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浮生,若夢
「不,一道。」他卻拒絕,大紅喜袍映襯下的臉色,漆黑如墨。他甩開沈馨的手,不再解釋,只道,「朕必須去。一切儀式延後,若是皇后覺得吉時已過,可令禮部再擇良辰吉日。」
手被甩開,掌心落了空,沈馨不可置信地抬頭,「陛下?!吉時怎能說變就變?!」
因著激動,她嘶聲力竭地,聲音里都帶著破碎的調。
可帝王……終究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的拂袖而去。
她緩緩蹲下,抱著膝蓋,看著模糊視線里,是對方決然而去地背影……終於淚如雨下……陛下,您真的以為,這是令擇良辰吉日的事情么?
帝后大婚,帝王拂袖而去,這是足以記入史冊的笑料啊!
言笙……真的那麼重要麼……重要到足以令你棄天下顏面於不顧?重要到即便讓你成為天下笑柄也無所謂?
……
安歌縱馬在官道疾馳,朝著侍衛所說的方向奔去。
天陰沉沉地,日頭已經不見,有風在弄堂里幽幽地轉,捲起道上碎葉,明明是初春的季節,卻是冷得蕭瑟入骨。
整個官道被御林軍為了起來,安歌正要上前,突然瞳孔狠狠一顫,用力拉住韁繩,翻身下馬。
那馬吃痛,嘶鳴一聲,在原地打了幾個轉,才緩緩平靜下來。
安歌卻再不忍往前一步,整個人怔在當地,看著腳下心肝兒都在顫——血,沿著漢白玉磚塊的縫隙,蜿蜒而出,在地面形成細小的溝渠。
「裡頭……」方才一路沒敢問,此刻也不敢,他站在原地,半晌,後半句也問不出來。該有多少血……才能蜿蜒到這裡……剩下的,他幾乎不需要問。
煦渡也明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攥了攥拳頭,「公主呢?」
「公主無礙。只是……只是……那個少年……」
御林軍沒有說下去,但在場眾人卻已經明白……如若還有救,言笙此刻就不該還在這裡,而是應該在公主府!
「浮生……」煦渡喃喃,身形微晃,一把拽過身側人衣領,彼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皇城腳下怎會遇刺?!你們這些御林軍就是吃乾飯的?!」
御林軍沉默下跪。
刺殺發生在距離官道不遠的街上。彼時皇后鳳駕剛過不久,百姓正高呼千歲,場面一度沸騰得很,以至於周圍侍衛根本沒有覺察到此處的危險。
等他們察覺過來的時候,這裡已經塵埃落定。
近二十個殺手,無一生還,而他們溫潤優雅的長公主殿下,手持長劍站在一地的屍體里,殺紅了眼。
「雷霆訣……」
煦渡喃喃,回頭去看九衾,眼瞳漸漸瞪大了……滿地的屍體,殘肢斷臂場面很是血腥,可這都不是致命傷,致命傷只在一處,太陽穴一點。
同一個位置,同一處大小,不管死時何種姿勢,致命傷都在同一處——雷霆訣,第六層。
笙笙……
數月前還在第三層的笙笙,停留在前三層多年的言笙,不過短短數月,竟突破至第六層……她到底是如何突破的?又承載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悲喜?
他們不知道。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心心念念要保護的小公主,在他們不知道的角落裡,獨自一人面對雷霆訣的三道檻,一道比一道艱難。
他們唯一知道的,便是此刻她抱著一個少年的屍體,沉默、無聲,仿若失了所有的魂魄。
浮生。
那個自始至終跟在她身邊的少年,此刻雙目緊閉,沒了呼吸。
地上殘胳膊斷腿的屍體死相凄慘,空氣里是濃烈的血腥味,言笙坐在血泊之中,像個木偶,沒有表情、沒有動作,也沒有眼淚,她雙手沾滿鮮血,臉上、衣服上,都是血,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她的,亦或是……浮生的。
他們仨站在一步之外,寸步不敢進。
心疼。
「我同他說過,從此以後,我生、他生,我死,他得先死……這個傻小子,記了這麼久,他說他做到了。」
「他走之前跟我說,他叫浮生,今年十四歲。」
「他從來沒說過這麼多的話。」
少女坐在地上,長公主朝服沾滿了血跡,她懷裡抱著小小的少年,姿勢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目光空洞,話語間語速都不曾變化半分,像是失了魂魄,行將就木。
煦渡心疼,上前一步,蹲在她身邊,伸手替她擦拭臉上的血跡,見她手背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瞳孔狠狠一顫,「笙笙……可還傷著哪兒了?」
聲音很低,很柔,這是他第一回當著她的面喚她「笙笙」,失了一貫的隱忍。
她似乎聽不見,只一遍遍喚,「浮生……浮生……」
只是,這一回,再不會有人第一時間到她身邊,咧著嘴笑。
「笙笙……」煦渡去抱她懷中的浮生,她抱得緊,煦渡害怕再傷到她的手,半點裡不敢用,只輕聲哄著,「笙笙乖,把他給我,咱們回家去。」
「家……」她終於似有所覺,空洞的目光看向煦渡,又緩緩地仿若慢動作一般地看向之後的安歌和九衾,低聲喃喃,「家……」
「對,家。」
煦渡繼續哄著,一點點將浮生從她懷裡扒拉出來,遞給身後九衾,正要去攙扶言笙,卻見她空洞的眼裡突然滾出了淚來,一顆,有一顆,然後便是成串的淚水。
面無表情的落淚,淚水浸染了血水,在她臉上流成一道道臟污的痕迹。
像個被遺棄的破布娃娃。
她坐在地上,拉不起來,依稀可以聽見隱沒在喉嚨里的呢喃,「家……沒有家了……浮生沒有了,安歌沒有了,白雲寺也沒有了……」
安歌整個人身形一僵,緩緩蹲下,抱住了言笙,一遍一遍地重複,「安歌在……安歌在呢……大師兄一直都在……」
他連擁抱都不敢用力。
此刻的言笙,脆弱到讓人碰都不敢碰,像是隨時會碎裂般。只能一遍遍地在她耳邊重複,「安歌在、煦渡也在,九衾也在,白雲寺還在……」
「家也還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