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話·The sky of destiny
私人病房的門虛掩著,裡面的人知道有人要來,早已支撐著病體下床打開了。
「噠噠噠。」
關節敲擊在白樺木門上,發出短促的敲擊聲。
「請進。」
一個沉穩的聲音從房間內傳出。
還是那樣嚴肅、成熟、富有磁性,能讓藍鍾僅僅是聽到這個嗓音,就彷彿能看到房間內那個人的輪廓。
但,這個聲音,又比她印象中的那個人,蒼老了多少,衰弱了多少,只有她能聽得出來,那微小變化中,明滅的是生命的燭火。
刺痛的感覺,在心臟的每一寸上,發作著,進以修飾她的不堪。
司機將門緩緩推開,動作輕柔而小心。
因為,門內的、門外的,在此刻,似不幸的血脈相連而同等的脆弱。
牆角的書櫃,雪白的窗帘,溫和的燈光,然後……
視線停留在,卧床的那位老人身上。
他幹練的短髮,依然打理得一絲不苟,只是原本少有的白髮,現在已經爬滿頭頂;凝結的目光,依舊有著鷹隼般的銳利,但少許陷入的眼窩,已經讓他再也無法擁有曾經的氣宇軒昂;他身上穿著的不再是筆挺的名牌西裝,而是一套病號服,與任何一個住進醫院的人無異的,普普通通的淺藍色病號服。
藍鍾呆住了,她已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面對這一幕。
這個老人,雖然仍有著原本的幾許氣概,但在藍鍾眼裡,她已無法去把這個人和她印象中那個爺爺聯繫起來。
絨雪為藍鍾解釋過時過境遷和物是人非這兩個成語,但她沒告訴藍鍾,這兩個成語能出現在這麼短的「時」之中。
就像昨天夕陽下作別的古木,在今天清晨,聞著露水的芬芳趕去時,那繁茂已不再,留下的僅僅是枯敗。
「藍徳先生,我已經把您孫女接到了。」
「嗯。」藍徳似沉吟地應答道,即使病重,他依然有著比其他老頭高出一籌的氣勢與壓迫力。
「那,我就先不打擾了。小姐,藍徳先生有話要對你說。」
司機退出了病房,輕輕關上了門,為這對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祖孫一個交流的空間。
緘默著,兩人沒有一個直接開口。
沉默中,空氣變得微妙。
藍鍾似乎要說什麼,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片刻后,落寞地閉上了。
「……你的爸爸,現在正在從法國趕過來。」
藍徳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
壓抑著感情回答,因為光是聽到那個聲音,就會與回憶產生催人淚下的共鳴。
短暫的對話后,又是沉默,那彷彿將空氣凝結的,猶如死寂的氛圍。
藍徳在注視著他的孫女,鏡片下的目光中,閃過無數或明或暗的光影。
藍鍾低著頭,自始至終,低著頭。
這一天已經對她這樣殘酷。
只想捂住耳朵,緊緊閉上眼睛,蜷縮在不會有人發現的黑暗角落,什麼都不去想地沉沉睡去,直到將一切忘卻。
要是被爺爺知道自己那麼想去逃避現實,一定會被責罵一頓吧。
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啊……
承受不住了,再也承受不住了,這一天的事,那樣突然,毫不講理,頑劣的命運是那麼殘酷,本就懦弱的這顆心,早已沒有抬起頭的力氣。
但是,必須承受下去。
「……藍鍾,你過來。」
藍鍾埋著頭走上前去,劉海遮住她的雙眼。
一個披薩餅盒大小的禮物盒遞到了她身前。
「……?」藍鐘的頭稍稍抬起了一點,露出意外的表情,「這是……?」
「本來打算在我去世之後託人把這個給你的,但現在你剛好來了希臘,我覺得還是由我當面交給你比較好。」
還沒聽完藍徳的話,藍鐘的頭又一次低了下去。
刺激到她的那個詞,不用猜也知道。
她的雙手顫抖著,接過禮物盒,將它緊緊抱在胸前。
眼角的滾燙,終究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滿面的淚水,即使低著頭逃避,也再無法逃過藍徳的眼睛。
「……」
藍徳凝視著藍鍾,他在想著些什麼。
藍徳知道自己的孫女平素膽怯懦弱,很早以前,他常常看見藍鍾因為一點小事泣不成聲的模樣。
但是,此刻,她的哭泣,卻使藍徳看到了與曾經不一樣的東西。
藍徳伸出手去,捧著藍鐘的臉,用粗糙的拇指,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藍鍾。」他閉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難以注意到的幅度。
「你長大了。」
她長大了,她會為自己的悲喜而流下淚水,也會為該守護的東西而去變得堅強。
她變了,她已經如一隻被推下懸崖的雛鷹,此刻,她在無邊的晴空中展開那對羽翼,飛向她命運的天空。
即使她的眼中,仍然滿含著熱淚,但藍徳知道,他的孫女,已經不再需要他的操心了。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必須在這件事上認同你,你贏過了我。」
突然,藍徳轉向門口,提高了音量,將他原本話語中的溫情收起,轉而用以往的嚴肅聲音說道。
「荼蘼,你在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