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背叛

夜已漸深,風攜著冷意透過單薄的綉裙,風乾了掛在唇角的淚珠。

門外這時傳來一聲異動,雪妡蓉抬眸,一道黑影轉眼已到門口。

這道「風行步」是青城派獨門步法,雪妡蓉見來人摘下了面巾,施禮道:「在下是青城派四堂主之一唐宇,穆門主下午已抵達山莊,因諸事不便,未及時與各位首領會合,現奉門主之命,特來向首領傳信。」說著,從腰帶里取出了本門令牌,又道,「方到之時,發現園中有人鬼祟窺視,在下已將其處理。」

來人態度殷切,讓人不禁減了些防備,雪妡蓉看過他遞上的門令后,道:「不知穆門主有何交代?」

他道:「穆門主有急情,需與貴派首領密會商討,地點就在日月峰南面的校場上,那裡偏遠僻靜,最為隱秘。」

雪妡蓉蹙眉,青城門主穆英向來城府,這節骨眼上送來的「情報」,倒更像是一種刻意。

對方見雪妡蓉不語,自以為道:「雪首領請放心,山莊眼線也已被我們處理,暫時不會有人發現。時間緊迫,只等雪首領一聲回話。」

短暫的沉吟后,雪妡蓉道:「你且回話給穆門主,我們稍後即到。」

「是!」

越家鎮雖是一座小鎮,該有的夜場鬧區卻一樣都不少。

此中就有一處暗坊,名為「柳春坊」,實際就是一家小型妓院。

越家鎮人口並不算多,有錢人更是屈指可數,所以柳春坊的門檻並不高,一百文銅錢就能買來一夜春宵。

來這裡還有一樣好處,就是姑娘們不分優劣等級,一律按百文出價,許多家境貧寒卻生的好看的姑娘,為了生計,都心甘情願來這裡賣身,除非是姿色特別出眾的女子,方不受坊中的規矩約束。

而這樣的特殊待遇,只因最近一位新來的姑娘,臨時設定。

見過這位姑娘的,都以為她是天上落下來的尤物,即便是天宮城最富饒奢靡的醉玉樓,又何曾出過她這般一笑傾城的女子?

許多人花錢只為買來與她賞月聽琴的機會,運氣不好的,也許就只能買來她的一笑。

賞你什麼,允你什麼,全憑她一時心情。

沒有人能夠明白,她會屈身在這間小暗坊的原因。

「今晚千千姑娘又擇客了,若是你我有幸能被她選中,哪怕只是面對面品一口茶,就已經是天大的美事了!」

暗訪入口,有人輕聲議論。

「你沒有發覺,千千姑娘專挑那些長的文弱又生的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做陪客么?你我兩個大老粗,還是別做夢了!」

「依我看,小白臉也只適合賞賞花,聽聽曲,真正派上用場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大老粗?」

「你就做夢吧,反正我是一心只撲在佟湘姑娘身上,上次打獵不小心傷了腰,佟湘姑娘特地叮囑我快快把傷養好呢!」

「哈哈哈!佟湘姑娘對你可真是體貼!……」

門前兩側各分立著一名龜公,他們手端托盤,上面擺滿了錢袋。入場費就是一百文,進去后,自會有人領入指定地點。

對於那些五花八門各色樣式的錢袋,龜公們早已司空見慣,因為裡面裝的無外乎都是一百文銅錢,不會生出金子。

但是這一晚,一個家丁裝扮的布衣少年,卻是讓這兩個門神,大開了一次眼界。

他丟的不是銅板,不是錢袋,也不是銀子或黃金,而是一塊玉,一塊通體生溫,刻著金童拜龍的祥瑞碧玉,簡直就是一塊無價之寶。

兩龜公傻了眼,看著那少年像丟石頭一樣頭也不回的進了坊子,半天才回過神,面面相覷:「那少年,怕不是個傻子吧!」

跑堂人將客人領入了大廳,大廳設施簡單,最前方搭了個小高台,有樂妓奏樂,舞女獻舞,裊裊娜娜,倒也有幾分仙氣。

檯子下面是客人喝酒觀賞的桌席,東面有道階梯,通往二樓的客房。

此刻,二樓內置挑廊上,一道湘妃竹簾微微掀起,隱約可見一抹艷色。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疊作一根食指,在下面的座席上輕輕一指,仿似塵埃落定。

身旁的老鴇發出一口輕笑,笑吟吟道:「還以為千千姑娘的口味一成不變呢,這回居然不挑那些小細皮了~」

「那就勞煩吳媽媽了。」

這聲音聽似清冷,實則婉轉生韻,柔媚入骨,若這樣還不算「禍國妖孽」,那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紅顏禍水」了。

舞台上樂聲停止,一身濃妝艷抹的老鴇扭著腰肢,上台道:「我宣布,今晚有幸被千千姑娘選為座上客的,就是……」

她將食指輕輕往右一指,人們的目光都跟著往右轉,往左一指,齊刷刷的跟著往左轉,她手指到哪,人們的目光也跟到哪,一個個都恨不得那隻手指向的就是自己。

可是那隻手最終指向的卻是偏遠處的一個拐角,一名兩手抱胸斜倚牆角的布衣少年。

那少年垂著首,感應到前排齊刷刷投來的目光,緩緩抬眸。

廳內光線充足,可偏巧就有團暗影遮住了他的臉,人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見那薄薄的唇,斜挑著一抹笑意。

老鴇將喬雲引上了二樓,邊走邊堆笑道:「小兄弟,你是第一次上我們這裡的吧!你是不知喲,下面的人有多羨慕你嫉妒你,像你這樣有福氣的人,就該多來來我們柳春坊,沒準,還能帶走一個呢!」

越家鎮男多女少,娶不到妻的大有人在,女人對這裡的男人而言,就是個稀缺寶物。別以為男人會看不上這些「殘花敗柳」,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她們看不上那些男人。

話說間,二人已停在了門口,老鴇單手將門挑開,清了清嗓子,沖喬雲笑眯眯做了個手勢:「客官裡面請!」

日月峰南麓校場,青城門主穆英領一席五人焦急等候,稍許,兩道修長身影從清霜下走出,穆英連忙上前迎道:「雪首領,深夜打攪。」

雪妡蓉回禮:「穆門主無需客套。」

目光隨後移向他身後四人。

穆英將四大堂主引見,眾人一一見禮。

「為何不見陸掌門及其他首領?」穆英環掃了一圈,目光最後落上她身旁相貌十分清奕出塵的白衣女子,「這位姑娘是?」

「這位姑娘並非外人,掌門和其餘首領暫被其他事情耽擱,要到明日大會方能到場。」雪妡蓉答得有些簡略,「不知穆門主急切相邀,所為何事?」

穆英忽然嘆氣,面色凝重的道:「不知雪首領可還記得數年前武林那樁滅門舊案?」

雪妡蓉擰眉,隨後道:「從未忘卻。」

穆英道:「經我手下四位堂主幾番查證,已確認那場武林截殺幕後操手就是白雲山莊與幽冥閣。」

雪妡蓉微微失色,即便心中有數,聽人道破,還是不覺有些心驚,她道:「穆門主如何篤定?」

穆英道:「這段時日,穆某聯絡四下盟友,暗中留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白雲山莊這些年來,或以威逼或以利誘,不斷吞併武林各大小門派,更難料的是,幽冥閣也早已與之同流。

幽冥閣素來遊離於正邪之間,門徒多為女子,行事離經叛道又極端凌冽,雖說女子居多,卻對至高絕學有著異常追求。一個野心勃勃,一個執迷於妙法奇術、正邪難辨,這樣的兩派到了一處,武林註定難逃災厄,如今青峰派的隕落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你說的這些事情我都知曉,只是那時候的白雲山莊並不如今日威名顯赫,又如何能令幽冥閣誠服?」

穆英似早有預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低聲道:「這是我按插的人劫下的兩派往來信函,此中陰謀,蓉姑娘一看便知。」

雪妡蓉將信將疑,剛想接過,卻怎料,地表驟然傳來劇震,下一秒,青石洞開,現出巨大窟窿,眾人大驚,無一例外的跌了下去。

驚噫在轟然聲中戛止,地表合攏,走來兩雙腳步,天邊幾朵烏雲遮月,看不清來人面容。

「你這般目不轉瞬的望著地道,莫不是想下去陪他們?」

這是一聲極富磁性的嗓音,這樣的嗓音在白雲山莊沒有第二個。

「她在下面,會遇上什麼?」

「下面有食物,有燈火,也有還算舒適的空間,你覺得會遇上什麼?」

「你說過,不會傷害她。」

夜色寧寂了片刻,漆黑中那聲音幽冷的道:「你最好能認清自己的身份,別忘了當初我讓你來龍莘門的目的,可不是叫你來調風弄月的。」

「你幫我監督好她的一舉一動,我則幫你除掉張雲虛,其餘互不干涉,這可是一開始就定好了的。」見對方沉默他又補充道,「如今我履行了與你的約定,你卻為了她一再向我知情不報,在感情這件事上,我不僅沒有怪你,反而間接幫了你。

那日林中,若不是我向你通報妖龍的真實目的,你以為,你還有這麼多機會?」

「張雲虛殺了我父親,還只是你的片面之詞。」凝滯的氛圍中,對方的聲音益發乾澀。

「到現在你都覺得我是在利用你?」他在黑暗裡嗤笑,道,「還是你根本就不願面對事實,不願相信對你從小關護有佳的人,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見對方不語,他發嘆道:「人吶,有時真是可悲得很。」

「我做事有自己的準則,不需要旁人置喙。」

他聞言輕笑,語調不無譏誚:「我尊重你,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遷就你,甚至對威脅自己的對手,都只是採取了這麼柔和的手段。想必她此刻,還在下面為你的失蹤而焦慮呢,我們的肖大首領。」

烏雲西移,重現清冷霜色。

昔日溫雅清逸的面龐,此刻,只被一層清霜籠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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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雲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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