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關其十五 漸明
「因為你的身上有和歐陽皈一樣的氣息……凜夫人。」
諾暝天擋在徐梓鈴的面前,劍鋒小心地對著姬月凜。後者一改往時和藹的面貌,一副恨不得要將兩人生吞活剝的模樣,徐梓鈴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溫文爾雅的凜夫人。
「不是惡鬼,暝天。」
「……那可真是蹊蹺了。」諾暝天愣了一下,但在對方有機會察覺之前就調整了回來——「你這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暝天!難道是你,難道你把封神之矛給破壞掉了!」
「無可奉告。總而言之,告訴我們你這麼做的目的吧。」諾暝天厲聲逼問道,姬月凜卻只是冷笑一聲,「真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你們這些魔魂一個一個都是這樣,我可沒功夫陪你在這裡浪費時間。」
「什麼?」
「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趁著媽媽把精力全部放在對付冥簡的這個節骨眼上。」
諾暝天察覺不對想立馬上前時,姬月凜的衣隙中突然刮出幾縷渾濁的妖風,夾帶著刺鼻的味道讓諾暝天幾乎睜不開眼來,他乾咳著,感覺喉嚨似乎有一千隻螞蟻在爬——「暝天!」他隱約聽到這個聲音在呼喚他,而妖風正繞過他朝他的身後撲過去——「咳……梓,鈴!」諾暝天忍著燒灼的痛楚睜開眼睛要把徐梓鈴撲開,在那之前風似乎擾動了那懸在少女腰上的清脆:
「叮鈴,叮鈴……」
短短几聲,在雨中格外鮮明。
然後就像魔法一般,回過神時渾濁的風便已然不見。眼睛重新恢復視力的那一刻,諾暝天驚覺自己居然神清氣爽。
果然,那個銅鈴——
「梓鈴,你的鈴鐺……」
「誒——誒?!那些霧到哪裡去了?暝天——」
「不,是啊,現在不是說那個的時候……」望見還淋著雨而滿身是泥的徐梓鈴,諾暝天悄悄對自己說著。「凜夫人走了嗎……?為什麼,她會變成那個樣子——」「是啊,這裡面一定有古怪……不過現在我們暫時安全了。」諾暝天遲疑了一下,然後把手架在她的背上和膝處將她抱了起來。
「——呀!這麼突然做什麼——」
「……不是你說的想換個正常一點的姿勢。你剛才摔了一跤,還是先去處理的好。」
「又把我當小孩子啊,真是的……我可是渾身是泥誒。」
「沒什麼,我早就習慣了。」
他抱著她開始快速行走。
「話說啊,暝天你這個樣……」
「……哪個樣?」
「嗯,呃,反正就是這個樣子,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吧?我有點好奇咧~」
「……」
徐梓鈴愣了一下,她本來只是想緩解一下這種氣氛,但她看諾暝天的眼睛卻灰暗了下來。
「啊,不好意思,我不該問這個!」
「……沒什麼。」
「那,那個!話說我們現在要先去哪裡啊?」
「……去藏書閣。子航他在那裡調查闖入者,或許這會跟姬月凜的動靜有關,你也可以在那裡休息一下。」
「哥他在那裡——」徐梓鈴深吸一口氣,然後把臉別了過去。
「怎麼了……?看起來你好像不怎麼想見到他。」
「嘛,也不是這麼說啦,只是——哥他對我真的很嚴厲誒,動不動就朝我發火,這下被他看見我這樣……」
「動不動就朝你發火……?」
「啊——倒也沒有到那種程度啦!只是他平時一直催促我去學習,連一點休息的時間都不願給,一看到我放鬆就耷拉著一張臉什麼的。如果被他看到我這樣子,肯定又會說我太過調皮什麼的……」
「至少他還是很重視梓鈴的啊?不然……也不會有精力一天到晚都盯著你了。」
「唔呃……好啦,這些話就到此為止吧!」
「我不是只是在說好聽啊。我想,如果你真的肯為一個人花心思,至少你是真的重視這個人的,僅此而已。」
「唔……」
徐梓鈴鼓著一張臉像是在賭氣,諾暝天也只好無奈地笑笑不繼續說下去了。如果自己從小到大也有這樣的人陪在身邊,或許自己也說不上能比她好到哪去呢。
但是那傢伙和他一樣,是守護者。
……
「砰!」的一聲巨響,冥簡在木偶們的簇擁下穿過血肉的亂陣,巍然的身軀蔑視著前方的建築,用他那不太發達的發聲器官冷笑了一聲。
「老鳳凰,今天就是清算我們之間舊債的時候了。」
它長袖一揮,依舊饑渴難耐的木偶們就要往前方衝去,一聲厲喝卻壓住了它們的步伐:
「喝!此路不通!」
一柄燃燒著黃色火焰的長槍伴隨宣告從天而降,將沖在最前面的木偶直接打成碎屑。緊接著,一個白色的身影重重地落下,揚起了周圍的泥水。
「外派的白龍……哼,乳臭未乾的豎子罷了!」冥簡向前一步,雙手一揮讓木偶們後退。
「原本只是來找那個老不死的,也好,就拿你熱熱身了——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待。」
「交出你的項上人頭,冥簡!」魔魂·擊龍提起槍,便直直地朝冥簡的喉嚨刺去——
……
到了。看到藏書閣翹起的屋檐后,諾暝天逐漸把步子放慢,直到最終踏入雨點侵犯不到的地方,他環視了一下四周,這才把徐梓鈴放了下來。
「呼誒……沒人?」徐梓鈴把眼睛睜得銅鈴般大,雨聲在這裡也依舊蓋過了其他所有聲音。
「……不。」諾暝天轉過身去,向一個狹窄的暗間望去:有兩個身影隱隱約約正在靠近,於是他將手搭上劍柄,下意識地攔在徐梓鈴前面——身著黑色道服的兩個高大身影,童關密衛。他深吸一口氣,然而又注意到從他們中間緩緩出現的矮小身影:
「暝天,梓鈴啊,幸好你們沒事。」
「鳳婆婆。」諾暝天鬆了口氣,但手依舊沒有離開劍柄。徐梓鈴則是躲在他身後攥著他的衣服,只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邊臉來望。
「啊咧……這些可怕的人是誰?」
「不用擔心,他們是鳳婆婆的護衛罷了——而且,我會保護你。」
「暝天——」
諾暝天朝她點了點頭,然後轉回來望著姬月鳳的眼睛:「子航呢?他應該在這裡才對。」
「冥簡攻過來了,子航他正在前方迎敵——看這副模樣,想必你已經見到你的姑媽了吧?」
「……是的。但是,她的模樣很怪。」諾暝天還來不及說完,就被姬月鳳沉重的拐杖落地聲打斷了。「我那個不肖女!那丫頭,竟然敢動惡鬼禁籍的主意!」
「惡鬼禁籍?」
「封禁在藏書閣的《逆魔道》。一言以蔽之,那本書是直接與某處的陰界怨念連通的門。意志薄弱的人若是靠近,就會在它的意識誘導之下成為它的傀儡。明面上那是讓人獲得禁忌之力的秘籍,歸根到底不過是吸引信徒幫助自己復活的誘餌罷了——只是由於有作為陽間與陰界通道的研究價值,所以才只是封存而沒有被銷毀。實際研究時,都是需要四個以上的高階鍛魂師來穩定住研究者的心神的。」
「……那個怨念的真身是?」諾暝天詢問道,姬月鳳則皺緊了眉頭。
「『但他林』,七十二柱魔獸之一。暝天,你知道這些惡意之母的守護者都是超乎我們想象的存在,它們甚至可以引誘強大的魔魂去成為它們的奴僕……並不久遠的一個先例就是慘痛的教訓。」
「——歐陽皈。」諾暝天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關於他成為反魔魂的起因,他現在也略知一二了。
「那個時候即便是你的父親也沒能阻止歐陽皈的墮落……唉,現在這樣子只能說是報應吧。」
「如何說起?」
「當初那傢伙還沒有走上歧路的時候騙走了凜,是我棒打鴛鴦了,也不怪得她到現在還耿耿於懷……」這一下子倒輪到諾暝天瞪圓雙眼了,他從未想過還有這麼一出。
「可是——婆婆為什麼那個時候要拆散她們呢?」徐梓鈴像是已經克服了恐懼,有些不滿地問道。
「歐陽皈他眼裡的世界太窄了,我能感到,即便是那時候他能看到的也只有自己——雖然畢竟只是我這個老古董的一面之詞,但我已經送了惠、沒了景,我不能再對這個女兒兒戲啊!」
「鳳婆婆……」徐梓鈴安靜了下來。諾暝天也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再次抬起頭:
「情況我大概了解了。總而言之,姑媽她或許就是因為某種原因被那本《逆魔道》所吸引,所以將它從藏書閣偷了出去——」
「這件事也刻不容緩……但是暝天,現在解決冥簡的事要緊。你有將封神之矛帶回來嗎?啊,嚴格來說是——」
「我帶回來了。剛才給了梓鈴,然後它壞掉了——」
「喂!暝天你怎麼這樣!?明明它是自己壞掉的——」
「是啊,所以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在懷疑,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不留在這裡而每次都要到黃昏世界去取呢?」諾暝天望著姬月鳳的眼睛,後者讚賞地點了點頭,「是啊,因為自打一開始封神之矛就是『異界的東西』,本體是無法離開黃昏世界的。而能夠帶回來的只有它具有不確定存在這一性質的分身——不過這次這麼快分身就消失了……」她皺緊眉頭,「封印的力量已經很薄弱了……這樣下去,不知道還能不能趕得上——」
「可以的。」姬月鳳和徐梓鈴同時難以置信地望向諾暝天,他深吸一口氣。「不過只是猜測,實際可不可以要試過才知道。鳳婆婆,麻煩您準備打開黃昏世界的入口——」
「暝天,難道你是想——」姬月鳳睜大了眼睛,「太亂來了!黃昏世界一次只能進入一個人,你難道打算要在我們都無法幫助到你的時候去獨自面對那種怪物!?」
「也只能一試了,如果說能操起那把矛的人只有我的話。」諾暝天握緊無鋒的劍鞘,他能感到自己手心在出汗。「鳳婆婆,麻煩你照顧好梓鈴。我不能讓子航獨自戰鬥。」
「哥……」
「放心,他一定不會有事的。」諾暝天輕輕撫了撫徐梓鈴的頭,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那麼我出發了,鳳婆婆。」
「暝天——」
「暝天!等一下,上次我老糊塗忘記了——你拿上這個!」姬月鳳不顧攙扶往諾暝天走去,然後將一個小小的被捂得溫熱的硬物塞到了他的手裡。定睛一看,那是一個綁著紅繩的銅鈴,款式和徐梓鈴的那個十分相像。
「這是你小的時候,你的媽媽為你製作的護身符——只可惜世事難料,在你的媽媽過世后,它被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一直想著,什麼時候一定要再將它交到你的手中。」她的大手用力握著暝天的手。
「暝天……!即便沒有惠的印象,請無論何時一定要清楚,你的媽媽一直深愛著你!」
「媽媽……」
諾暝天咽了口唾沫,然後將銅鈴握得很緊很緊,即便手心傳來痛覺也無所謂。
「我出發了。」
「一路小心,暝天。」
「暝天!你絕對——絕對要好好地回來哦!約好了!」
「嗯。」
將銅鈴收進衣服的厚布層里,諾暝天朝兩人道別,然後轉過身去,握緊無鋒,銳利眼神,堅定地往戰場前去。
……
「呵……啊……呵……」
姬月蘭拖著快要透支的身軀,咬著牙將符咒往面前的木偶身上拍去,以肩膀受傷的代價解決了又一個影子士兵。「那些孩子……都好好逃走了吧……?」她不知道,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即便如此她也要繼續戰鬥——
哥,哥……我也想和你一樣保護好大家啊……
你一聲不響地走掉,是不是為了讓我不要這麼依賴你啊?
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還是這麼弱小的人而已——
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她在雨中粗喘著氣,流出的血被沖成淡紅色,凌亂的頭髮貼在她的額頭上。
「喂,你是姐——你是惠的孩子,暝天的妹妹……『蘭』,對不對?」
姬月蘭訝異地抬起頭,她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穿著黑色的服裝……是凜夫人?媽媽的妹妹——
「助我一臂之力吧,用你體內流著的多拉貢的血。」
「誒……?」
姬月蘭失去意識,無力地倒在姬月凜的懷裡。後者咬著嘴唇,最後輕輕地把手放上了前者的頭,輕輕地撫摸著。
「姐姐……就差一點了,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