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
閑訪雲門山,悠然踏龜鱗。
移步皆蒼翠,招手即白雲。
勿擾陳摶夢,恍聞范公吟。
明月照青州,仙境蛻俗痕。
青州城,歷史悠久,名人輩出,歷朝歷代皆為政治,經濟,文化重鎮。
因其,「右有山河之固,左有負海之饒」,亦是軍事重鎮,兵家必爭之地。
大齊皇朝,國都青州城。
皇宮的東牆之外,護城河的河水連接著一片風景秀麗的人工湖,其名為東湖。
每到盛夏來臨之際,東湖裡的荷花便開始競相綻放,這裡,是青州城的八景之一,也是無數文人騷客的必經之處。
荷花東巷,站在這裡隔東湖而相望,便是恢宏無比的皇宮,距離也僅僅只有二里之遙。
這一條巷子,不是一條直巷,反而有些蜿蜒曲折,但是這裡,卻是遍布奢華大宅,住滿了達官貴人。每日的寅時剛一過,各式各樣的馬車,官轎,便開始絡繹不絕,趕著去早朝。
景德元年,十二月初四,亥時,寂靜的夜空中灑落下片片雪花,古樸的青州城,很快便被銀裝素裹。
「夫君,你怎麼又開了窗子,這外面正飄著雪,你也不怕身體著涼了。」
剛剛給火盆添置完木炭的李夫人甄氏,就看見了站在窗邊的夫君在凝眉沉思。她緊忙走上前去,想要把窗子關上。
「這雪怕是要越下越大了,也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糟了災,哎,聖上才登基不久,根基未穩,這還真是雪上加霜啊。」
李思面色有些憂愁,頭也未回,依舊直視著窗外的一片素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對他的夫人訴說。
「你說你,一個閑散的國公,這是操的哪門子心,就算是鬧了雪災,那也應該是戶部先著急才對。」
甄氏輕輕把窗子關上,給李思披上了一件衣服,拉著他的手,向床邊走去,一邊走著,還一邊發著牢騷。
這當今聖上,雖是給自家的夫君封了國公,她也是有著誥命在身,但卻不知為何,竟是一點實職都未許。
「休得胡說,聖上自有聖上的道理,豈容你一介婦人嚼舌。」
「這雪若是下大了,將會有多少窮苦百姓的房屋承受不住,這凌冽寒冬,他們要如何度過?我焉能不去操心。」
「黎民百姓,才是國之根本。」
李思有些許發怒,鬍子微微翹起,一雙眼睛狠狠的瞪著她,訓斥道。
「是是是,夫君教訓的是,妾身知錯了,妾身再也不敢胡說了。」
「還是早點歇息吧,天色都這麼晚了,明日你可還要去早朝。」
甄氏卻是並未在意李思的訓斥,夫妻多年,她早已經習慣了他的脾氣。
「你呀。」
「好了,歇息吧。」
李思伸出手指輕輕的點了點她的額頭,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剛剛躺在床上不久,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數道驚呼之聲,一瞬間,夫妻二人睡意全無。
「嘭嘭嘭。」
「老爺,夫人,不好了,走水了!」
門外,丫鬟一邊在焦急的拍門,一邊在大聲的向著卧房裡呼喊。
二人匆忙起身穿衣,快速的跑出了卧房。
大宅之內,火光衝天,丫鬟僕役們往來穿梭,有尋木桶的,有搬東西的,有手足無措的,有受驚亂叫的,已經是亂成了一團。
「小姐呢,她在哪裡,有沒有事?」
「有沒有派人前去通知水龍局?」
李思抓住了拍門的小丫鬟手臂,焦急的上前詢問道。
「李管家已經差人前去通知水龍局。」
「至於小姐,奴婢一聽到走水,就先跑來了老爺和夫人這裡,並未見到。」
小丫鬟此刻的額頭之上掛滿了汗珠,顯然是十分匆忙跑過來的。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去幫忙打水救火。」
李思微微有些皺眉,對著小丫鬟吩咐。
「夫君,快,快點去看看婉婉那裡。」
甄氏緊張的拉著李思,便想要往女兒的閨房處跑,她的眼角,已經掛著些許淚珠,此刻的她,無比擔心著女兒的安危。
「父親,娘親。」
嬌滴滴的聲音忽然從耳畔傳來,卻是一下子將兩個人那懸著的心輕輕放下。
只見,一位身著黑衣的女子正抱著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可愛小女孩,緩緩的向著他們這邊走來。
猶如瓷娃娃一般的臉龐,依稀還掛著些許睡意,顯然這小女孩是剛剛被人叫醒。
「婉婉。」
「幸好你沒有事。」
甄氏見到女兒出現的一瞬間,便急忙跑了過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深深埋在了她的懷裡。
「老爺,這火很是不尋常,有火油。」
黑衣女子的面色有些嚴肅,她輕身走到了李思身前,用僅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對他說道。
「該來的,總還是會來啊。」
李思的目光望向了遠處,那裡火光四起,一股刺鼻的味道,伴隨著寒風,侵入到了他的鼻孔里。
「婉婉便拜託你了,你帶她先行離開吧。」
「待到她十六歲之時,再把東西親手交給她。」
李思的目光始終望向遠處,沒有看黑衣女子一眼,也沒有回頭去看近在咫尺的女兒一眼。
「蓮心,必不負老爺所託,定然捨命守護小姐周全。」
黑衣女子的面色堅定,對李思保證道。只是在她的眉目深處,卻隱隱的透露出一絲不舍。
「你的命,和婉婉的命,一樣重要。」
「快走吧,再耽擱的話,恐怕就不那麼容易走了。」
李思輕輕的揮手,吩咐道。
「是,蓮心遵命。」
黑衣女子轉身,向正抱著女兒的甄氏走去。
「將婉婉交給蓮心。」
李思的吩咐,有些不容置疑。傳到了甄氏的耳朵里,她雖然有些奇怪,但卻也未曾多想,將懷中的女兒輕輕遞到了蓮心懷中。
小丫頭睡意朦朧,到了此時,她還迷迷糊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抱著婉婉的蓮心,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依舊還站在原地李思的背影。便迅速的抽身離去,眨眼之間,便已經沒有了蹤影。
李思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他的眼角,一滴淚伴著雪花,輕輕滑落。
「夫君。」
甄氏此刻也似乎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有些莫名的恐懼之感緩緩襲來,她輕輕的走上前去,抱住了李思的手臂,將頭輕輕的靠在了他的肩頭。
「素媛,你可曾有怨過我?」
望著眼前一張完美無暇的俏臉,李思深情的問著她。
「從未有過,自妾身十八歲嫁給夫君,這七年來,夫君一如既往的敬我,愛我,待我有百般好。你甚至連一房妾室都未納,妾身已經很是知足了。」
靠在李思的肩膀之上,甄氏的臉上掛著深深的滿足與幸福之情。
「下輩子,我們還做夫妻。」
聽到甄氏如此敘說,李思輕輕的閉上了雙眼,伸出手來,狠狠的將她擁緊。
「好,那夫君可要記得等我。」
甄氏微微仰起腦袋,看向了李思的那一張她已經看了七年的臉,依舊還如當初那般俊俏十足。
「我會等你,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雪花依舊緩緩的飄落,落在了他們被風吹散而糾纏到一起的黑髮之上。
恢弘大氣的皇宮之中,此刻的御書房裡卻是傳來陣陣咆哮和摔杯的聲音。
「簡直荒謬,荒謬,簡直膽大包天。」
一襲金黃色龍袍的景德帝,渾身顫抖,滿臉悲愴,憤怒,還有不可置信。
在他的案幾之上,有一封皺皺巴巴的摺子,依稀還能看清上面的字跡。
「十二月初四,夜,定國公李思一家,於火災中殞命,四十八口,無一倖免。」
這封摺子,天還未亮,便敲開了禁閉的宮門,加急呈了上來。也正是因為這封摺子,原本平靜的青州城,此刻,已經暗流涌動。
「天子腳下,屠戮當朝國公滿門,如此狂妄,說,朕要你們這些人有何用?」
「這裡,可還是朕的皇城?」
景德帝一雙恐怖至極的眼睛,瞪著下面一眾戰戰兢兢的官員,嘶吼著。
「聖上息怒。」
所有人的後背皆是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息怒,息怒。」
「定國公,與朕亦師亦友,他一家老小四十八口,此刻還死不瞑目,朕如何才能息怒?嗯?你們可知朕的心頭,宛如刀絞。」
一眾官員依舊把頭深埋,此時的景德帝,就像是一隻暴怒的雄獅。
「封閉青州城九門,自此刻起,只許進不許出。」
「查,給朕狠狠的查,挨家挨戶的查。」
「暗衛,大理寺,刑部,青州府,都一起給朕查,若是查不出來何人所為,你們頭上的帽子也就別想要了。」
「都聽懂了嗎?」
景德帝盯著身前的一眾官員,尤其是他剛剛點到名的幾位主官,語氣森然的吩咐。
「微臣遵旨。」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青州府尹,這三人倍感壓力,這驚天大案,到此刻,卻是還沒有一點線索。
「都下去吧,讓朕靜一靜。」
景德帝,輕輕的揮了揮手。
「微臣告退。」
一眾文武大員,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御書房之內,燈火依舊通明,卻是異常安靜,僅有呼吸之聲。
「德保,還記得朕與定國公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
景德帝的目光之中有一絲追憶,問著正在一旁伺候的貼身太監。
「怎會忘呢,那時,聖上您還不是太子呢......」
聖上與定國公的第一次見面,德保記得很清楚。
正是因為那一次見面,還不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在之後便開始強勢崛起,擊敗了一眾皇子,從而君臨天下。
「是啊,若是沒有他,就沒有朕的江山,沒有他,怕是朕早已經......」
景德帝的心,萬分悲痛,李思,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他回憶著二人從相識,到一路過關斬將的染血之路,這傷感之情,便再也掩飾不住,眼淚輕輕的滑落。
帝王,也有落淚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