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速之客
剛晃晃悠悠跟過來的大青驢突然十分激動的撲了過去,把坑裡那人狠狠壓在身下,驢子鼻孔喘著粗氣、還滋溜一下舔了那人一口,然後又咿呀咿呀的狂叫。
山神忙幻變出一條韁繩,把驢子拽了起來,然後將繩子綁到了旁邊的花樹上。
繩子很短,驢子幾乎動不了身,但它還是不停的掙扎著,繼續向地上那個人所在的方向伸長了脖子。
山神只當是驢子喝醉了耍酒瘋,不免可憐起躺在地上的那個不速之客,差點失身於一頭畜牲啊,嘖嘖嘖。
地上那人呻吟了一聲,顯然是被驢子壓痛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摔慘了,又見他顫顫巍巍伸出一隻還在滴血的手。
山神見狀便俯下身去拉了這人一把,但這人好像沒有力氣站起來,只是非常緩慢的盤起腿來,最終坐在了地上。
這人臉色蒼白,面容倒是挺俊秀,但卻留了一頭短髮,裝扮也是十分的怪異。
他的眼部戴著彷彿由銀線架成的金屬線圈,左眼處的線圈上嵌有琉璃狀的薄片,右眼處的線圈上卻是空空如也。
他所穿的衣服也與尋常的寬袖長袍有很大的區別,倒是有點像山上農夫幹活時所穿的裋褐與紮腳褲。他的鞋子更為怪異,不僅造型奇特,而且兩隻鞋的顏色還不一樣。
山神對他這副不倫不類的模樣感到好笑,正欲拂袖遮一遮臉上不合時宜的笑意,這才發現自己的袖子上沾染了血跡。
是剛才扶他的時候沾到的,山神只是輕輕吹了口氣,袖子上紅色的血跡就消散掉了。這動作很輕微,根本不用擔心被那人看去,然後山神又微微閉眼,遊離出神思去探這人的氣息——哎,凡人一個!
那就不可能是精怪了,山神稍稍有點小失望,不過還是蹲下身子湊到那人跟前,用友好的語氣問道,「閣下是不是傷著了,為何從天而降呢?」
可這人遲遲不作回答,他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注視著山神。
山神甚至有些佩服他的勇氣了,因為此時有一大群動物圍過來看熱鬧,大老虎盯著他,鬢毛豬盯著他,灰狼也盯著他,被綁在花樹上的大青驢也在他身後嗷嗷嚎叫,就連驚鴻也從熊瞎子身後探出小腦袋打量著他。
被這麼多可怖的野獸包圍著,這人卻不慌不張不驚不叫的,簡直不似凡人了,難道,難道是摔傻了?
山神在這人的臉前擺了擺手,略帶試探的問了一句,「喂!怎麼了?聽得見嗎?」
「你們、命不久矣!」這是這人說的第一句話。
山神感到莫名其妙,什麼命不命的,山神可是與天齊壽的。你們?誰們?是你自己命不久矣了吧,臉色如此慘白、手臂還在流血,看來這人一定是摔傻了。
可眼前這人神色肅然,絲毫不像精神錯亂的樣子。又見他用手扶了扶鼻樑上的金屬線框,月光下瀉,架在他左眼上的琉璃薄片反射出一道凌厲的光,恍得山神揉了揉眼睛,再一注目,發現這人已經昏倒了過去。
山神依照規矩是不該與凡塵之人有所牽連的,山神本打算直接將這人扔到山下隨便哪位郎中的門前,可那莫名其妙的一句「你們命不久矣」卻讓山神若有所思,再加上這人奇怪的裝扮,山神越發好奇這人的來歷了。
「散了散了都別待在這兒了,吹吹涼風醒醒酒該幹嘛幹嘛去吧!」山神先是驅散了動物們,便一把把這人拎了起來,山神力氣極大,拎著這人就好似是提了一捆乾柴。
山神剛走幾步,就想起了什麼,山神轉身一看,驚鴻果真又隨便跟著誰就走了,這次她選擇跟的是小白狐。
山神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拎著這人就走進了小廟。
山神把這人放在了廟裡的高台上,然後把這人擺成了一個「大」字的形狀,山神其實不懂治療之術,但有些方法還是粗暴有效的。
山神隨便變出了一些布條,對這人的手臂進行了簡單的包紮,然後就去掐他的人中穴。
掐完人中后沒反應,山神又去掐他的合谷穴,還是沒反應。山神便給他餵了些濃茶,可這人還是一動不動。山神又在他的鼻尖處塗上了清涼油,依舊沒什麼效果,山神便又開始焚香。
香料就要燃完了,可這人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山神只好使出殺手鐧了。
一盆涼水潑下去,這人一個哆嗦就坐了起來。
「閣下醒了!看來我這醫術大有進步啊!」山神喜上眉梢。
眼前這人一臉的生無可戀,水珠從他的短髮上吧嗒吧嗒的流下來,左眼處琉璃薄片上也蒙了一層水霧,他的整個上半身完全濕透了。
山神只默默撿了點乾草,然後就地生起火來,十分淡定的邀請他下來烤烤火,就好像剛才那盆水不是山神潑的一樣。
這人緊皺著眉頭,慢慢的挪動著身子,艱難的從高台上探出一隻腿,最後極不平穩的站在了地上。
這人坐在蒲團上烤起火來,終於舒展了眉頭,臉上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火光下,他的臉好像沒那麼慘白了。
「閣下為何從天而降呢?」山神感覺他沒什麼大礙了便問道。
「兩萬三千年前,這片地帶發生了板塊碰撞運動,由此擠壓出了桐柏山系。」這人語氣平緩而有力。
雖然是答非所問,山神卻感覺這話有種不可言說的意味,就沒有打斷他,只是靜靜的聽著。
這人繼續道:「你們的老山長,山系主山桐柏山,兩萬年前擁有了靈識。隨後是山系中佔地面積最大的一座山——高前山有了靈識,然後就是太白山、雲台山、祁言山,再就是小青山,最後便是巍山,也就是你。」
山神心中大驚,雖然這人最開始所說的話聽上去佶屈聱牙,但他後來所說的,關於桐柏山系各山神的入世順序是完全正確。要知道,天下的山系向來是劃地為盟,外人是絕不可能知道如此詳細的信息。
「閣下是何方神通?為何識得我是此山山神?莫非是主峰上的高人?」山神有點控制不住內心的震驚。
「哦?他嗎?呵呵,白骨一具,萬事俱往矣,何來高人一說?」這人略微一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山神聽后卻是越發緊張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但山神仍然強作鎮定的說道:「還請閣下亮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