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千,醒一個!一二三——醒!」
與其說我是被叫醒,不如說是被壓醒。
我睜開眼,眼珠子定了半響才看清幾乎半個身子貼住我的男人的頭髮。
「啊啊`鬼啊`鬼見愁啊!」我連吼帶叫連踹帶踢打開了那男人,「丑鬼啊!」
男人一頭滾下床,又一頭躥起來,兩巴掌夾住我面孔對著他:「龜上身了你?我哪裡丑?」
我掙扎著抬手遮住他前一半頭髮,視線慢慢移下他的臉:「十三阿哥?」
他張大嘴,好似下巴脫落:「哈?你說什麼?」
我問:「你的辮子呢?」
對方哇哇亂叫:「難道我長得像女人?還是我的胸部像女人?」
我看了再看,目光最終鎖定他全身上下唯一穿著的一條內褲:
蝦米?
CK!
結合這熟悉的內褲品牌以及髮型,我終於猶如菊花灌頂般醒悟過來——繼歷時十五年的華麗麗穿越清朝之後,我、白小千,麗麗華地回國了!
但是、然而、可是、且慢!同我一起被康熙賜飲毒酒順便戴上婚戒再手拉手搭乘龍捲風航班回到現代娘家的哥們明明是四阿哥?怎麼變作了十三阿哥?何況康熙六十一年四阿哥已有四十五歲,十三阿哥也過了三十六歲,熟男一枚,眼前這男人除去我暫未適應的髮式,面貌身形無一不酷肖十三阿哥,可年齡至多二十五六,又是怎麼回事?
念及年齡,我猛地蹦起身,猴子撈月般勾起落在床腳地毯上的一面梳妝鏡,對著自己一照,哇一聲慘叫,幾乎壓塌整張床。
——這不是我啊!——啊!這是我!
十幾年來看慣了替身年玉瑩,再看到原來的自己,簡直百分之百陌生人。
男人自我身後探頭探腦,硬把臉擠入鏡中和我做個對比,露出陶醉神色:「不是我嚴肅的批評你,你睡糊塗了做惡夢了也不能罵我丑鬼是?大家都說我十三少比那個冠西陳強多了。」
我一時反應不了他提及的人名誰是誰,是何方大師抑或何方妖孽,扭頭狐疑地抽了他一眼:「你媽貴姓?」
他對鏡抓正額頭立發,左右顧盼:「注意,我是說上面,不是下面。哦不對,我下面也他強,當然比他強,不過人一般不直接這麼說,可能不好意思誇我太多。」話到一半,他好像剛剛聽清楚我的問句,瞪著眼珠子不耐煩道,「你真糊塗假糊塗啊?睡了十五個小時而已,連我都忘了?」
我張大嘴,同他面面相覷,半響,他吐口長氣,大掌拍上我肩膀:「老子姓十,名三少,小白你——」
哐鐺,我被他一掌掃落下床,頭先著地,四腳朝天。
十三少沒怎麼動作,也沒怎麼費力,就將我輕巧巧抱起,丟回床上。
我揉揉後腦殼:「十先生,你可否把衣服穿好?」
十三少低頭看看我:「我衣服在你身上穿著呢。」
我這才發現自己賴以遮體的睡衣只是件純白敞角領男式長袖襯衫,剛才上上下下一番動作,已經……
「你睡了這麼久,餓了?我煮了粥,拿給你。」十三少跳下地,轉出房間。
我一面扣好襯衫,一面打量四周,房間不大,一應陳設以黑白色調為主,傢具亦少,住慣了清代豪宅,乍然置身此地,不免有種無稽之感。
十三少端小碗回來,吹了吹熱氣遞給我,我接碗時一眼瞧見右手無名指上那枚鐵指環,心頭猛然一悸。
——我,白小千,願嫁愛新覺羅•胤禛為妻。
——千!
是白小千,不是年玉瑩。笑淚繁雜那句話,四阿哥最終不曾放開我的手。
我在此處,以戒為證,一切發生過。
但……四阿哥在哪?
十三少托起我的手,仔細看看指環,嘖一聲:「你幾時買的?沒見你戴過,不似你風格。喂!看看也不行?行,你喝粥,我給你看個東西。」
我半碗熱粥下肚,十三少已套了條仔褲,抱著件方形硬物回來。
他挨著我身邊盤膝坐在床上打開那物,屏幕亮起,我仔細看著他動作,想起對應的描述辭彙:筆記本電腦。
可我極力搜索記憶,除了白小千這個名字外,絲毫沒有我在這間屋生活的經歷、十三少的身份及他和我的關係。
十三少說我睡了十五小時,而我恰恰在清朝從康熙四十六年到六十一年整整過了十五年,僅是巧合?
我嘗試再三,依然想不起我在現代的過去,對四阿哥的下落也完全沒有概念——我可以回到現代,因為本來就有白小千這個人,但他怎麼辦?
一陣無名的恐慌忽然攫住了我,十三少看了我一眼:「小心!粥要灑了!」
他身子才朝我一動,正巧被我一把撲抱住。
緊接著十三少嚎叫一聲,躥起身,跳得很高,在他火燒屁股似的轉身跑出之前,我看到幾乎全部的熱粥連碗扣在他褲襠處,而且才掉了一半。
我起身跟著出去,門外是個小廳,西面是一個跟我房間差不多的睡房,只是少個窗戶,而裡面一張大床就佔了四分之三空間,走道對面是浴室,十三少也沒關門,一頭窩在裡面嘩啦啦開了水沖洗,
就外表而論,十三少和十三阿哥簡直一模一樣,此刻我更加肯定了這一點。
我已經熟悉到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把十三少認出來,即使只是看到他背對著我的身體。
他的肩膀的斜度,他的腳背側過來的弓形,都喚起我的記憶,可惜十三百年前,不是現在。
十三少轉回身,看到我在門口,原本帶著幾分惱怒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種奇怪的神色。
我的目光移向滑溜溜的浴室的牆壁,十三少把濕衣服甩進桶里,取塊長大浴巾擦乾自己,圍了半身出來,在我身前停一停,語氣已經平和:「下次別在我欣賞照片的時候亂倒東西,會害死人。你床單弄濕了,要洗掉,你來幫忙么?」
床單是我打翻了粥弄濕的,洗也是我的事,他明明是幫我收拾,話說出來卻成他請我幫忙,而他也沒問我剛才為什麼忽然抱住他,性格可見一斑。
我跟著他進房,途經另一間睡房,忍不住道:「你怎會跟我一起睡?」
「哪有,你昨晚半夜喝醉了回來,吵得我不能睡,你卻倒頭一覺直到今晚快放我猜了還不醒,我擔心你一整天不吃東西傷身,特意關心你,叫你起來喝粥。」
「哦……」
「手腳快點啊你,發什麼呆?」
我接住十三少拋過來的被單一角:「對了,你有沒有哥哥?」
十三少一愣。
我追問:「家裡有沒有個四少?」
十三少咧嘴:「有,有個十四少,不過我爸忘了生!」
他說笑話,我笑不出。
三百年前康熙榮寵於我,讓我身份超然,錦衣玉食,應有盡有,我亦想過千百遍回來怎樣,結果真的回來了,一片荒蕪。
龍捲風漩渦里,四阿哥與我緊緊擁抱,他不曾撤開我的手,我知道那是真的。
但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四阿哥是生、是死?
鐵指環戴在我手上,可我會不會再也看不到他?而我變回了原來的我,即使再見,他認得出我么?我認得出他么?
只是這樣想著,我的眼眶竟然發熱發酸。
十三少繞過床邊,我迅速垂下頭,他與我對面而立,聲音分外柔和:「不要多想了。有空不如多關心自己的事。對了,之前你睡著時,上的明珠有說幫你聯繫到新工作,先洗個臉,我陪你上去找她。」
「明珠?」我嚇一跳,納蘭容若他爹也穿越了?「哪個明珠?」
十三少聳聳肩:「就是那個明珠嘍。」
我沒換襯衫,套了條長褲就同十三少出門上。
雖然據稱明珠和我們住同一棟大廈同座,只差一層號,但十三少顯然就是那種如果只有梯即便再遠也要去坐電梯的人,當他終於按響明珠家門鈴,我忍不住翻了他一個白眼,習慣了古代暈車,不習慣現代暈電梯。
我的心臟還在撲通亂跳時,門開了。
先入為主的概念讓我一直以為明珠是男的,結果竟是一名年紀與十三少相若的女郎,她穿白色針黹弔帶搭牛仔褲,披肩長發,皮膚有一點點黑,卻光潔細膩,五官清晰立體,眼睛格外傳神。
十三少跟明珠好似很熟絡,她開了門,他不用打招呼,就帶著我長驅直入,客廳正面沙發就座,自己動手倒茶。
同樣兩室一廳的格局,這裡與下我們的住所截然不同,到處亮著燈,房間布置暖色調為主,亂中有序。
明珠轉身拿張名片給我:「明天中午打電話給他。中午之前他不開機。記得帶你簡歷。」
我接在手裡細看,純白布紋質地,擊凸浮雕黑色字體是一個簡單人名和電話號碼:殷家禛13444204444。
啊,我石化,風化。
我中石化然後中石油。
那個名字——禛!
那串數字——失散四四四愛你四四四四!
十三少早就坐不住,溜達到客廳另一頭玩明珠的電腦,忽然大叫:「小明同學!這部片子是新片啊!」
明珠笑眯眯回過頭:「那個是《忍者神龜》成人版,最棒了,通常就看到4個頭打來打去。」
我聽到「4」就條件反射一跳,恰好明珠倒了杯番茄汁給我,遞給我時一下碰翻,我的白襯衫和她的弔帶都濺上紅汁。
十三少乃是貴客,忙於研究龜片,明珠領我到裡間關了門取兩條長裙分別換上。
明珠翻檢我衣裳要丟去洗,忽然手一頓,搖首道:「你又拿十三少的阿瑪尼襯衫當睡衣,穿這個怎麼能睡舒服?」
我愕然看向她,她朝我皺皺眉:「你瞧你最近憔悴成什麼樣?來,明天面試拿這管唇膏去用,我買來還未開封過,蜜橘色較適合你。」
明珠把一管唇膏塞在我手裡,正要旋開蓋子給我比顏色,響起一串音樂鈴聲,明珠拾起剛才換衣時丟在床上的手機,翻蓋接通:「喂?是我……怎麼說?現在?……沒問題。幾點?在哪?……好,知道了。再見。」
明珠掛了手機,看我一眼:「是殷家禛。他明天臨時安排了要事,但今晚有時間可以先見你一面。」
十三少還沒看完忍者神龜,結果是明珠陪我下換了出門穿的衣裳,正好她也約了朋友晚餐,便順路開車帶我到「面試」的地點——九光大廈。
我們住的這棟的房型對我來說不大,不過顯然地處繁華街區,車開出去沒幾分鐘,繞了彎,豁然一片時代廣場,霓虹燈都已經淘汰了,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液晶屏幕廣告牌,很久沒看到密集度那麼高的屏幕,令我少許眼花繚亂,這個都會,沒有月光揮灑餘地。
車在路上,我翻了翻手中經明珠提醒帶出我的中英文簡歷:白小千,23歲,C大畢業,國際金融專業,工作經歷約一年,某外資公司,職位普通,一個月前辭職,辭職原因未予註明。
明珠的車開得很穩,很快到了目的地,只有我一個人下車,明珠朝我揮了揮手:「直接上28,報你的名字即可。」
我站在車邊點頭,驟的追問一句:「你怎麼認識殷家禛?」
明珠笑了笑:「殷氏用人標準嚴苛,但你不用緊張,十三少會等你消息。」
說完,她調轉車頭揚長而去。
我尚未習慣汽車尾氣,捂了捂鼻子,才慢慢走進九光大廈。
大廈內部裝潢比外部更顯氣派,拱形玻璃天花板使整個大廳如孔雀開屏一般五彩斑斕,共有八部電梯,我忘了怎麼按,躊躇間正好有一部到達底層,人家出來,我便進去,看到面板上28的按鈕,就伸指撳下。
這部電梯偏偏只得我一人,兩扇門緩緩拼攏,突然極速向上,我只覺頭重腳輕,心悸難忍,好在只一眨眼工夫,叮的一聲,到點開門。
我扶牆而出,發現簡歷薄夾丟在電梯里,一時兩手空空,卻也沒有怎樣慌張。
一名著黑衣制服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時走到我面前,我報上姓名,他並未要求我拿出任何證件,簡單的示意我跟他走。
28比我想象中安靜,一路走過,腳下柔毯無聲,頂上長枝吊燈點亮,氛圍典雅低調,好似另一個世界。
男子推開一面門,我走進去,他在我身後鞠了一躬,把門關上。
我原以為眼前一整面應該是牆,可事實上全是落地玻璃幕,外面燈火流麗,是活的艷麗風景,這樣的夜色,我早已久違了,所以眼睛適應片刻,才看見大桌后坐北朝南的男人。
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亦抬起頭,正面望向我。
他的五官俊朗澄明,稜角分明的內雙鷹眼,濃濃眉毛,嘴角冷峻——是四阿哥沒錯,而且是我初識的他的模樣!
到底是這麼難還是這麼簡單?突如其來的驚喜與放心潮水般涌過我的全身,我不由腳下發虛,朝他走近數步,方要說話,他先開口:「白小姐,你很準時。坐。」
我對著殷家禛看,他的眉眼如此熟捻,可他說話的語氣聲調,完全是另一個人。
他眼色微動:「你的簡歷?」
「簡歷?」我在他桌前位子坐下,「我……沒有。」
殷家禛直視我:「明珠沒有轉告你?」
我還未作答,之前那名青年男子敲門進來,遞一份東西給殷家禛,正是我丟在電梯內的簡歷,也不知他是怎樣找到。
殷家禛翻開簡歷,掃了一眼,我視線移了一移,忽然發現他桌上一個像框,是殷家禛跟一個女郎的合影,相片中兩人站姿未見得多親密,但那個對視的眼神……
我霍然站起,不對!四阿哥從不會用那樣一個眼神去看除我以外的任何女人!
三百年前我終究不能接受多女共侍一夫,何以三百年後還是不能給我單對單的機會?
殷家禛揚起頭問我:「你臉色十分蒼白,是否不舒服?」
我不響。
他放下簡歷,向青年男子道:「東經,你送白……」
話未說完,我已經掉頭走出房間。牛bb小說閱讀網www.niub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