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夢遊太虛

踏著橫斷星劍的碎屑，我沿著超越三維的路徑，耗盡最後的一絲力氣衝出海面，落在剛剛被海嘯蹂躪過一次的島嶼上。只感覺身體極不協調，心中所想與身上動作不在同一頻段，明明想要邁開步伐，卻無緣無故提起右手上的林羨魚，本打算屈膝起跳，整個上身卻向前傾倒，幾乎壓在龍璇音身上。

耳邊一片嗡鳴，聽不清懷中少女低聲呢喃了什麼，只知道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她的安全，再也不能失去。這種想法已成為生命的本能，即便在我完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也會毫無保留地付諸行動。

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我感到渾身一輕，再次體會到靈魂出竅的感覺，天地間忽然變得無限寬廣，整個世界彷彿都從內部打開了，多出許多能夠前行的方向，想要回到基地，不再只有沿著海平面一路向西這一條道。

循著那微妙的感覺，我用盡渾身解數邁出一步，然後完全陷入無意識狀態。

一片混沌中，我來到大理皇宮，金鑾寶殿上黃袍加身的中年人正是段錦宣，他氣度沉穩遊刃有餘，頗有仁君風範，正在與大臣們商談政事，看大臣們面紅耳赤唇槍舌劍互不退讓的模樣，就知道這是個君明臣直的昌盛時代……

周圍忽然變得一片朦朧，金碧輝煌的大殿如水墨畫一般暈開，取而代之的是裝飾古樸淡雅的靜室，滿面滄桑的中年婦人正有條不紊地煮茶，裊裊青煙偶爾遮蔽她不再年輕的容顏。只一眼，我便認出這是田婉。她目光悠遠，彷彿穿越時空，看到了很久以前，看到了無量山下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郎。她嘴角帶笑，眼角的皺紋內隱藏著淚痕……

不久后，田婉連同周遭的一切化作不可捉摸的混沌，取而代之的是藍天白雲下的鮮花綠樹，鳥雀成鳴，水繞青山，雲霧飄渺，以及這近乎仙境中的一座小小的木屋。這是帕蒂長眠之所，她的墓冢就在木屋前，湖畔的緩坡上，面朝東方，遙望著我所在的方位。清風吹拂，湖邊小花輕輕搖擺，是她在向我招手問候……

一圈圈漣漪中畫面翻轉，這次是皚皚雪山下青松環繞的碧綠湖畔，破舊不堪的房屋沿著湖岸伸向遠方，衰敗狼藉。這裡是黑水神宮所在之地，已經人去樓空，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不復當年繁華。湖心島上衰草連天，看不見古墓入口，不知道地下墓穴中的水晶音柱是否完好如初……

灰白色如墨水一般暈開，重新勾勒的畫面中，幽冥鬼域獨有的黑暗天空格外醒目，只是天空之下再也不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再也沒有祥和寧靜的世外桃源，再也不見李童源，再也不見獨孤伊洛，再也不見蕭靈昀……

最後，畫面定格在那片與世隔絕的美麗山谷，如刀砍斧削的兩座絕壁中間，數十道潺潺流水編織成蔥鬱的人間仙境，幾座樣式古怪的屋舍錯落其間，炊煙裊裊，有若靜止的畫卷，遠離紅塵，安靜閑適，無羈無絆，不知人間歲月……

彷彿能在這幅畫中一直到永遠，然而一切終究只是夢境。當睜開雙眼，接受現實，周遭變得一片漆黑，唯獨遙遠天外，閃爍著不計其數卻又黯淡無光的星辰。

這裡是……無盡虛空？

我不可思議地環顧四周，果然置身於一片虛無當中，而自己同樣失去了對身體的感覺，淪為純粹的能量形態。這是——飛升，夢境世界原住民們來到現實之後的狀態！

「唐嬰……」

一聲呼喚，仿若來自無盡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又彷彿來自心底，近在咫尺。

「師父……」

可以確信，我只是心有所想，便毫無徵兆地發出呼喚，無形無質，也不知傳向何方。

「哦？他就是唐嬰？」

另一個聲音，一個頗具壓力的存在，不知身在何方。

「是，他就是女兒寄予厚望的徒弟。」

「哼！」

一聲頗為不滿的冷哼，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的愛徒毀了我的計劃。」

「司徒昊……」

下意識地呼喚，沒有得到回復。我漸漸明白這裡大概是何處，不由得驚恐莫名，難道……

「我死了嗎？」

「怎麼會。」

這個聲音……

「閉月？」

「是我。」

我心中感觸良多，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此刻的心情。

「哼……」

這聲冷哼來自那個威壓強大的存在，既然師父自稱是他的女兒，這個人難道是……

「獨孤疇？」

「沒錯。正是我的夫君大人。」

閉月巧笑倩兮，語氣中帶著少許頑皮，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獨孤疇大發雷霆。

「這小子憑什麼跟老子搶女人！」

搶女人？什麼鬼？難道……

「前輩，難不成您對璇音……」

話沒說完，意思大家都懂，所有人噤聲瞬間，獨孤伊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小徒弟，爹爹這是在吃你和娘親的醋。」

娘親？任閉月？這都哪跟哪？

「唉，我就知道，在你心裡，終究沒有我這個可憐人的一席之地……」

任閉月的如泣如訴，不禁令人神傷。我都快瘋了，這都不是真的吧！

「我說你夠了，你正牌夫君大人在此呢。」

獨孤疇乾巴巴道，又引來獨孤伊洛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好了，諸位。現在該怎麼辦？沒有九龍護心鏡，我們誰也別想進入人間！」

司徒昊終於無法忍受，高亢的聲音蓋過其他所有人。

「進入人間？」

我不明白，按照天道盟的說法，飛升太虛才是探索「真實」的唯一路徑，可這些已經飛升的人，卻要想辦法進入人間。那他們追尋的大道，究竟在哪裡？

「大道的確在太虛。」

獨孤疇如是說，任閉月與獨孤伊洛也表示贊同。

「然而修行卻要在人間。」

司徒昊接話道。雖然還是不知其所以然，但大概的道理還是明白的。可即便如此，他們也休想得到九龍護心鏡，我絕不會拿璇音的安危開玩笑。

「沒想到佘語歆還有這手，真是天意弄人。」

聽司徒昊這麼說，我便放心了，看來他們對此也無計可施。

「就算把他困在這裡也於事無補。」

任閉月如是說。我點頭表示同意，大不了一起做伴。

「不過唐嬰，你不能太偏心吧。師父我難道在你心裡一點也不重要？」

「怎麼會。除了這件事，師父儘管吩咐。」

獨孤伊洛傳來一聲「奸計得逞」的輕笑，一縷意念傳入我的腦海。

「那就帶我去人間走一圈。」

我正想這怎麼做得到的時候，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黑暗虛空當真完全化作虛無，一片空虛，連黑暗都不復存在，進入某種無法理解的空虛狀態。眼前再次浮現出夢境世界的人和事，在沒有我的時空里，他們過著各自的生活，走過自己的一生。

一股既幸福又悲傷的情緒縈繞心頭，他們的生命里不再有我，我的人生中也沒有他們，我們本就屬於不同的世界，命運將我們牽連，又終究分道揚鑣。

最後，那片寧靜如畫的山谷消失不見。我睜開眼睛，只看到乳白色的天花板，以及發出柔和光線的白熾燈。

「陸迪……」

一聲呼喚，我已知道是誰，默契地抬起左手與她雙手交握，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沒事吧？」

龍璇音的美麗容顏映入眼帘，她笑著搖頭，無限溫柔地說道。

「你沒事才對，昏迷六天了。」

我有點驚訝，不過這也算正常範疇，畢竟靈魂出竅，之前也沒有嘗試過，總的來說……活著回來就好。腦海中閃過神遊太虛的記憶，儘管此刻已經不算清晰，但還是感到震撼。

「現在什麼情況？」

我問道，璇音笑著搖頭。

「休息兩天再說。」

我點點頭，隨即說道。

「我見到師父了。」

「獨孤伊洛？」

愛人狐疑地看著我，眼波流轉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微動，沉聲問道。

「不是做夢，對吧？」

「對。他們現在神遊太虛之間，存在於另外的維度，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地方。師父說……」

想到這裡我心念一動，靈魂深處能量流轉，抬起右手的同時，一枚透明的琉璃圓環出現在指尖，穩穩地旋轉著。

「這是師父的真元神器。」

「嗯。師父說要我帶她來人間看看，原來是這樣。」

嘆口氣，我大概能明白他們的想法。明明是傲世天下的超卓強者，卻因為沒有身體作為媒介，而不得不棲身於虛無混沌之間，看似無處不在，卻絲毫沒有自由可言。此刻的他們或許最嚮往的就是紅塵俗世，而追尋「真實」的最大動力，說不定就是平靜地活著。

真的很諷刺。人人嚮往長生，為此拋家舍業，獨身修行。而當他們真正獲得永生之後，又渴望體驗最平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