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牆頭草也擅快劍
夜叉橫刀三震,披甲黃黿層鱗盡碎,雖是陣道中小有名聲的大陣,陣眼藏得奇深,依然是被凶性滔天的夜叉,硬是以磅礴力道毀去,不過雖是僅以三次符刀震碎大陣,那尊已是近乎無人形的夜叉,同樣是在這方陣法堪稱霸道無兩的反震之下,口鼻處滲血,但凶性卻更添幾分。
小雪暮冬,夜叉逞凶。
也怨不得雲仲見識淺,可如這頭夜叉般快的身手,似乎唯有初見時節白毫山內的葉翟,有此般浩大威風,而夜叉雙刀,則已遠遠勝利過當年的唐瘋子,雙刀隨身走,滾雷落珠,壓得雲仲近乎只剩喘息躲閃的空隙,何況其力道剛猛,僅接招十餘,持劍右手虎口,險些落到皮開肉綻,慘淡得緊。
單以體魄強盛,蠻力強破大陣,本就算是有些荒唐,但分明被雲仲寄予厚望,意在憑此陣消磨去夜叉大半力道凶威的披甲黃黿陣,竟只是在這頭夜叉全力之下撐了片刻,就已是盡數崩碎,大抵也算不得能消磨去夜叉幾分底蘊餘力,眼下二境光景的淺薄內氣,有心遞出劍氣,奈何巧婦難為無米炊,未有三境之上的內氣修為傍身,更無赤龍大旗可扯,登時便被這等憑肉身最是難纏的夜叉死死壓制,幸虧是多年間生死之間打磨出的沉穩心性,才使撐到現如今也不曾露出過多敗相,但也如春來宿雪,撐不得許多時。
到底是世上人間,最難纏的一列,體
魄強盛雄厚,本源穩固不說,即使是憑那等相當耿直的出招,不避不讓,雲仲一身落在二境的劍氣時時澆到這夜叉渾身,使其傷痕交錯,可著實不曾危及夜叉性命,反倒因劍氣翻騰,時添新傷,使夜叉凶性再度攀上兩三重樓,嘶鳴時聲震數里,煞氣愈濃。
僅僅是略微分神,四夫子劍攔下夜叉肘外法刀,夜叉卻是未曾如先前一般依照章法出手,而是借雲仲抵擋之際,展開另一肘處的符刀,欺身近前,見雲仲再出劍相迎,索性擰動腰胯,結結實實憑骨刺遍布的肩頭撞在空門已開,劍招用老的雲仲胸前,而也僅僅是這麼一震,五臟六腑震蕩,本已在夜叉狂攻之下,猶如東海扁舟似的雲仲,強行咽下口血水,借夜叉一撞的力道退開數步,半跪下來,拄劍撐住身形。
哪裡像是什麼憑血肉筋骨拼湊成的體魄,分明猶如一座山嶽,蠻不講理拍砸到胸口。
也唯有此時,苦戰之中的雲仲,終於想起當年閻寺關敲鼓砸樁一般連出無數拳,打得雙拳見骨,想起頤章那位凌滕器打竹時遞出的拳風,與人間直到現在還有人念叨的,那位曾一人掀起國門的驍將高崇關,對上尋常的修行人,究竟是何等分量。
重內氣而不重體魄,對上這些位皮糙肉厚近乎力能拔山斷岳的蠻橫人,就似無根之萍,對上綿延千里無窮罡風,果真束手無策。
夜叉壓根沒給雲仲
什麼喘息功夫,先見肘外雙刀,后聞風聲,十幾步遠近,夜叉快慢,早已快過風聲。
或許對於此時並未再存有幾分人形,凶頑暴戾充斥周身的夜叉而言,眼前這劍客已是死人,而至於僥倖逃離的秦溪靈,想來憑其腳力也必定逃脫不得,於是出招時節愈發狠辣,力圖以一擊誅殺。就連遠處那老游僧身邊的錦衣侍衛,也是面露瞭然之色,斷定這位惦念著技多不壓身的劍客,已然技窮。
快刀欺負慢劍氣,本就是相當公道,何況雲仲這手劍氣,不再有三境時節那般磅礴浩蕩,自然是壓不垮這尊夜叉。
活人總不至於熬到餓死,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也歷來是南公山上頭徒弟師父信手拈來的營生,雲仲雖是出南公山已久,倒也不至於連點看家本事都盡數忘卻。
所以當劍客抬起掛雪泥雙袖時候,劍氣盡消,自行使劍氣壓入四夫子以內,此時劍氣不展威風,唯有劍芒吞吐明滅,再不曾逃逸一分一毫。有道是出門在外窮家富路,有道是好鐵用在刀刃上,雲仲向來是曉得此理,因此戰戰兢兢囊中羞澀多年,卻總沒餓著。
夜叉見雲仲此舉,難得不曾再度搶攻,而是由那雙似是燒焦的雙眸流露出些疑惑,即使經由老游僧連番晃鈴幾聲之後,原本那位長手長腳的年輕人神智,大抵蕩然無存,唯獨留下夜叉這等嗜殺暴虐的本性,然而此時見體魄堪稱羸
弱的雲仲收起傍身劍氣,反倒打算貼身廝殺鬥狠,分明是叫這頭無多少神智存留的夜叉頓覺狐疑,以己之短,攻彼之長,若說是這般舉動算不上送死,那也得說上句心寬。
「欺負老子疏於身手,只修劍道內氣,不厭其煩學來那等自以為技多不壓身的旁門本事,算狗屁英雄,」方才僅是幾個照面,雲仲周身大小傷勢添得極多,雖不算是傷及根本,但同樣是添了不少大小傷勢,更是生接下夜叉近乎十成力道的結實一撞,氣血登時翻湧,此時從舌尖處啐了兩口血,依然是將手中劍橫在當胸,「比快,我也不見得輸嘛。」
爺爺生來牆頭草,何處來風何處倒。
無論南公山上山下,雲仲有一樣從不曾落下,縱是入雙魚玉境中,窘迫至極時節,或許無暇他顧,或許動輒被旁人削個半死不活,甚至可說是苟延殘喘,而唯獨練劍一事,未敢有什麼耽擱。就像是當年吳霜曾問過雲仲,到底是喜好修走劍還是快劍,雲仲遲遲未應下,而直到入南公山後,雲仲才一臉糾結地同吳霜道明,能不能兩樣都學。
一身血跡泥印殘雪的劍客一改方才守勢,橫劍上前,竟是在這頭尤以肉身稱尊的夜叉眼前,率先搶攻。
這江湖人間裡頭,隨著唐瘋子陷入大元泥潭,統領鳳雁卒沖陣在前,一手快刀逐漸聲震江湖的年間,誤打誤撞受人算計,躋身年少天下十人的雲
仲,好像許久以來什麼都不曾做成,除卻添了不少一同守妖潮的過命兄弟手足,境界起起落落,先後踏足雙魚重陽境后,並未揚名,不過真論刀劍快慢,未必孰高孰低。
所以這距離年關極近時的黃從冬夜裡,一位渾身煞氣骨刺連綿的夜叉,同一位渾身泥濘朱紅雪泥的劍客捉對廝殺,瞬息之間劍光刀光,竟是死死交錯於一處,劍犁溝壑,刀掃雪月。
「下注下注,貧道猜那夜叉穩贏,半路出家二境的小小劍客,既沒剩下什麼依仗,更是體魄拍馬也趕不上人家,憑啥取勝?步姑娘如是有意,不妨也押一注,權當是為怡情。」
步映清連頭也沒回,這小道童不學好,偏偏是學來這麼一身招搖撞騙的能耐,更是將雲仲那等哭窮本事練到登峰造極,自打從住處離去時節,只隨身攜了枚啃了一半的糖葫蘆球,多半所所謂下注,便是用這玩意冒充,倘若是輸,鐵定是要血本無歸,倘若是勝,這半顆坑坑窪窪啃得毫無章法的糖球,實在是埋汰得緊。
「不識好人心。」道童自覺無趣,將那半枚糖球塞回口中,搖頭晃腦美滋滋嚼了幾下,這才由秦溪靈落腳的那處客棧屋檐處站起身,打量打量場中正鬥狠的一人一夜叉,卻發覺雲仲這口四夫子劍,竟已壓得夜叉連番退讓,乃至於單論運劍的力道,已是步步攀升。
哪怕是不曉得雲仲自何處得來的機緣
造化,竟是使體魄都瞬息拔高,不過想來自家這便宜師兄,從來也不是什麼善茬,登境又落境,來來回回,這些年好像可遠不止一回,學得駁雜不精,不過到底是吳霜另眼相看的衣缽弟子,劍招劍意,連李福順都越發看不懂,此時又掏出這等像極了武夫躍龍門的手段來,對於習慣這位古怪師兄的道童而言,也不至於過於驚疑。
塵世摸爬滾打,光陰泥牛入海,要說日後該是如何高明,才對得起一路流離顛沛,未免矯情,可能撐到如今,總要說傷一句成常人所不能成。
昨日種苗神亭外,今來果熟得我嘗,無外如是。
但就是這麼一愣神的光景,步映清已是提刀起身,「我押雲仲穩勝。」
還沒等道童狐疑,步映清掂刀,一步踩空,穩穩噹噹落在客棧門前,激起大片雪浪,隨後借勢邁開雙腿,在冬夜裡破開一道雪線,直衝老游僧所立足的山間。
姑娘狠起來,好像就沒爺們什麼事了。
道童突然想到自家那老牛鼻子師父許久前無意說過的一句話,但不曉得為何,從來是沒什麼高人架子的李抱魚說這話時,總能從其老而矍鑠的眉目中,瞧出點陽春白雪,孤家寡人的寂寥意思。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步姑娘,大抵也是位情深不壽的人兒,就是有些生氣雲師兄,還真是個認死理的榆木疙瘩。
不過既然是聞著彌門中人那股子腌臢味,不管
也得管,於是空曠雪原裡頭除卻那道奔行極快的雪線之外,又有道雷霆電光,后發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