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拜月宮
龍元三十年,四月初三。
夜色漸涼,明月清輝下,一彎寒月高掛,湖山間升起浩渺如煙的薄霧,朦朧中,倒映在水中的剪影內有一道漆黑的身影飛快的掠過。一個身著黑袍,頭戴黑帽的人身影綽綽,沿著石棧橋快步朝著石門走去。
此湖名曰:映月湖。湖水清幽,月色下顯得凄涼,湖面上偶見幾朵盛放的潔白睡蓮,蓮花的蕊卻是鮮紅殷艷,極為妖異。一條石棧橋徑直的通向兩扇巨大的石門。
遠處,虛掩的石門內傳來一片燭光,霧靄中,顯得飄忽不定——一座大殿掩隱其中。
——「什麼人?」
見石棧橋上有來人,門外站崗的兩名頭戴銀釵,頸掛嵌玉雕花銀項圈,手、腳脖上戴著銀環的白色苗服侍女,抽出腰間掛著的苗刃,警惕的看向來人,他們身上佩戴的銀飾,隨著少女們的舉手投足,碰撞在一起,發出一串兒清脆地「叮叮」聲。
「在下第二夜:鬼,是巫王殿下的朋友!」一聲低啞的男聲從袍帽內傳出。
一直低頭的黑袍老鬼,抬起頭看向兩名神色警惕的侍女,黑色的袍帽下,赫然是一張冰冷的玄鐵面具,面具的額頭位置鐫刻著一個「夜」字。
「原來是大人您!」侍女們看清來人,手中細長的苗刃迅速收歸鞘中,月下兩道冰冷的寒芒一閃而逝。而後,二人恭敬的單膝跪地。
黑袍老鬼未做停留,徑直朝著石門走去。
石門高十丈,寬五丈,重百萬斤,橫亘在大湖之上。石門上雕刻著苗文,兩扇石門中央各刻有一輪圓月,圓月中雕刻有一隻巨大而陰戾的石眼,那雙眼睛栩栩如生,透著一股濃重的死亡氣息,盯的人不寒而慄。
石門修建在湖中央,湖心有一島,小島由一條石棧與外界通連,而這兩扇石門是通往湖心島的必經之路。
此地,重山環繞樹林茂密,林中蠻煙瘴霧,飛鳥難過。從上古時期這裡就一直屬於巫月族,他們世代在這裡繁衍生息。
巫月族原本屬於苗疆夜郎國附屬下的一支很小的部族,千百年來為了防止其他部族入侵,他們將族寨建在一處偏僻的湖心島上,從深山中開採花崗岩,鑿成塊,用以築造防禦工事,終於歷經數十代人的艱辛努力,他們拼築起兩扇巨大的石門,用以抵禦外族入侵。
南蠻之地,千年來一直在夜郎國的殘苛下,苟延殘喘延續著,百姓們飽受折磨。終於數百年前,巫月族第三十代大巫:藍靈珠,不滿夜郎國的殘苛,率族脫離夜郎國。
夜郎王聞之大怒,親率麾下三十萬夜狼衛征討巫月族,大巫藍靈珠率領全族奮起反抗,卻依舊是寡不敵眾,節節敗退,最終他們關閉石門,全族退守湖心族寨。
后夜郎王兵臨城下,意在將巫月族趕盡殺絕,夜狼衛卻被湖上那扇石門擋住。夜郎王不死心,指揮大軍渡湖,然而湖水中早已被擅使巫蠱之術的巫月族布下——萬蟲陣,一時間,夜狼衛浮屍遍地,湖水被鮮血染成紅色,數十萬具屍體填滿了湖面。
夜郎王慘敗,狼狽地帶著殘軍逃回了夜郎國都。那些在夜郎王欺壓下的其它部族,見巫月族大敗夜郎王師,紛紛歸順其膝下。一時間,巫月族在南蠻之地與夜郎國分庭抗禮。之後,大巫藍靈珠在南蠻之地建立起巫月國,自稱:巫王。
第二任巫王:藍瑤兒,在位時一心想統治整片南蠻之地,終於在她的勵精圖治下,耗時十三年的——巫禍之亂,以夜郎國的滅國而告終。自此,整個南蠻之地統一。
有謠言,戰敗后的夜郎王,率領數千嫡胄帶著財寶,星夜倉皇逃亡至巫月國邊境的深山之中。之後的歷代巫王都曾派兵尋匿,卻都已無果而告終。
《帝臨賦》中曾記載:南蠻有一族,始於苗,臣服夜郎,偏居一隅。族內母係為尊,拜月為神,擅使巫蠱。廢歷五百三十七年,大巫藍靈珠,大破夜郎王師,遂百族朝奉,始建巫月國,自稱巫王,定都拜月城,重理疆界,封宗立祠。
月下,黑影獨行。穿過石門,遙遠處,赫然一座宮殿映入眼帘。漸行漸近,就連湖面上綻放的白蓮也愈發的密了,抬眼望去,整座湖心島都包裹在白蓮之中。
白色的大理石鑿砌的石棧橋,筆直的通往島上,石欄柱上雕著一朵綻放的白蓮,石棧上,每隔三十步,左右各立一妙齡侍女,她們穿著白色苗服,光著腳,佩銀飾,掛苗刃,撐一盞銀制蓮花燈,蓮花燈泛著寒幽的白光,就這樣一直延續,將整座湖心島照的通明。
這裡的一切都是白,白色的睡蓮,白色的宮殿,白色的石棧橋,白衣侍女,就連燈光也是白色。
有一瞬間,他都在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某種奇妙的幻境,在這裡他感受到了無比高尚的聖潔之力,彷彿連時空都是虛幻的。
——終於。
在這一刻,真正的踏上這片凈土,當腳踩在鬆軟白色的砂礫上時,黑袍老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石棧橋的盡頭,幾名白衣侍女早已恭候多時,默不作聲,手中的銀盆中盛滿清水,她們用芭蕉葉蘸著清水將男人從頭到腳撣了一遍,然後俯下身去脫男人的靴子。
見她們脫自己的靴子,黑袍老鬼大吃一驚。少女們也不慌亂,一名白衣侍女匍匐在男人身後,另一名白衣侍女扶他坐到那個侍女身上,然後又上來兩名白衣侍女將他的靴子脫下,捧著他的腳放入冰冷地清水中,熟練的清洗著。
黑袍老鬼詫異,也許他並不知道,在這座湖心島上,除了那個被人們奉為神靈的巫王,所有的人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妙齡女子。
「大人!巫王殿下在殿中等候您!」清洗罷,一名侍女扶著黑袍老鬼站起身,恭敬的單膝跪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其餘侍女全部退到一旁,跟著跪地。
黑袍老鬼點了點頭,抱拳回了一禮,一聲低啞的嗓音道:「謝過!」然後光著腳踩在鬆軟白砂礫上,朝著大殿走去。
半晌。
一棵千年古樹,橫擋在道中央,樹榦虯曲蒼勁,皴裂的樹皮猶如刻刀,在樹身上雕琢著歲月的痕迹,蔥鬱的樹葉在夜裡閃著晶瑩的柔光,樹冠上垂下的藤蔓蜿蜒著相互纏繞著、芥蒂著,朝著四下瘋狂的生長去。
古樹下,一汪寒潭在寒月下波光漪漣,一彎弦月倒映潭中。男人陡然駐足,看向潭中那一彎弦月發獃。
月下水面突然水波一漾,從潭水中鑽出一個人影,背對著黑袍人,沐在月光下修長的身體,散發著如般凝脂的白,一頭齊腰長的黑髮濕漉漉的披在身後。
黑袍老鬼一驚,急忙收回目光,想避開,卻不料女子突然的轉身,見有生人,她也不慌亂,一條纖細如玉筍的手臂擋在胸前,一張冰清玉潔臉波瀾不驚,望向來人。
「是你?」女子輕聲開口,卻有一絲狐疑。
「在下第二夜:老鬼!拜見祭司大人!」黑影一閃跪到地上,低下頭,不再看那人。
「你哪裡老了?」女子轉過身朝著岸上走去,月光下她一絲不掛的妙曼身軀,閃著晶瑩的珠光。
女子拈起岸邊一件薄如蟬翼的白衫穿到身上,她並未穿苗服,一襲帝臨國樣式的雲絲長衫穿在她身上,卻散發出一股妖異的美,她坐在一塊突起的山石上,打量著他,緩緩開口:「我看你的眼神,一點也不老!怎麼……你不敢看了?」
「小人不敢!」黑袍老鬼低著頭。
「怎麼是你第二夜來了?他怎麼不敢來?」冷若冰霜的臉上勾勒起一絲冷笑。
「小人不知大祭司口中之人是誰!」黑袍老鬼依舊低著頭。
「哦……」她起身朝著拜月宮走去,濕漉漉的發梢滴著水珠,腳尖所點之處,白色的砂礫上綻放出一朵朵如寒梅般的水印子,一瞬之間卻又凋零的無影無蹤,遠處她的聲音悠悠傳入耳中,「回去以後告訴你們首領,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