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破軍
不知道,在哪裡看過這句話:有時候,說出真相,需要巨大的傻氣!
明明它就在那裡,一伸手就可觸及到,而且打開它,並不需要費多大的力氣。可是,你不知道,一旦打開,它會不就會變成一個潘多拉的盒子,無盡的後患,災禍,跟著接踵而至。
王琳琅望著拓跋宏,看著那高高的椅子上,他清絕如寒松一般的身影,不知怎地,突然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心寒,還有一種無端的悲哀。
三十萬熱血兒郎啊,一朝身死魂消,變成一具皚皚白骨,只是因為君王的猜忌!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一時之間,她心境之蒼涼,如同無邊的荒漠一般。
突然,她伸手一雙骨節修長,略帶薄繭的手,小心地取下頭上的鳳冠,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大殿正中。
「小琅————」拓跋宏驚愕出聲,從高座之上募地一下站了起來。平日里,如清風明月一般的人,此刻失去了風度與雅量,像是疾風一般,急急地從高台上奔了下來。
取下鳳冠后,王琳琅開始解脫那身火鳳凰一般耀眼的皇后袍服。
她一開始動作,數十名身著黑色勁裝的鷹衛,像是老鷹一般飛來,將這個當眾解衣的女人,團團地圍在了中央。
他們背朝王琳琅,一張張陰鷙冷冽的臉上,眼睛宛如鷹鳩一般鋒利,似乎有人再偷窺一眼,便要上前將人的眼珠活活剜下來。
王琳琅動作迅捷,優雅,像是流水一般,頃刻之間,便將那象徵榮耀的鳳服,解脫得徹徹底底。
待到拓跋宏奔到近前,鷹衛散開,一身黑色勁服,同身邊親衛一般打扮的王琳琅,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琳琅————」拓跋宏的眼中,滿滿的皆是哀傷。
想過有一天會分離,可是,沒有想到它竟來得如此突兀。甜蜜的感覺,似乎還沒有來得及品嘗,便已嘗到滿嘴的苦澀,滿心的黯然。
「馮大哥,」王琳琅對他嫣然一笑。
笑容如同夏日的陽光,有著說不出的燦爛與明媚,晃得拓跋宏幾乎在一剎那間睜不開眼睛。
「你我少年初遇,因機緣巧合,我救了你一命。後來,你南下晉朝,在峽谷密林之中,遭人追殺,我又救了你一命。雍城被圍,你命在旦夕,我率軍千里奔襲,再救你一命。我用這三命,加上這身皇后鳳袍,來換一道旨意,如何?放心,這道旨意,不會傷害大魏分毫!」
拓跋宏直覺,心臟在這一刻,被殘忍地分裂成兩半。
「好,」他艱難地說道。
天知道,他說出這一個好字,該需要多大的勇氣!
「侍讀學士何在?」王琳琅輕呵出聲。
聲如利刃,劈開黑暗。
一名坐在角落的青年,應聲出列。
眼力勁兒極好的太監,動作麻利地伺候好筆墨紙硯。
「大魏皇后懿旨:玄甲軍慕容正,起自行伍,不逾數年,位至統帥。御下有法,統軍極嚴,師行不擾,秋毫不犯。鎮守北境,護佑百姓,驅除韃虜,為國之柱石。紅崖谷一役,大雪封山,糧草斷絕,久侯援兵不到,玄甲軍誓死守衛國土,不肯退後半步,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今仰承聖意,與追復原官,以禮改葬。玄甲軍士,愛國之士,應舉國尊之。」
一席話,鏗鏘有力,慷概激昂,彷彿帶著金戈鐵馬之聲,散發著鐵血錚錚之味。
一殿之人,似乎都驚呆了。
這大魏皇后,不,前皇后,當真是叛經逆道,不拘一格!
王琳琅自是不會理會,他人的種種腹誹,她拿起皇后金印唰地一下,在那行雲流水,落筆如雲霞的宣紙上,按落下印記,心中的一口濁氣,才彷彿消散了幾分。
拓跋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在皇后金印的旁邊,印下了獨屬於大魏皇帝的印章。
兩個印章並列在一起,相依相靠,彷彿挨得很近,卻也再難靠近一分。
拓跋宏心底黯然,覺得心口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塊。
王琳琅抬眸,正好撞見了清河王那洞悉世事,略帶嘲諷的眼神,募地,胸中那口努力粉飾太平的蒼涼,便變成了熊熊燃燒的大火。
這個人的血液,估計是冰塊做的。否則,他怎能任由自己的屬下設計重重陷阱,親眼看著自己的師尊,自己的袍澤,深陷絕地,命喪黃泉?
「清河王,」王琳琅聲音清寒如同堅冰,「你的這些下屬,表面上或是謙謙君子,或是勇猛剛毅的將軍,但實際上,背後窮凶極惡,無惡不作,是披著人皮的畜生,你不知道嗎?」
清河王斜睨著眼睛,像是簇著刮骨鋼刀的眸光,緩緩地掃視了一圈。
被他眸光掃到的人,直覺氣息阻滯,呼吸艱難,一個個彷彿瀕臨死亡。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清河王懶懶地說道,依靠在他的座椅之上,像是一隻慵懶至極的貓。
「如果知道,你還要庇佑他們,做他們的保護傘,那你就不配享受人民的供奉,不配做大魏的親王!」一席話衝口而出,像是九天的玄雷,募地炸響,將天空炸裂出一個巨大的洞口。
「豎子爾敢!」宇文葉氣得渾身哆嗦,「你既已不是大魏的皇后,有何膽量來咆哮大殿,對著我朝朝一品的親王大呼小叫?」
約莫是起身太急,酒水菜肴之類,被他的袍角勾帶,瞬時噼里啪啦,濺落一地。
就在這叮叮噹噹聲音響起的一剎那,有無盡的寒森森的殺氣,從四面八方乍泄而來。
拉琴的樂師,跳舞的舞女,當值的侍衛,像是約定好了似的,齊齊暴起,與破窗而入,身著紅黑兩色服飾的蒙面人一起,織就了一張屠宰的大網,無差別地殺向最近的人們。
一時間,利刃砍在血肉上的撲哧聲,人群在瀕臨死亡時發出的絕望嚎叫聲,響徹整個大殿,將一場本就坎坷不平的盛宴,變成了一個血淋淋的屠宰場。
王琳琅像是一根黑色的標杆,渾身冰冷地站在那裡。鷹衛呈拱狀,將她牢牢地護在中心。
看著那群藏頭藏位,不敢露出真容,卻偏偏穿著玄甲軍軍服的蒙面人,如同窮凶極惡的狼一般,屠殺著無辜的人們,王琳琅的心,一時間,憤怒到了極點。
是誰竟有這般毒蛇般的心機?竟讓刺客冒充玄甲軍軍卒,無差別地殺向這些鮮卑人,漢人,狄人,夜郎人。這是要徹底地抹黑剛剛得到平反的玄甲軍嗎?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去,助禁軍殺敵!」她如岩漿沸騰的眸光,像是流光一般掃視了夜郎國一眼,瞥見那白髮黑衣的人,被好好地保護起來,心頭便是一松。
一彈手,數枚鋼針,撕開虛空,直飛而出,咻地一聲沒入那些蒙面人的太陽穴里。
六名鷹衛,在慧覺的帶領下,結成了一個密不可透的保護圈,將王琳琅護在其中。其它鷹衛,還有玄甲軍,在李然的瘋狂的咒罵下,如同殺人機器一般,無情地絞向那些冒牌貨。
在這些紛踏交錯的人影之中,有一個被遺忘了很久的人,蜷縮在角落裡,努力地躲避著刺客。此人正是曾經的寵妃——藍妃。
拓跋宏到底是一個仁善念舊的君王,不忍心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死於毒藥美人殤的折磨之下,秘密地吩咐暗衛,將沈老頭給接了過來。
這老傢伙,接連數日,都與謝神醫泡在藥房里,不分晝夜,夜以繼日地,研究著從碧波殿死去的替身身上取下的美人殤,孜孜不倦,刻苦研究,就連這盛宴都沒有時間研究。
被人拎到偏殿時,看著瀕臨死亡的藍妃,二話不說,就將自己研製成的半成品解藥,給塞到了那人的嘴裡,保證那女人一時半會根本死不了。然後,又急匆匆地沖了回去,一頭扎進了藥房里。
險險與死亡擦肩而過的藍妃,堪堪地保住了一條性命。她固執地留在偏殿,不言不語,只是豎起了耳朵,暗暗地聽著大殿里所有的動靜。
雖是罪妃,但皇帝畢竟並沒有廢了她,還顧念舊情,救了她半條命。侍候她的宮人,心思最是玲瓏不過,自是不敢怠慢了她。
當殿中的喊殺聲,驟然響起的時候,一直靜默不言,像是啞巴一般的藍妃,突然彎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意。
侍候在一側的宮女太監,被愈來愈逼近的屠殺,給驚得魂飛魄散,像是被嚇傻的鵪鶉一般,尖叫著,一飛而散,留下躺在床上的藍妃,正好便宜了她行事。
她從床上搖搖晃晃地起身,頭暈腦脹氣血翻湧之下,一個倒栽蔥栽倒在地上。待到她頂著一個大包,挪動手腳,像是一個蟲子般,慢慢地爬進大殿之時,殿中的屠殺,已到了如火如荼的時刻。
沒有人在意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憑藉著心中的一股強烈的執念,她無聲無息地爬進了戰場,而場中之人卻無人察知。
若是,這世間,藍妃最恨是誰,自然是清河王拓跋遲。
這人需要她時,將她送上雲端。不需要她時,就將她像垃圾一般拋開,墜入無間地獄。她殺不了他,可是她要他痛,她要他悔,她要他每時每刻都活在地獄之中。
一個菟絲花一般的女人,平日里溫柔可親,善良有愛,可這層層的外表之下,她心中隱藏的恨意,有多深,多重,多扭曲,也許,只有這個女人自己才清楚。
但機緣,就是這般地巧合!
處在暴風雨中心的王琳琅,剛剛一槍扎死一個刺客,微微一個偏頭,正好瞥見一個一身狼狽滿身污漬的女人,像是哈巴狗一般趴在地上。她努力地撐起身子,手中銀光一閃,一縷寒光,穿過縫隙,無聲無息地刺向一個銀髮老太太。
這老太太,彷彿神志不清,周遭殺得轟轟烈烈,她卻笑容滿面,在一眾瑟瑟發抖卻佯作鎮定的奴僕簇擁之中,吃得那個歡啊!
鋼針已經用完,那縷寒光已經抵上了后腰衣襟。似乎是不假思索,王琳琅像是一發炮彈,咻地一身彈射出保護圈,霸王槍在空中發出低低的龍吟之聲,撲向那個暗中的黑手。
清河王像是一艘逆風中行進的船舶,被嚇得魂飛魄散思維混沌的文人,以及花容失色的女眷,不怕死地闖進他的風帆之下,渴求哪怕得到一點兒的垂憐。
霸王槍撕裂長空,帶著毛骨悚然的殺意,迎面奔襲而來時,清河王的眼睛之中,露出一絲驚愕與意外。一貫波瀾不興的表情,出現了剎那的皸裂。來不及思索,對於危險的本能,使得他在剎那間手指一伸,彈出了金剛霹靂手。
指風穿透巨浪一般的槍風,在王琳琅的前胸了,留下了三個血窟窿。一剎那間,鮮血如泉噴涌,將那黑色常服,染得一身濕漉漉。
哪裡縱使遭受如此重創,這人不退反進,身子在空中猛地一個躍起,再反身迴轉,霸王槍在空中揮出一道幻影,脫手而出,如流星一般飛將出去。
回馬槍!回馬槍!
這不要命的傢伙,竟在此時使出了如此殺招!
強大如清河王,也不敢直接接下此招。他身子一盪,如樹葉一般,輕飄飄地晃了出去。
接著,他便看到了此生,他最為震撼的一幕!
霸王槍似乎挾裹著風雨雷電,掠過眾僕從的頭頂,然後微微地一彎,像是會拐彎似地,避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一槍穿透她身後的女人,將她死死地釘在地板之上。
那女人痛苦地掙扎著,手中的匕首,頹然落地,發出哐當地一聲響。
「阿琅————!」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聲,如雷聲般響起,震撼整個大殿,正是慧覺。
他縱身一躍,高高跳起,想要將那個咳著鮮血,如同飛鳥失去翅膀,從半空墜落的女人接住。
但一人卻先他一步,將王琳琅穩穩地接住。
此人白髮黑衣,正是夜郎國國主姬安。
心神俱裂之下,姬安淚眼模糊,甚至看不王琳琅的樣子,只是抱著她,踉蹌著跪在地上。
慧覺面色大變,正要出手搶奪,卻在伸手的一剎那,生生地停住。
「小——舞,小——舞,」姬安連聲叫著,聲音破碎,支離,彷彿處於崩潰的邊緣。
長生面色大變,疾奔而來,急點王琳琅胸前大穴。同時,千金一瓶的金瘡葯,一股腦地往三個血洞上撒。
情緒的崩潰,只是一瞬間。
姬安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才收攏住自己崩散的情緒。
他右手貼在王琳琅后心,洶湧的內力,像是海潮一般湧出,然後化作春雨,護住了她的心脈。
「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王琳琅嘴角的血,像是紅線一般,蜿蜒崎嶇而下。再加上胸口處三個觸目驚心的血洞,她整個人像是一個破布娃娃一般,破爛不堪,支離破碎。
可是,這一切,她根本感受不到,只是用力地抓住姬安的胳膊,急切地說道。
她抓得如此之緊,像是鋼箍箍上木桶,越收越緊。
姬安的眼底,似是有地獄的火焰竄出。但一接觸到懷中女人哀求的眼神,這火焰就像是被水當頭一澆,徹底地熄滅。那化作春雨的內力,慢慢地流向她的肚腹,如同細潤萬物一般,將那微微隆起的一團,完全地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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