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湧
開闊的校場上,正中央已搭起了一座高台,武林各派的代表及代表弟子圍坐席棚之內,黑壓壓一片,看來也有上千人。
中央高台傳來一陣激烈的喝斗,原來為了爭奪主導權,眾多名門已派代表上台切磋較量。
這群武林名門大致分為三類,或支持或中立或反對,而武林子弟大部分愛武成痴,看到對手聞所未聞的奇異套路和招數,都想上去指教一番。很多原本不屑參與或保持中立者,也動起了念頭,哪怕不為爭盟主之位,也不願錯過這樣一次切磋的機會。如此一來,當今豪傑,沒有幾位是真正穩立下方,不為所動了。
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搖著一把象牙摺扇,眯眼幽幽觀望正中擂台,他彷彿便是這千人之上的王者,所有人,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這些年輕人,根骨資質一個比一個得天獨厚,我族若能有這樣出色的年輕一輩,復興大業何止能提前十載?」
越羽感嘆,立在身後的左長老稽首道:「少主所言極是,只可惜,他們終非我輩中人,註定是要早夭的。」
越羽搖扇,察覺到擂台盡頭的山峰傳來神秘震波,一圈疾過一圈,道:「感受到血泉的興奮了么?眼前這上千精英的鮮活血肉,對它來說,該是一種何等的盛餐?」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而道,「五毒傲呢?」
「今日尊主出關,五毒門主前去恭迎。」
「他倒是殷勤得很。」越羽微哂,舉目望向頭頂朗日,似有感觸,「百年隱忍,只在今日,眼前這片天,看似晴空萬里,實有不測之風雲。」
「少主是擔心血泉與靈體融合之事?尊主神通廣大,閉關至今只為今日一戰,何況有賀長老一直從旁加持,如今萬事俱備,少主不必太過憂思。」
卻在這時,台下人群突然向兩邊分開,浩浩湯湯,留出中間一條甬道。甬道上走來一群人,為首是名身著玄袍,頭戴斗笠的高大男子,腰間一把墨紋佩劍,彰顯出主人身份的尊貴與威嚴。
他們一路挺進直登高台,引得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原本激烈較量中的兩名高手,也被這氣場生生逼停,回眸看了看越羽的臉色,越羽示了個意,兩人悻悻退下。
越羽手搖摺扇方步至玄袍人身前,目光在來人身上掃視一圈,他們斗笠低垂,皆遮住了樣貌。
「敢問閣下是?」越羽朝為首施了一禮。
玄袍男子這時將斗笠摘下,陽光照出一雙劍眉星目,已有人變了臉色。
「陸啟明。」越羽雙眼微眯,道,「果然是你。」
隨從紛紛取下斗笠,現出廬山真面,原來隨陸啟明而來的,正是凌崢、婉兒、齊碩、潘洋等,卻有一人默立一角,不曾動作。
滿座嘩然,一時喧囂不下。
傳聞陸啟明身死刺客之手,馳名當世的龍莘門早已群龍無首,此番驟然現身,怎不叫人大感意外?
「陸掌門、是陸掌門!原來陸掌門沒死!……」
台下有人驚呼,周邊聞風而起:「太好了,陸掌門福澤深厚,我們都支持你做盟主!……」
場面一時反轉,越羽不禁笑出了聲,目光從台下漫不經心地掃上陸啟明,嘆息道:「這些人,在你失勢的時候也未見得這般齊心。」
陸啟明笑,道:「看來少莊主也認為,陸某今日要得勢了?」
越羽但笑不語,緩緩走到他身後,沖著台下眾人,負手道:「本少主自認平日待你們不薄,恩義並施,兼濟各派,也受到在場各幫的敬重和禮遇,以為已同你們連成一心。」
他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能讓全場聽得清楚,繼而道:「為何你們今日臨陣倒戈?」
「越羽,枉你自稱俠義,不過一欺世盜名、沽名釣譽之輩!」台下有人喝罵,言辭憤慨,「我青峰派遠在地月城邊境,為異族騷擾之時的確受你白雲山莊救護,可你居然以此為由,要求我派讓出四方分舵,這般落井下石,對得起俠義二字嗎!」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點道理你竟不懂?」越羽譏誚,「何況青峰派在地月城享有八方分舵,我只不過要了四個,這你也不滿嗎?」
「那你可還記得福門鏢局?」滿場側目,皆向一身黃袍的謝錦添望去。
「謝鏢頭?」越羽微微挑眉,故作恭敬地施了一禮,「我若沒記錯,應當未對鏢局有過冒犯,還望謝鏢頭口下多留情。」
「是嗎?」謝錦添冷笑數聲,道,「數月前,謝某收到一封無名信,內容是讓謝某走一趟鏢,目的地是地月城的一座偏僻小鎮,並且信上註明務必派重兵護送。我們的人到了那裡,才發現此地竟是一處至陰至穢的妖邪之地!派去的人皆遭到妖獸襲擊,一夜之間,福門鏢局損兵折將,元氣大傷,後來才查到這封無名信所用信紙,唯白雲山莊獨有!」
謝錦添星目圓瞪,指著台上的越羽,厲聲道:「越羽,你素來不滿我與龍莘門交好,布下此局暗害我等,用心之險,實在令人髮指!」
「謝鏢頭,你說話可得憑良心。」越羽彎起眉眼,笑睨著他,身子微微前傾,「我不是給了你一筆重金撫慰家屬,你不也拿它重新招募了一批新人嗎?」
謝錦添面色鐵青,忍無可忍,轉身面對在場,激憤道:「各位武林同仁,越羽這廝罔顧人命,離經叛道,不明正邪,心思陰險,不僅毀我鏢局根基,還聯合幽冥閣一眾妖女毒傷龍莘門陸掌門,此等奸人若是做了武林盟主,武林豈不大亂?天下豈不大亂!」
這一聲號召,惹得群情激奮,一片擁護陸啟明的聲音潮水般湧來。
「得勢時沆瀣一氣,失勢時惶惶如喪家之犬。」越羽嘴角噙著玩味,嗤笑道,「眾生百相,不過如此。」
「少莊主叱吒江湖十餘載,難道還看不清這世間的面目?」
陸啟明尾音剛落,立於最末端的黑衣人這時除下斗笠,只見一華髮老人,雖拄拐杖,卻無半分龍鍾老態,抬眼看人,眼光四射,正是姜仲之師『鐵拐子』。
原來自門下愛徒失蹤后,鐵拐子便有意尋白雲山莊一個交代,奈何人單勢薄,只得藉此機會聯合眾人前來討伐,枯槁的手指直指越羽,厲喝道:
「無恥小輩,殘我愛徒,仗著幾分左道,就在武林興風作浪,今日英雄大會,叫你難逃公道!」
面對鐵拐子的疾言厲色,越羽只是挑了挑眉:「我當是哪位神秘高人,原來就是個大半入土的老叟。」
他將目光移向陸啟明,一字一句道:「你這個掌門倒是做的深得人心,這樣也好,反正今日在場的人,都得死!」
后一句故意加重了語調,惹得台下大驚,紛紛拔出劍來,可是兵刃才剛出鞘,不知哪裡刮來一口颶風,竟將他們的兵刃卷上了天。
霎時間,天色驟變。
烏雲四合,陰風慘慘,只見上百把兵刃在空中排成一條銀光閃閃的長龍,奇幻詭異,雲層中雷電乍現,一道霹靂打將下來,銀龍霎時灰飛煙滅。
眾人大駭,彷彿那雷電劈在了自己身上。
「這是、這是……神靈顯怒了嗎?……」
這一聲驚雷,讓所有人失了魂魄。
越羽獰笑,此刻身後,緩緩走來一人。
無悲無喜,無憂無怒,他低垂的面頰在陰風裡看不出任何的變化,彷彿天生便是雕在上面的面具。
電閃雷鳴中,他抬起了雙目,一雙眼瞳赤紅如鬼,瞳仁隱泛青煙。
陸啟明倒吸了口氣,凌崢和婉兒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雉,竟已瘋魔如斯了?
「殺光這裡的人。」
越羽離開之前,拋下了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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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門洞開,走出一名身著紅裙的女子,那雙美麗獨特的金絲平行丹鳳眼,令鍾玲也不由眼前一亮。
「方平?」雪妡蓉認出那女子,第一反應便是她的化名,畢竟是叫慣了的。
她走到葉姈夕面前,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打量,隨後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地道的出口,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葉姈夕面色平淡,聲音平穩,「陸啟明已經到了校場,暫時掌控了局面,越羽此番業已離場,你們從這裡出去,儘快與他匯合吧。」
雪妡蓉動容,從前她就知道葉姈夕的外冷內熱,外剛內柔,即使因為某些原因曾令雙方互相對立,但她內心始終守著一份底線。
雪妡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為何願意幫助我們?」
「我只是想讓他,能少一些罪孽。」
許久的沉默后,葉姈夕咬唇。
鍾玲這時回眸看了看雪妡蓉,雪妡蓉明白她的示意,終究不再逗留,只是臨出洞的時候,雪妡蓉忽然停住了步子,轉身望向那獨自站在昏暗中的艷紅身影,心底莫名一酸:
「你怎麼辦?」
葉姈夕沒有回眸,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靜靜地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去了結。」
她言辭簡短,沉靜直白,從來沒有多餘的描述。
要知道今日一戰,生死旦夕,葉姈夕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就應當明白這樣做的後果。
「跟我們一起走吧。」
片刻的沉寂后,雪妡蓉看住了她。
葉姈夕身子一震,沒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指尖掐得很緊。
有風從外面吹過,掠起了臉頰上的青絲,葉姈夕在微風中輕顫,如開到荼蘼的花兒:「我要留在這裡,陪著他。」
她說這句話時,語聲依舊平淡。
風,在寂靜中吹拂,
火光,在昏黃中搖曳。
一切都是這樣的尋常,而她,彷彿本該就在這裡,一直就在這裡,在這裡陪他。
無論禍福,遑論命定。
值得嗎?
直到離開時,雪妡蓉也沒有說出一句。
飛蛾撲火,只因生而熱烈綺華。
巨大的血穴,像是從地獄里延伸而來,可怕的氣息在千尺深底蟄伏。
兩道身影立在懸崖上,火光與血光映染著他們的臉。
兩人中,一人滿頭白髮,竟是許久未露面的白雲山莊莊主,越行天。
「血魔出關,我已經等候了很久。」這是一陣沉悶的聲音,傳達出一種滄桑,「為了練就足夠強大的靈體,我閉關苦修,如今鬚髮竟已皆白。」
「父親雖生華髮,依舊容光煥發,宛如脫胎換骨。」
「雖如此,融合之事依然十分兇險。」他回眸,看了看身後的越羽,目光深邃,「五毒傲能夠重啟失傳千年的血魔大陣,立功不小。」
「父親說的是,羽兒想著等戰事順利結束,就立刻提拔他。」
「順不順利,還言之過早。」越行天負手,面容深沉,看不出喜怒,「五毒傲生性桀驁,不服管制,如今又身在高位,難保順服,若到必要時,務必殺之。」
「是。」越羽雙目微微收緊,片刻后躬身領命。
「血魔雖不比當年的邪帝,倒也能與之相較幾分。你記住,無論成敗,無論結局,只要天下不亡,復興魔教的重任便一日擔在你身上,你記住了嗎?」
「羽兒記住了。也請父親放心,父親神功大成,修為已臻高境,一定能煉化這隻魔物。」
「你不必記掛我。」越行天目光冰冷,面無表情,「也切勿兒女情長。」
越羽眉頭一緊,彷彿被戳中了軟肋,斂眸深深道:「是。」
越行天不再說話,整個洞穴一瞬間變得凝重。
他走到懸崖邊緣,緩緩抬起雙手,深穴地底似有感應,漸漸湧起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