表現得平靜,心裡卻是十分酸楚。
可喜的是,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江夏的傷勢也一天天的好轉,沒過多久,已可以輕鬆下床行走。康寧和林一楓等人公事之餘,也經常過來看視,見江夏身體狀況轉好,大家心裡都很喜慰。
大概又過了一個多月的樣子,康寧終於帶了林染過來看江夏,在這之前,她特地打了個電話告知了紀語桐這件事,紀語桐說了一個「好」字,其他並沒任何錶示,康寧意外之餘,倒也鬆了口氣。
兩人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坐電梯直達四十九,一進客廳,林染首先禮貌性的向紀語桐點點頭,然後回頭望向康寧:「她在哪裡?」
「跟我來。」康寧一路將她帶到江夏的房間,然後指了指:「她就在裡面。」
「謝謝。」林染沖她感激的笑笑,小心翼翼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康寧從外面將門替她們輕輕帶上,然後走到客廳里沙發邊,挨著紀語桐坐下。
「在想什麼?」她問。
「林染是個很好的女孩,身邊有這樣的人,很難得不心動。」紀語桐出神的望著茶几上的玻璃杯,突然道。
「你這樣說,我很驚訝。」
「這是事實。」紀語桐側頭看她,輕聲道:「如果我說,我現在心裡很緊張,你信嗎?」
「緊張什麼?」
「不知道,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女人的第六感。」
「我不信那些東西。」康寧不以為然的道:「語桐,十年的時間,小夏都沒愛上染染,你覺得現在她能對你構成威脅嗎?」
「那十年,她愛我,可是她現在恨我,她已經快三個月沒跟我講話了,你知道嗎?」
康寧輕輕一嘆,歉然道:「對不起,語桐,我不能無視染染的請求,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現在也沒權利阻止江夏見任何人。」
「語桐,起碼,她電梯密碼沒改啊,既然你決定要守著她,多給自己點信心,好嗎?」康寧拍了拍她的肩,勸慰道。
「阿寧,我很怕,我怕她這次真的不要我了,她甚至……甚至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紀語桐眼中忽然落下淚來,是的,她現在很怕,就算不僅僅是有密碼,還有那些鑽石,那些相片,她仍然沒有足夠的信心。
「語桐,別這樣。」康寧看著她無助的的模樣,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後攬住了她纖弱的肩膀,輕聲道:「小夏的情況,我也跟小周和林瘋子討論過,他們都覺得,小夏只是因為殺了朱文翰,所以無法走出陰影,導致現在整個人都變了,無論人怎麼勸,她也聽不進去。你知道嗎?小夏雖然一直恨朱文翰,但是,其實她也是一直渴望父愛的,畢竟她小時候真的沒得到過什麼親人的關心,小周和明珠都說,她當時跟蔣小萌在一起,就是因為蔣小萌是第一個真正讓她感覺到溫暖和愛的人。」
「何況,在李國雄要殺她時,朱文翰還是猶豫了一下,後來也沒有向她開槍,還算是有一點點父女的天性在。」說到這裡,她停住了話頭,凝視著紀語桐的臉:「在那十年裡,她之所以那麼拚命,之所以能打垮朱文翰,之所以能取得那麼大的成功,完全是因為保護你的信念在支撐著她,你們對彼此的愛在支撐著她。但是,你終究沒有原諒她,你像她一直以來恐懼的那樣,知道真相后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她,並且……哎,所以,她的精神支柱也隨之垮了,現在又被殺父的陰影籠罩,語桐,多給她點時間,最好,她身體完全好了之後,你們出國去旅行一次,暫時換下環境。」
「嗯。」紀語桐哽咽著點點頭,輕輕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染看著眼前精神萎靡的江夏,眼中滿是驚愕之色。
「坐。」江夏指了指床,然後皺了皺眉,搖頭道:「不許哭。」
林染定定的望著她,咬了咬唇,在床邊坐下來,過了好久,才帶著鼻音輕聲道:「給我看看傷口。」
「已經好了。」
「給我看。」林染的聲音出奇的堅定。
江夏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只得脫下外衣,將左臂上的傷口指給她看:「真的沒事了。」
「還有別的傷口。」
「小染。」江夏搖頭道:「我的傷真的不礙事了,現在完全行動自如,只是,我願意一天到晚在床上躺著。」
林染看了看她的傷,伸手輕輕撫摩了一下,總算是放了心,片刻,卻又道:「那你精神怎麼這麼差,還瘦成這樣,我都差點認不出你了。」
江夏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卻不說話。
「我……我那麼擔心焦急,你居然不見我。」林染清亮的眸子里滿是委屈。
「只是……不想看到你傷心,也不想這副模樣被你看見。」
林染沉默片刻,忽然俯□子,將頭輕輕的靠在江夏胸前,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瞬間浸濕了江夏的衣衫。
「我現在也傷心。」
江夏感覺到肌膚間傳來的溫熱的濕意,低頭望著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摩著她如雲的秀髮,溫和的道:「我已經好了。」
「夏,對不起……」
江夏一怔:「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我向你撒謊了,我從來……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守在你身邊。」林染小聲抽泣著:「我只是知道你不會馬上接受我,我想……站在離你最近的位置,我無時無刻都在希望你哪天能開口說愛我,我希望你看我的眼神能有所不同,我希望你能像我想你一樣想我,我希望情人節的時候,你能給我送禮物,我希望,可以取代她的位置……夏,愛情都是自私的,都是渴望擁有的,我跟別人,沒有不一樣,我知道我那樣,你會無法拒絕我,對不起……」
「這個,沒有必要說對不起的,別傻了。」江夏的笑容有些苦澀。
「我知道這次你是怎麼受傷的,我也知道她之前準備離開你。」林染緩緩直起身子,清麗的臉龐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我很心疼你,這次,我已經沒有耐心了,夏,跟我一起離開這裡。」
「跟你一起離開?」江夏愕然。
「對,跟我離開,前陣子我已經在為辭職作準備了。」林染神色十分認真:「夏,我不再奢望能取代她的位置,我也不要你多愛我,只要你喜歡我就行了。我只希望,我能陪你一起過平淡的下半生,我不會讓你受傷,不會背叛,不會讓你擔驚受怕,我只會給你最簡單的快樂和溫馨,給你一個屬於我們兩人的家。我不敢保證你會有多幸福,但是,至少你會活得比現在輕鬆很多,平靜很多。」
江夏獃獃的看著她,想說什麼,林染卻伸手掩住她的嘴:「你聽我說完。我知道這些年來,你活得很累,而我等你,也等得很累,我不想再等下去,但我還是很愛很愛你,還抱有一絲希望,我渴望能攜你的手,一起走完未來的路,一起看沿途的風景。所以現在,我要給你一道選擇題,答案只有兩個,你決定讓我幸福,或是讓我徹底死心。」
她慢慢鬆開手,深深的看著江夏的眼睛:「夏,你知道,我喜歡巴黎,我一個人去了好多次,我一直都渴望你能陪我去一次,你總說忙,就算陪我去過兩次,都有別的朋友一起。這次,我準備再去那裡,不過不是遊玩,而是定居,機票我已經買好了,十九號上午十一點的,兩張,有一張為你買的,你可以選擇陪我去,或是將它撕掉,讓我獨自前往。我會在機場等你,如果……如果你到時候不來,我就自己走,我……再也不會找你。」
康寧走了,走的時候,眼裡滿是安慰和鼓勵之色,林染也走了,走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像是哭得很厲害。
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江夏在床上躺不住,竟然一反常態出了房間,靠在沙發上,她仍然不跟紀語桐說話,那樣子,似乎在看電視,眼神卻又獃獃的。紀語桐心裡的那種不安,卻是越來越強烈,過了幾分鐘,她站起身,偷偷返回江夏的房間,四處看了一看,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是被子有些凌亂。
於是,她暫時拋下心裡強烈的不安,彎□子替她整理床鋪,可是剛將枕頭微微一掀,有什麼東西在眼裡快速掠過。她心中一跳,將整個枕頭掀開,卻發現,那竟是一張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