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族
大堂之中,凌鋒赫赫端坐在大椅之上,在他的邊上,站著薛梅,而兩人的目光,此刻都匯聚在前方大堂中央的凌戰身上,在凌戰的周圍,十來個五大三粗的僕役威武站著,眼神將凌戰嚴加看管,深怕他再輕舉妄動。
「跪下。」凌鋒怒氣沖沖地大喝。
十來個僕役都嚇得臉色大變,他們從未看過二爺如此憤怒。但凌戰卻神色不為所動,他只用殺意的眼神,死盯著薛梅,此刻他恨不得吃其肉,噬其骨。
薛梅被看得毛骨悚然,同時心中不留活口的惡毒也越發堅定。
見凌鋒大為不滿,押著凌戰的兩個僕役急智地大喊道:「跪下。」同時,四手施力,逼迫凌戰下跪。
凌戰不屈地對抗著,他感覺那種上下分離感,讓他骨頭都快要脫節了,但他便是不肯跪。
凌鋒了解凌戰執拗的脾性,生氣之餘,又有些無奈,便對那兩人揮揮手,示意罷了。
凌戰昂揚著頭,慷慨不屈,眼神卻是無比堅定。
「孽畜,上次才教訓過你,竟然膽敢再犯,這次絕不姑息。」凌鋒對凌戰厲聲叱吒。
凌戰沒有答話,只將那雙絕望的眼睛,移向凌鋒,冷漠地看著,沒有絲毫感情,但是他想看看眼前這個男人是否還保留對母親的最後一絲情感,便冷冷道:「你知道嗎?娘,當年不是死於癆病。是她!」凌戰語氣陡然重了許多,眼神也變得怨毒至極,看向薛梅道,「是你身邊這個女人,在湯藥里下毒,害死了娘親。」說到末了,他哀痛之情難以遏制,微微抽泣起來。
瞧凌鋒眉宇微蹙,薛梅趕緊哀道:「老爺,冤枉啊!我和如芸妹妹情同手足,我怎麼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這小畜生根本就是嫉妒奴家深得老爺的歡心,想要借如芸妹妹的死,來詆毀奴家,望老爺明鑒。」說著,薛梅佯哭起來,只是帕上卻沾不濕分毫。
提起沈如芸,凌鋒眼神里有些複雜,卻彷彿外面罩著一層堅硬的決定,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只厲聲喝道:「住嘴!」他神色略略暗淡了些,但是只是片刻,便恢復威嚴之姿,道:「今日只就事論事,休要提其他的事來混淆視聽。」
凌戰瞧瞧陰裡外陽的薛梅,再瞧瞧無所動容的凌鋒,喪心欲死,猶墮深淵。
也不扯他話,甚至不看凌戰是否解釋,凌鋒一本儼然地道:「不孝逆子凌戰,目無尊長,以下犯上,屢教不改,狂妄無紀,今按凌家家法處置,仗打一百,關入地牢,面壁思過。」
「放開。」兩個僕役著勢要押凌戰下去,凌戰拚命掙扎著道。
凌鋒見凌戰眼神中似乎有話要說,便示意兩人先鬆開,然後問:「你還有何話說?」
凌戰那一片荒蕪如沙漠的眼眸,空洞地盯著凌鋒,語氣淡漠地說:「凌家家法,是只對族人有效吧?」
凌鋒和薛梅等人都略微一愣。
「是又如何。」凌鋒古井不波地道。
「今日,我便自離凌家堡。從今往後,我便不再是凌家中人,此家法,我便不受。」凌戰昂首挺胸著道。
眾人震驚不已。凌家在溫郡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別人想擠進來還來不及呢。雖然凌戰在族裡人微言輕,但至少有個遮蔽風雲的地兒,若到了外面,拿有容身之所?
薛梅眼睛泛著精光。
凌鋒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這個最無能的兒子,有何倚仗,膽敢離族自立,他不知道這樣會失去凌家的庇護嗎?
「你此話當真?」
凌戰不假思索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凌鋒見凌戰如此決絕,心裡複雜至極,對這個無能的兒子,他並不憐惜,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任其自生自滅,多少有點不忍,但既然對方已經話說絕了,自己便也沒什麼好說。
沉默了片刻,凌鋒才語重心長地道:「好吧,既然如此。這家法你便免了。從今往後,你與我凌家再無瓜葛。」
話音落下,凌戰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想把持住,誰人知道?他心裡畢竟為眼前這個男人留了那麼一滴淚,卻也是最後一滴…
凌戰就這樣閉著眼,轉身,再也沒回頭,離去。
這天又開始下雨了,無數雨滴從屋檐落下,敲打著樹木花草,凌家堡環境優美,自不必說,但凌戰卻無暇再欣賞了,從今往後,這裡和自己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徑自往住處而去,打點完屬於自己的東西,然後立刻離去。
他再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
「少爺。」
凌戰剛走到第一個走廊的拐角,便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循聲看去,只見小青正躲在柱子後面。
「小青,你一直躲在這兒?」
「嗯。」小青點點頭,隨即無奈地嘆道:「我想知道少爺怎麼樣了,可又怕靠得太進,被老爺和夫人發現。」
凌戰心裡感動一絲欣慰,他有些感動,眼淚竟是忍不住娟娟往外溢,他不想讓小青看到自己懦弱善感的模樣,便低頭輕搖著,好盡量遮掩自己的異常。
「少爺,你沒事吧?」面對凌戰突然的異舉,小青以為對方怎麼了,便疑惑地問。
凌戰控制自己恢復常態,剛欲開口,便察覺大堂門口有動靜,忙道:「我們先回去吧。」
小青也意識到,便連連點頭。
邊往凌戰住的院子回去,小青按耐不住好奇,問道:「少爺,你剛才怎麼就一個人出來啦?」
凌戰猶豫了下,道:「他當然不會就這樣放過我。」臉色漸漸浮現失落之色,他聲音低垂著說,「我選擇了脫離凌家堡,所以才不必受家法責罰。」
小青倏然駐足,用愕然的眼光盯著對方,道:「可你文考也落榜了,現在又一個人脫離凌家,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凌戰低聲嘆息道:「誰知道呢?天下之大,總會有個屬於我的容身之處吧。」
小青亦默然哀傷,「少爺你走了,那我怎麼半呢?」
眼看就到了住的院子,凌戰腳邊邁入院門,邊憂傷地道:「本來想待功成名就之日,再帶你離開凌家堡的。現在看來,我連自身都暫無落腳之地,又哪能拖累你呢。我看,你還是先留在凌家堡吧。」
「少爺,我想跟你一起走。」瞧凌戰進屋后開始收拾行李,小青竟是不捨得眼溢淚花。
「你在凌家有賣身契,現在貿貿然然地離開,是不現實的,族裡也不會答應,所以,你還是先留在這裡,若有機會,我會來贖你的。」凌戰話語說到後面,卻是語氣虛浮,他一直將小青視為親妹妹一般,這桑梓之情,要突然割捨,他也是痛苦萬分。
「那你準備去哪兒?」小青急著追問。
凌戰頓了一下,淡淡地答道:「不知道。」
小青臉色被憂愁籠罩,往常會幫凌戰收拾衣物的她,此刻卻是靜立不動。
要收拾的東西,不過幾件破舊衣裳,一把油傘,還有一些錢財,那些書架上的書,也都是凌家的物品,凌戰並沒有選擇帶走。
凌家堡的下人是沒有資格領俸薪的,所以凌戰每個月都會將一部分俸薪給小青,讓後者能有些私錢,能滿足下買點什麼的小慾望。小青剛開始倒是不願接受的,這點倒是讓凌戰非常意外和敬佩,而在凌戰的執意堅持下,小青還是收了過來。不過這次,小青卻是見凌戰給自己的,竟是比留給他的還多不少。
小青不禁啜泣地道:「少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只是一個下人。」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嗚嗚咽咽,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凌戰鼻子陡然變得酸楚,他擠出微笑,道:「傻瓜,什麼下人上人,書中不是說了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等哪天你贖了身,不就不是下人了嗎?」
小青不語,只是止不住地抽泣。
「小青,你不要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凌戰用手溫柔地拭去小青眼角的淚,他不忍再逗留,深怕儲淚的堤壩會崩潰。
小青拭了拭眼淚,但她堅決不收那一貫錢。
這時,那兩個僕役過來催督凌戰,凌戰也只好作罷,便在小青的陪送下,一直到了大門口外。
凌戰和小青最後說了幾句,便轉身離去,小青雖然難掩悲傷,卻也收斂了些。不過在凌戰剛沒走幾步,小青倏爾想到什麼,又喚住了對方。
凌戰疑惑地瞧著小青。小青瞧了瞧身後兩個僕役,便轉身對凌戰附耳說了幾句。
凌戰眼眸轉動,待小青說完,他有感詫異地看著對方,旋即感激地道:「謝謝你,小青。」
說完后,小青心裡才踏實了不少,她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就剛才半盞茶的時間,她倒是不特別悲傷了,因為她心中有了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