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鄉公侯子弟
()第2章。
賈環嚇了一跳,忘了自己的言行和這個身體的年齡完全不符,必然惹人懷疑他是不是鬼上身了。不過沒關係,糊弄一個沒腦子的趙姨娘還是手到擒來。
賈環一本正經地對趙姨娘說:「我這次病重,夢中遇到一老者,自稱榮國公之靈,他指點我說凡事忍耐,奮發圖強,以後就會有出頭之日,若是只一味與人爭一時長短,白惹人算計,自己則一事無成,還有滅身之險。」
這個時代的人大多是敬畏鬼神的,更何況趙姨娘只是個無知愚婦,被忽悠的直點頭稱是,沒有再問。
賈環又卧了一陣,一邊東問西問:「我卧病這幾天,有什麼人來看我?」
趙姨娘說:「有老太太,太太打發人來瞧。」
「還有呢?」
「你寶哥哥,還有姐妹們、大奶奶、二奶奶也打發丫頭子來看,還有周姨娘也守在這照看你,也多虧她和我替換著看你。」
「還有呢?」
「沒了。」
賈環聽了一陣心涼,老太太、太太是長輩,自己又是庶子,自然不指望她們會親自來看望。那個老爹賈政也不來看看,難道只認寶玉是他兒,庶出的什麼都不是?其他人也罷了,探春是親姐姐,居然也不來,只是和其它人一樣,隨便打發個丫頭來應付。看來自己以後要在這裡混出頭,實在是太難了。
得到不少信息,賈環勉強起了床,發現這個身子非常軟弱無力,連挪動個椅子也很吃力,就算這椅子是沉重的紅木,六歲的孩子挪動一下也不至於這麼吃力,伺候的丫頭薇兒連忙過來:「哥兒這是做什麼,小心碰著。」
「我要把燈燭調亮一些。」
那黑木白紗罩的綽燈立在桌案旁,賈環想把它剔亮些,偏又夠不著,所以想踩到椅子上,他現在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穿衣吃飯都有人伺候,但是他還沒有這種意識,並不覺得連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要假手他人是一種身份的顯示,所以,自己能做的事他沒想過讓別人代勞。
丫環卻不以為然:「這事讓丫頭們做就是了,哥兒只要動動口就行,這麼沉的椅子你怎麼挪得動。」
賈環有些明白了,怪不得這個身體的力氣比實際年齡不符,而且看上去也瘦弱許多,八成是缺乏鍛煉,成天窩在舒服的屋子裡,懶得身上長毛,什麼也不幹,怎麼可能身體強壯呢?看來他首要任務是要鍛煉身體,哪位哲人說過:強壯的體魄是成功的本錢。
第二天,賈環跟著嬤嬤去上房給大人請安,先給賈母請安。
賈母院在榮禧堂西邊,是一連好幾進的院子,丫環婆子無數,可是見了賈環來,好象沒見一樣,照樣玩笑。
賈環知道自己還不到立威計較的時候,也不在意,規行矩步跟著嬤嬤到了賈母正房,一進屋門,就被滿屋的金碧輝煌晃花了眼。本來他覺得自己的屋子已經很豪華了,現在一看賈母的上房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貴族,相比之下自己的小屋只是貴族階層的貧民屋而已,從裡到外散發著俗氣和寒酸。這裡的擺設高雅大方,每一件東西都價值不菲,而且擺放的恰到好處,非常適合地襯托著主人的品味和身份。
正中寶榻上坐著一個慈眉善目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慈祥中見精明,端莊處有氣勢,看上去令人肅然起敬。跟前珠圍翠繞圍著一群類型不同的各色美女,那長著吊梢眉丹鳳眼,一身華服如神妃仙子的年輕媳婦不用說就是王熙鳳了,旁邊站著的那個不施脂粉衣著素凈的媳婦自然是寡婦李紈了。
再看幾個姑娘打扮的,那個面薄身纖氣質如仙又嬌弱得風吹吹就倒的美人兒想必是林黛玉,那個不施脂粉肌膚瑩潤的胖美人一定是薛寶釵了。
賈環盡情用眼睛吃豆腐,趁現在未成年還可以毫無顧忌地觀賞,再大一些就不能了。一邊暗嘆:美人兒就是美人兒,胖都胖得那麼有美感,果然上天對美人兒這樣的生物很優待。
再看旁邊一溜坐著衣飾一樣的三位美人,一個溫柔可親,一個五官俊朗,另一個形容尚小一臉稚氣。賈環正要細看,這時被嬤嬤推了一把示意他趕緊向老太太請安。
賈環笨手笨腳請了安,看上去呆呆傻傻,好在眾人大都沒在意,好象沒看見他在這裡一樣,賈母略問了一下身子可好了之類的話,就把他打發走了。賈環鬱悶,老子還沒看夠美人兒呢,就這麼急著攆人,難道看出我小小身軀里蘊藏著色狼的能量?
賈環又被嬤嬤領著給王夫人請安,王夫人要做出嫡母的樣子,所以多問了兩句,要他好好養著之類,免了晨昏定省,然後把他打發走了,分明是不想讓他在眼前多待。旁邊侍奉的丫環婆子們連眼皮都不抬,好象他是空氣。
賈環原本做好心理準備,盤算著一個庶子被人輕視欺負時會如何應對,不料,人家根本就沒把他當個什麼玩意,直接把他當空氣,欺負人需要用腦子還要耗能量的,明顯這些人覺得他不值得耗費腦細胞。
賈環狠狠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平息胸中憋悶的一口氣,不就是被人當真空嘛,無所謂,等我混出個樣來看你們還把我當空氣不?
然後去外書房見便宜老爹賈政,中間那個被一群清客相公圍繞的中年男人不用說就是道貌岸然的道學先生賈政了。
賈政見他過來,二話不說就是一頓訓斥:「聽說你病了幾天,怎麼如此貪玩,如果你規規矩矩的,怎麼會掉進池子里,又怎麼會一病幾天,累得你娘哭腫了眼……」
賈環愣住了,誰見過當爹的見到大病初癒的兒子,不抱在懷裡撫摸安慰,反而一見面就劈頭蓋臉一頓訓的?
本來賈環的樣子就粗俗猥瑣,現在被訓得愣住,更是顯得獃頭獃腦傻乎乎的,賈政看他呆在那裡完全是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更是有氣:「既然好了還不回屋養著,亂竄什麼?還不下去。」
嬤嬤是賈環的乳母,夫家姓衛,不是賈府的家生子,但是對從小奶過的賈環還是疼惜的,怕他被嚇著,趕緊把他抱走。走了以後,賈環才反應過來,心裡騰起一股火,靠,這是什麼老爹嘛,一見面就訓人,不教訓人就說不出人話是不?
再一想,被全家捧在手心裡的「鳳凰」賈寶玉也是被親爹視為仇寇一般,想必賈政就是這個德性,缺乏正常人的感情,而且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一個父親對子女應有的感情。
這樣一想,賈環心裡平衡了一些。哦,對了,沒見到「鳳凰」。
「二哥哥怎麼不見?」賈環問乳娘衛嬤嬤。
衛嬤嬤答道:「寶二爺去廟裡跪香去了,晚上才回來。」
到了晚上,賈環終於見到全家的「鳳凰」賈寶玉,看他頭戴二龍戲珠紫金冠,身穿百蝶穿花大紅襖,系著五彩長穗絛,半露松綠撒花綾褲,下著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紅紅綠綠花團錦簇,一身華麗富貴耀人眼目。
賈環看得眼花,對如此一身可以買房買地的穿戴沒有絲毫羨慕,一個男的穿紅著綠,還是百蝶穿花的花色,真是囧死人,好在寶玉年紀還小,又生的面白唇紅,眼若秋波,風韻天然,顧盼多情,換上別人穿得跟花蝴蝶一樣真是讓人惡寒。
寶玉這一身行頭的價值足夠一家五口的窮老百姓過個三兩年了,但是還不足以引得賈環羨慕,賈環羨慕的是他可以象塊膏藥一樣貼在賈母身上,在她懷裡撒嬌打滾,而賈母臉上菊花綻放,樂得見牙不見眼,好一副其樂融融的祖母抱孫圖。
賈環心裡酸溜溜的,想起賈母對自己視若無物的樣子,萬分鬱悶,同樣是孫子,差別咋就這麼大捏?真的疼愛孫子,應該為他長遠考慮,不該讓他長期在內幃廝混養於深閨婦人之手,泡在糖罐里的孩子長大也是個沒有擔當的貨色。
反觀賈環同學沒人疼愛沒人重視,自由度比寶玉同學還要大些,在這樣尷尬的逆境中,反而更容易激發上進之心,只要有人好好栽培就行。
賈環同學酸葡萄心理發作,找了這堆理由勉強使自己對寶玉的受寵保持淡定。可是,接下來的事,又讓他難以淡定了。
因前幾天是賈母大壽,各處送來奇珍異寶,賈母挑了新奇玩意讓寶玉把玩,喜歡什麼拿走就是,其中有一架金自鳴鐘,每一個時辰就有金髮碧眼的小美人兒來敲鐘,非常好玩,還有一艘金絲編的雙桅帆船,極其精緻,從桅到帆各處零件一絲不差,完全是遠洋帆船的精密縮小版。賈環從來沒見過這麼珍奇的東西,看得目不轉睛,希望賈母能看見他渴求的眼神,能把這幾樣玩意兒給他。
可是賈母似是壓根沒看見屋裡有這麼個人。
也是,全家人都在老祖宗跟前承歡,屋裡面從主子到奴才,人是多了些,賈環這麼個幾歲小人兒根本沒人注意。
賈母把胭粉釵環之類給姑娘們,新奇玩意任寶玉隨意挑,根本沒看到賈環正眼巴巴地看著這些珍奇玩意。
賈環有些理解原著中的賈環的心情了,嫡出的哥哥受到全家嬌寵,要什麼有什麼。哦,不對,他不用要就有人往他手裡塞甚至求他要了,可是庶出的弟弟賈環卻只能眼巴巴在旁邊看看,就算別人給他東西,也是寶哥挑剩下不要的。
一個父親出的兄弟,這樣的反差,別說賈環從小到大生在這樣的環境難免心裡扭曲,對寶玉羨慕嫉妒恨,就是他這個穿來的成年人,養氣功夫不夠的話,也很難做到淡泊平靜。
寶玉正拿著一個金殼懷錶在玩,感覺到一雙帶著複雜情緒的眼睛注視著自己,抬頭看過去,見賈環正一臉羨慕地看著他手上的東西,寶玉友好地朝他笑笑,招手要他過來,問:「聽說你病了,現在可好些了?」
寶玉是這屋裡這麼多人中唯一注意到自己的人,賈環有些感激,說:「已經好了,太醫說繼續吃幾丸紫金活血丹就好。」
寶玉馬上說:「啊,我那裡正好有上回沒吃完的紫金活血丹,因為我好了,也用不著吃,剩下那些白放著也糟蹋了,回頭我叫丫頭給你送去。」
立即有那心思靈巧有眼色的人誇獎寶玉友愛兄弟,愛惜東西什麼的,只要是跟這事沾點邊的讚詞,都不要錢地往外蹦,當然,這些奉承話的確不要錢。
賈環卻一頭黑線,滿懷尷尬,寶玉心地善良不假,可是他把自己用剩下的東西,且不說是不是過了藥品保質期,只說同樣的主子,雖有嫡庶之分,卻是一父所出的兄弟,就這麼不在乎地把自己用剩下的不要的東西給弟弟,這也實在是有點那個……
以他的心性,不會是故意這樣,而是隨性而為,可是未免有些不會做人了。
更可笑的是滿屋子的人沒有一人覺得他這樣做有何不妥,只是抓著這機會一頓奉承,估計事後也沒有人提點他。
賈環這個正太的軀殼裡裝著的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看得出他並無惡意,否則換上別人,只怕心存芥蒂。偏偏賈環心裡慪死,臉上還不得不做出乖寶寶樣,擠出一臉甜笑:「謝謝二哥哥。」
這幕兄友弟恭的小插曲受讚美的只有那個受盡萬千寵愛的寶二爺,而全力配合他的賈環仍然被當做空氣。
寶玉這麼一說話,賈母終於意識到了屋裡還有另一個孫子,馬上說:「你還杵這做什麼,回去歇著。」
分明是嫌他礙眼,不想讓他分享這三世同堂的天倫之樂,賈環只好行了禮悶悶不樂地回自己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