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攤牌
李易天一回到院子里眾人便發現了他的不同之處,一張平日里賤兮兮的賊臉變得像個智商欠費的人憨批一樣,就連看向墨麟和司徒曉月的眼光也變得躲躲閃閃不再像以往一樣充斥著調戲的意味,像是瞞著他們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
墨麟的神色先是有些疑惑,然後目露思索,似是在回想著什麼事情。
旋即她平常古井無波的明眸中閃過一絲惱怒,看向李易天的目光變得猶如冬季屋檐下的冰凌一樣刺骨透人,白皙的雙手也驟然緊縮。
她看著李易天,重重地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在眾人疑惑的眼光中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反身倚住門,拚命地降下頜往上抬,銀牙緊咬,一顆顆珠淚順著臉龐滾滾落下。
這個敏銳的姑娘已經猜到了李易天面對她時的沉默意味著什麼,兩個初入情場的雛鳥,還沒有學會保護自己的羽翼,就已經在心裡刻下了重重的傷痕。
須臾,吳哥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面前,看著這個倚著房門梨花帶雨肝腸寸斷的少女,心裡不禁多出了幾分惻隱之心,但是嘴上卻說出了鋒利如刀的話語:「怎麼?姑娘這會兒不想著逃跑了?這一路來,姑娘雖然沒有什麼大動作,可你這身上每日激蕩的陣法氣息可做不了假,每天嘗試突破穴道沒少吃苦吧?」
墨麟嘴角扯起冷笑,「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吳大俠,也有這樣鎖碎長舌的一面。」
「小女子這次也算是漲了見識了,不虧。」
吳悔內心輕輕一嘆,這般心高氣傲的女子在心境破防情緒激烈的時候,最受不得激,自己這麼做,雖然是在她心裡割了一刀但也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吳悔心裡清楚,這姑娘未來生活中只會有殿下一個男人,便是心氣兒比天高,感覺自己被拋棄了拉不下面子,可終究還是要回到殿下身邊的。
殿下啊,在下這次要幫你背個黑鍋了,希望你日後與這位重修於好的時候能夠記得我這份人情。
吳悔見墨麟的漸漸熟煮了情緒,他也換了副表情一本正經地對墨麟說:「古往今來,情之一字傷了多少痴男怨女。我一直以為,今後站在皇子身邊的會是你,雖然你是戰場上被俘虜來的,是燕國送給我大秦國的賠罪禮物。但是殿下在雨落湖中對你流露出的喜歡卻是真心實意,誰能想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但是聽聞麒麟子向來驍勇善戰,面對秦國數十萬大軍的時候也能面不改色不曾後退半步,卻沒想到你也有望風而逃的時候啊。」
墨麟情緒幾經變化,已經是羞惱至極,再也崩不住自己的臉色,沖著吳哥大吼:「滾!」
吳悔一拂衣袖哈哈大笑著離去,留下了一個滿臉通紅目光閃爍的少女。
李易天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對著空氣喊了一聲:「吳哥,出來,跟你商量點事兒。」
窗外一陣清風浮動,吳悔的身形從空氣中顯現出來,這輕功把李易天看的艷羨不已,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練成這來無影去無蹤的境界。
吳悔笑容含蓄:「殿下喚我前來,可是要與我商量公布身份之事?」
李易天點點頭:「不錯,但是我又不願意在我父皇那裡用了太多的情份,畢竟還要余著一些保命呢。」
「所以我得把握一個度,我是要從這裡逃出去,但是還得盡量給父皇留個面兒。這樣吧,事情挑開之後,你想辦法和趙門主做個約定,只允許二十歲以下的弟子來追殺我們,他若是能把人搶回去……」
「殿下會甘心放手嗎?」
「我自然會就此罷手,但是我沒說吳哥你不能再把她搶回來啊。」
「殿下果然機智過人,在下拜服。」
「其實內心在吐槽我這個賤人絲毫不顧及你在江湖上的顏面吧?」
「言重了,言重了。」
吳悔從李易天房間里轉出來之後直奔司徒昌房間,又是從窗口一躍而入。
見有人入室,司徒昌雙眼一瞪,差點就一劍砍了過去,看清來人是吳悔后,還沒來得及吐槽,吳悔就開口給他放了個炸彈:「殿下的身份暴露了。」
司徒昌悚然一驚,以為吳悔在金刀門內遭到了什麼不測風雲,不慎泄露了李易天的行蹤。
他雙眉倒豎,氣得滿面赤紅,當即就要開口大罵,又想到了身處的環境,旋即將頭伸出窗外環顧一周,確認四下無人後,「呯」地一聲將窗戶緊緊地合攏帶起一陣勁風吹的窗外梅花枝頭亂晃,這才壓低聲音怒斥道:
「你是怎麼辦事的?這樣輕忽怠慢,回去后你如何向陛下交代?!快說,殿下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現在又有哪些人知曉?」
吳悔面對司徒昌唾沫橫飛的老嘴,強忍著沒有一掌打趴這個噴子,簡明扼要地向司徒昌交代清楚了現在的狀況后,直奔主題:「所以你現在要想想晚上該怎麼向這幫小鬼說明殿下的身份了,以及之後該怎麼辦。」
司徒昌略微沉吟,隨即便斬釘截鐵地說:「這幫小崽子的心性老夫清楚的很,吳大俠儘管放心,我雨落山莊的弟子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至於這金刀門的圍追堵截,更無需放在心上,這正是個給他們練手的好機會,如果金刀門懼於我王的威嚴,只是弄些花架子糊弄人,老夫反而不依。這一點想必久歷江湖智勇雙全的吳大俠應該與老夫英雄所見略同吧?」
吳悔呵呵一笑,暗戳戳地收回了本來打算劈出去的手掌,算你這個老小子識趣!
敢對著我噴唾沫,你膽子不小,真以為我名震江湖的「寒雲掌」是白練的?
司徒昌臉上正義凜然,只是一傻U那個炯炯有神的眼睛,用餘光飛快的掃了一眼吳悔重新背負在身後的手臂。
內心也是呵呵冷笑,笑話,你要打人老夫會看不出來?
只是李易天這事兒也把司徒昌弄的煩心,他一個皇子殿下以江湖草莽的身份行走江湖,本來雨落湖中就有許多持反對意見的人。
只是司徒老太爺最終拍了板子定下基調,門中的反對派不得不從而已。
現在這廝現在打算掀了攤子,不按照江湖規矩來了,雨落湖就被迫成了他的幫凶,以後出門在外,說不定江湖同道就得問一句,是不是玩不起啊,小老弟?
但是呢,該嘆氣得嘆氣,這事兒還得做不是?
晚上,司徒曉月他們在吃飯的時候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往常喜歡對比賽叨逼叨逼的事兒逼長老這次出奇的安靜。
司徒敬明給李易天使了個詢問的眼神,意思是,這是怎麼回事兒啊?你知道不?
可沒想到那廝反手拋了一個媚眼兒過來,當真是水光瀲灧,秋波暗送,風情萬千,騷的鴨批。
司徒敬明當場嚇得身子一哆嗦,手裡的筷子都拿不穩了,怎麼著?這是要地動了?
這賤人平日里就夠賤的了,今天怎麼還有更上一層樓的意思?
待眾人在這詭異的氛圍中沉默著吃完了一頓飯,李易天率先放下了筷子,緊跟著司徒昌也放下了筷子。
平日里飯桌上都是長者先停止用餐后,晚輩才能放下筷子,可這一次,李易天明顯地違反了這個禮節,更詭異的是司徒長老對這個行為似乎毫無怒意。
觀察到這一細節的眾人紛紛皺起眉頭,李易天放下筷子,輕咳了兩聲,道:「兄弟們,今天我要跟大家坦白個事兒,我爸是秦王。」
嗯,眾人紛紛點頭,你爸是秦王啊。嗯?!!!
司徒敬明面色不變實際上卻是下意識愣住了,還沒來得及採取反應。
墨麟淡定喝茶,繼續安靜地看著李易天裝逼。
司徒曉月眀眸圓瞪,一張好看的小嘴兒張大的能放下一個整雞蛋。
王風臨這廝就直接多了,當場暴跳:「什麼?!你爹是秦王!!!!」
李易天一臉含蓄且矜持的表情,心裡默默給王驚龍點了個贊,對,就是這樣,繼續,不要停!
司徒昌出聲訓斥:「風臨,不要這般大呼小叫!莊主時常教導你們,武夫全憑心中一口氣,寧折不彎,要做到泰山崩於眼前而不驚,這些你都忘了嗎?!」
趁著這個時候,司徒敬明壓下了內心的驚訝,強裝鎮靜地問:「那墨麟姑娘是?」
李易天看著墨麟,笑咪咪的像個偷到雞的狐狸一樣:「重新介紹一下,這位,燕國麒麟子,一桿寒梅槍縱橫沙場的燕國兵家天驕。」
墨麟不理會這廝的洋腔怪調,向王驚龍他們環身抱拳:「各位,不好意思,之前多有隱瞞,還請諸位多多包涵。」
王驚龍獃獃地道:「不怪,不怪,我們哪兒敢怪你啊,我滴個乖乖。」
眾人面色詭異地看著李易天,一時之間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對待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
就在這時,李易天一拍桌子,撩起袍子下擺,單足踏在飯桌上,神情恥高氣昂,說不出的做作:
「姓聞人的!添加貴州在此,還不速速給爺跪下!」
還在震驚中的聞人恨天額角青筋直跳,當即大喝一聲:「我受不了這廝啦!」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聞人恨天一個虎撲把不躲不閃的李易天摔倒在地,眾人一齊上前,拽頭髮的拽頭髮,踢襠的踢襠,打臉的打臉。
李易天在眾人中間把身體弓成了一個大蝦,雙臂拚命護住臉,聲嘶力竭的吶喊:
「別打臉,別打臉,嘶~卧槽,誰在扯老子的8==D,口味兒真重,勞資這裡以後要是出了問題,信不信我用手綠了你們幾個?」
空氣一滯,拳拳到肉的聲音更響了!
待眾人心滿意足地散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李易天也重新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只見他頂著兩個一青一紫眼圈兒,兩道鼻血流的跟小河似的,左側嘴角腫出了一個紫色的邪魅微笑——真*被迫營業!
李易天頭上的流雲冠也在亂拳過程中不知道被誰扯掉了,一頭亂糟糟長發猶如剛做過人體觸電實驗一樣豪放不羈,充滿了丐幫子弟天地為家的男兒氣質。
李易天爬起來就是破口大罵:「一群不要臉的潑皮,不就是嫉妒老子長得比你們帥,家是比你們好,身邊的美女比你們多麼?怎麼著?光明正大的比不過我就耍流氓,玩兒群毆是吧?像老子一身書生意氣,錚錚傲骨,劍膽琴心,滿腹經綸的氣度豈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看著眾人漸漸不懷好意的目光,李易天「理直氣壯」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不是我慫,是他們不能理解我這般高雅之人的語言!
揍了李易天一頓,幾人除了心裡的一口惡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以前總是沒有借口打這龜兒,現在終於有了。
你問為什麼?哎呀,年輕少俠,沒有揍過皇子,好奇皇族的人打起來什麼手感嘛。
司徒敬明爽快地拍了拍身上在打鬧中沾上的塵土,隨意地問:
「你這賤人今天怎麼突然自曝身份了?說罷,這是攤上什麼事兒了。」
「沒啥,就是爺今天脫單了,以後你們看見舞雪記得喊嫂子啊。」
?!!
瞬間驚掉了一地下巴。
司徒敬明皺著眉頭看向了自己的妹妹,卻發現,司徒曉月表面上故做堅強,只是一雙眼圈兒隱隱泛紅,顆顆珠淚在眼睛里打轉,艱難的維持著不讓自己掉下去。
再看墨麟,依舊坐在座椅以上淡定地品茶,似乎她正在信步閑庭,院外花開花落,滄海桑田都與她無關一樣。
只是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茶杯中的茶水卻泛起道道波紋,顯示著主人並不平靜的心情。
李易天看著兩女,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對不住了,珍重。
接下來,李易天就把自己和舞雪的經歷講述了一邊,並將自己的計劃也和盤托出。
待他講完話,司徒曉月第一個站出來發聲:「天哥哥,我們一定會幫你把舞雪姑娘帶回去的!你不要怕連累我們,這種不平之事,我們雨落山莊管定了。」
司徒曉月說話時,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儘管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她還是鏗鏘有力地說完了這番話。
然後似是不想再讓眾人看到她哭泣的樣子,司徒曉月說完話后就轉身回了房間。
司徒敬明看了看離去的妹妹,又看了看李易天,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離去了。
聞人恨天拍了拍李易天的肩膀道:「放心吧,我們都會幫你的,但是曉月妹妹那……你好自為之吧。」
王驚龍不言不語,起身走到李易天面前,沉聲道:「你站起來。」
李易天默默地站起身來,王驚龍突然一個炮拳狠狠地轟在李易天臉上。
李易天被他打得「噔噔噔」向後連退了好幾步,一個釀蹌坐在了地上。
王驚龍狠狠地說道:「作為兄弟,我會幫你,但是這一拳,是你欠她的!」
李易天點了點頭:「我知道。」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易天與墨麟兩人,李易天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墨麟端坐品茗,似乎他在欣賞一副傳世名畫。
兩人就這樣靜坐了一個時辰,直到一輪明月帶領著滿天繁星來到人間。
墨麟抬頭看了看頭頂上深邃的夜空,終於說話了:「
岸邊漁女指溜蝶,山外牛郎放歌吟。
樹上白鷺襯天藍,湖中蓮紅春水碧。
落花非是身外客,流水多情繞青林。
清風來去幾萬里,最是淺笑動人心。」
「終究還是她的淺笑動了你的心。」
墨麟一首定情詩打翻了李易天心中的五味瓶,一時間,酸甜苦辣咸,諸般情緒湧上心頭,李易天心種愧疚,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那句「終究還是她的淺笑動了你的心。」
墨麟迎著李易天複雜的目光,眼中第一次隱現淚光:「怎麼了,皇子殿下,不說些什麼嗎?」
李易天看著戚戚佳人,不知如何作答,自己在這個世界初戀般的悸動,當時兩人各自處於機關算盡的廟堂時的同病相憐,自己在慶功宴后對墨麟釋放的一點善意,以及雨落湖上的泛舟,這一切記憶在一瞬間湧上了他的心頭。
「千星寂靜,孤月徘徊,涼風襲人。一席殘羹冷炙,玉手中,半盞茶涼。相望盡皆淚眼,竟無語凝噎。憶往昔,千里疆場,甲鱗片片殘旗殤。
步步驚心步步憂,曾記否,九霄秦宮闕?今夜夢往何處?玉樓台,唇槍舌劍,此去經年,百花綻盡不見卿。縱是一湖春水碧,難覓鍾與期。」
墨麟淚眸含笑,霎那間風華綻盡,群星都為之黯然失色,她語調悲涼:「這首詞有名字嗎?」
「雨霖鈴·星月別。」
「星月別,星與月別,相逢於浩渺夜空,照亮彼此,本以為不再孤獨,天亮后卻終究還是一別啊。」
李易天站起身來,不再言語,抓起桌上的一壺殘酒,也不用酒杯,直接仰頭就灌,辛辣的酒水像火燒般刺激著他的喉嚨,他卻毫不在乎,似乎這樣就能掩蓋住內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