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晚安,沈老師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身拉開帳篷。
她隨著看去,帳篷是雙層的,裡面有兩個睡袋,還放了一盞小夜燈,空間比她以為的要大些。
這讓她幾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大抵她自己都沒察覺,看到這帳篷她的第一反應是……緊張。
這情緒不多,卻真實,她並不排斥與他獨處一室,只是……緊張。
「到海邊不露營就可惜了,」他招招手,示意她進去,她好奇的跟著看去,才發現這個帳篷設計得很特別,它的頂上並不是固定的設計,第一層拉開之後,它是透明的篷頂。
她坐在帳篷里,一抬頭就看到了滿眼的星星。
瞳孔微縮,她立時睜大了眼。
「這……」她抬著頭,又有些傻的指給他。
「嗯,」他眼神落在她面上,彷彿要透過她的眼去看星星,「喜歡?」
「嗯……」
「那就好。」
他說著在她身邊坐下。
她頓了頓,「這是……禮物嗎?」
他說要送她的禮物,是帶她看星星嗎?
大抵是夜裡人更容易感性,她只覺心緒浮動得厲害。
「也可以這麼理解。」
「也?」
「就是說,還有一種比較俗氣的解釋,」他說,「那些情話里常說的,恨不得把星星摘給你什麼的,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這個。」
他抬手把一旁的夜燈關了,那暖色的光暗下去,視線也跟著暗了一瞬,但很快,眼睛適應了這變化,視神經開始重新調整工作的時候,他們被星光重新包裹了起來。
陰曆月初,月亮還是彎彎的一小隻,這罩下來的光暈大都是星星的。
沈青遲覺得那種不甚真實的感覺又來了,以至於連他的話她都慢了半拍才聽到耳中,他說這是俗氣的解釋,但她覺得他解釋起來一點也不俗氣。
「繼陽,」伸手,在一團光暈里她將手罩在了他手背上,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謝謝你……」
她想起上次在江城的山莊,他們六人一起去的,大家住的是星空房,房間里就能看到星星,跟這次有些相似,但,又是不同。
—要是能更近點就好了。
她那時跟麥秋說,覺得隔了一層「房子」,要是能再近點就好了。
她表達得很不清晰,麥秋沒懂她的意思,但這會,此時此刻,她覺得他是懂的……
因為懂了,所以才給她這樣一份禮物。
她喜歡的海,喜歡的星星,還有……今天讓她陌生而放任了的自己,他在用實際行動詮釋著那句所謂俗氣的解釋。
「謝……」
忍不住的,又一個謝字說出了口,她胸腔內許多的情緒,它們激烈的糾纏交織著,但匯到嘴邊的話卻彷彿只剩下這一句。
只是才說出,便覺一片陰影罩下,他低頭吻,吞了她後面的話。
「我說過今天不可以再說謝。」
良久,又或只是片刻,她才從微酥的感官里尋到自己的理智,聽到他有些低啞的聲音。
說話間,他輕輕親了親她的鼻尖。
這是一個曖昧而寵溺的動作。
每每他做出這樣的動作,她便會無法招架,而現在她依舊是微微不自在的,卻勇敢的抬頭,在他下巴也親了一下,但因為她做這種事並不熟練,並且因為這會兒難以自抑而不覺力道大了些,這一口不像親,倒像是撞。
他低低嘶了一聲。
她嚇了一跳,也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怎麼樣?沒事吧?」邊問著邊伸手往他臉上摸索,似乎是怕撞出了血來。
他由著她的動作,直到胸腔因為笑意而低低震動,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又是失態了,只卻並不覺得難堪或尷尬,在他的笑意里,反而也跟著笑起來。
他攬著她,兩人笑了好一會,他才伸手從後面拿過一樣東西來放到她手裡。
「這是什麼?」
「禮物,」他聲音里還有剛才的一點笑意,帶著絲絲沙啞,有種獨特的性感,他說,「今天最後一樣了,給你就算功德圓滿了。」
她坐直了些,打開小夜燈,借著燈光才看出這是一個……「畫軸?」
不甚清亮的光里,這畫軸看起來並不新了,她小心的打開來,目光落在畫上邊怔住了。
這畫……
她曾見過的。
在林家,在他的小閣樓里,她見過這副……沒有完成的畫。
林阿姨說,這畫空了好多年,另外的一半他始終沒畫上。而現在,這畫的另一半,依舊是留白。
畫上依舊只有很藍的天空,還有籃球架的一角,像是某個人記憶里定格的一瞬。
只定格了那一眼的視角,剩下的那些再不給旁人窺視的機會。
只,她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個。
她有著和他同一段記憶。
她知道他當時眼中還看到了什麼。
捧著畫軸,她一時怔然,又似有所感,果然,她聽到他說,「我一直想,什麼時候把它完成就好了。現在好了,它終於完整了。」
畫中人就是眼前人,眼前人即是心上人。
力道微收,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她靠在他懷裡,過了會,才說,「其實,我也有東西要送你的。」
「嗯?」他低頭。
她直起身子,從口袋掏出那手繩——也沒用盒子了,就只一條手繩握在手裡。
她把手心攤開,於是他看到了一條細細的五彩繩。
「這是……」他神情一怔。
「我之前編的,」她略略輕咳了下,「你手上那條舊了吧,以後,戴這條吧。」
目光落在他的手腕,那條舊的手繩還被他戴著,從她再遇他之後他就一直戴著,她看著那條手繩,終於還是問出,「這……是我給你的嗎?」
可她卻不記得。
直到端午前她在想,或許等到端午這一天,她能聯想起什麼,但她卻到現在都沒有那段記憶。
氤氳燈光里,她神色有絲絲的懊惱,他看在眼中,神情難得有些不自在,目光隨著她落在手腕上,「這的確是你的,不過……」
頓了下,他說,「說你給我,也不太準確。」
「嗯?」她抬眼。
那準確的呢?
「準確的說,」他摸了下鼻子,「我撿到的。」
「撿、撿到?」
「啊,」他應了一聲,「就有那麼一回,偶爾看到你掉了,我就撿了。」
他含糊帶過,一臉「是的沒錯,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的表情,她挑眉,從這三言兩語一下想起林阿姨說的他以前常回來看她,卻不出現在她面前的事,所以大抵,這是那幾年的事?
知道了那幾年的事,再看他此時的神色,她沒了旁的心思,她有些想笑,他難得不自在的樣子,也讓她覺得很……少年氣。
「這樣啊,」她故作正經,「那你為什麼不還給我呢?你們老師沒教過拾金不昧嗎?」
「沒有,」他一臉無辜,「我們老師說,掉在地上的東西就是回歸大自然了,誰撿到就是誰的。」
「哦,」她點點頭,「是『撿』還是『送』?」
他一咳,看著她點點揶揄的神色,伸手把人攬過,「原來在這兒等我呢呀,沈老師你學壞了哦。」
「近墨者黑。」
他低笑,「黑就黑,反正這一條是你送我的了,」
說著抬抬手腕,她便拿起那條新手繩給他繫到了手腕。還是同一隻手,新舊兩條手繩。
「不換隻手戴嗎?」
「不換。」
「為什麼?」
「這樣好數呀,」他說,「以後每年一條,等什麼時候戴不下了再換手。」
她想象那種場景,忍不住笑了,「那你得成什麼樣了,別人看了以為你不畫畫改行為藝術了呢。」
「行為藝術就行為藝術,我願意為藝術獻身。」他說著跟她一起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才說,「你答應了啊,每年一條。」
她微頓,片刻,點頭,「嗯。我答應了。」
「說好了?」他擁著她的力道有些緊。
「說好了。」她輕輕的說。
輕卻認真。
她想,她或許依舊不如他了解她一般了解他,可她對自己也不是近來才真正了解的嗎?
未知那麼多,可未來也還那麼長。
那麼長的歲月里,她願意和這個人一起面對和迎接那些未知的。
小夜燈再次關掉。
帳篷里重新被星光灑滿。
她和他並排躺著,眼裡盛著同樣的星空,誰都沒有說話,但交握的兩隻手扣得緊緊。
良久,她被睡意侵襲,模糊朦朧里,她聽到他低低說了句晚安。
晚安,我的沈老師。
晚安,我的女神。
晚安,我的……維納斯。
他低頭,輕輕吻在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