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半個月後,雍州地界。
山林窄道間,一輛馬車悠悠地往前行駛著,坐在車內的兩人靜靜對視。一個神色複雜的望著對面被點穴的女子,一個神色淡漠回視對側面色憔悴的男子。
「你想幹什麼?」望著那隻慢慢伸來的手,清清冷喝道。
為避緊跟著她的元譽,清清過洛陽而不入,往長安等待寇仲開啟楊公寶庫。怎料半路遇上眼前這個與元譽長得極似的男子,緊追不捨。終被他逼急,二人打鬥一番,落得現在被「囚」之境。
手停在兩人視線之間,石之軒眸色深沉的望了眼清清。那日沐萱問他是何人,隨後小心翼翼的喚了他一聲爹,石之軒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轉身飛出水閣,策馬離開洛陽。路遇清清,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未料清清見他便跑,兩人打鬥后,才有此刻的共處。
思及清清失去記憶,石之軒不禁憶起當年無心谷兩人初識。登時面色一轉,身向前傾,手覆上清清那冰冷的手,輕輕一拉。清清身子在車內轉了個方向,抬首時人已坐躺在石之軒懷中,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你……」清清已不復以往的冷靜,緊張地望向石之軒。
修長的手指勾起清清的下頜,石之軒俯身,無比曖昧的湊近清清眼前,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的噴吐在她的臉上,喜道:「清清,忘了不要緊,只要你活著。」
「你認錯人了。」清清聲音微顫道,清冷的臉上多出一抹異樣的潮紅。十年來冷寂的心,竟在此時悸動。
左手慢慢撫上清清的臉頰,石之軒微微一笑,側首貼在清清耳畔道:「對,我也想知是否認錯夫人,所以……」話未說完,左手快速滑至清清腰間衣帶,此舉可謂讓人浮想聯翩。
未料自己說了這麼一句,眼前這個陌生男子便做出登徒子之事。知無法阻止此人,清清只能瞪著他,目光中寒意逼人。
「一副皮囊,死後也不過是堆白骨。」清清見他臉上笑意漸深,恢復止水不波的神情。
聞言,石之軒臉色陰沉,抱著清清坐起,抬手在她胸前穴上輕點。
詫異地望了眼石之軒,清清雙手一推,拉開兩人距離。瞥了眼石之軒,右掌掌風逼向駕車人,身子快速飛出車內,足尖點過馬背,身子斜飛向林間深處,眨眼不見蹤跡。
駕車人見之欲追,卻被石之軒出聲阻止。
「不必追。」
望著被風吹下的車簾,石之軒唇角微微上揚,慢慢抬手,一塊令牌於眼前搖晃,牌上刻有三字——滄海閣。
***
轉眼已至夏末,炎日當頭而照,一匹黑馬慢行在通往長安城的山道上。駕馬的女子帶著帷帽,一襲雪白的衣衫輕飄,烏黑長發披在身後被帽紗遮掩。遠遠望去,竟不覺得炎熱,似女子身上透著股冰冷之氣。
抬眸環望四周,入眼皆是青翠欲滴的草木。清清卻無暇欣賞,腦海中竟又想起那看似年輕的儒士,那日逃離之際,耳邊充斥著男子張狂的笑聲,腦海中竟又閃過他的輕薄之舉,只感雙頰一熱,帽紗下隱約可見紅暈。
酉時至。
馬兒慢慢朝大開的城門方向走去,待至城門前,清清翻身下馬,雙目凝望城內繁華景象。柔軟的手輕拽著馬繩,緩步進入明德門,踏上寬闊的朱雀大街,一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待清清準備找間客棧時,覺身後一雙眼直盯著自己。眼珠偏側了下,心中便改了主意,徑直朝前走。
時間一點點流逝,夕陽暗暗的落光斜射在大街。此時城內人流已不復白日多,清清在長安城繞了三圈。終停於一間寺廟前,廟上牌匾刻著「無漏寺」三字。清清側身瞥了眼身後街角的位置,一手輕撫一下馬身,另一隻手同時鬆了馬韁,身轉向寺廟方向,緩步登上十級石階。
身後的馬兒轉身,慢慢的朝街角走去。
望了眼棗紅色的木門,清清邁過高高的門檻,進入廟內。寺廟中央擺放著一個大香爐,清清站在一旁,望著前方大殿,寺內僧人剛下晚課,一個個邁步出殿,卻不見他們注意清清所站的位置。
腳步聲漸稀,清清收回投注在大殿的目光,忽聞一道祥和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清清側眸望去,只見一位白眉老僧,神色慈祥,身披一件黃色袈裟,應是這間寺廟的主持。
「阿彌陀佛。廟門快關,女施主拜佛,可擇明日。」老僧雙手合什道。
清清神色靜如止水,淡淡道:「大師,小女子可否在貴寺借居幾日?」
「老衲大德。」老僧微笑道。
清清微愣,為何會覺這老和尚的眼神似那位儒士?不過一會,回神福身道:「原來是大德聖僧,施禮!小女子名寂心竹,夫君前不久逝世,我想在此為他做幾日法事,聖僧可否……」
兩人對望一陣,大德聖僧平靜道:「如此,夫人與老衲來!」說罷慢慢轉身,領著清清往寺廟深處去。
緩步跟在大德聖僧后,清清秀眉微蹙,總覺此時太過順利,有些蹊蹺。
在走過一棵蒼天大樹時,借著月光,清清環目一掃,他們已過的地方應是方丈室,此處為寺內最深處。此處竟無一點燈火,四周寂靜的只有蛐蛐聲,實不像寺院供佛之地,再行數步,可見盡頭一間冷清的禪房。
大德聖僧雙手輕推開木門,步入其內,閃爍的焰火於小燭台上慢慢跳動,室內漸漸亮起。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大德聖僧慢慢抬首望向清清,微微頷首,雙手再次合什。繞過小桌,邁步出屋道:「女施主不便入住寺中禪房,可在此居。」
「多謝聖僧。」清清頷首答謝。
邁步入屋,轉身望了眼大德聖僧,清清慢闔上木門。轉了個身,平視禪房四周,乾淨簡潔,竟無半點灰塵。她站在原地愣了一會,接著慢步走至小桌前,抬首望向禪房頂端半晌,輕拂了下衣袖,一道勁風自袖中出掃過小燭台,燭火登時熄滅。
待到屋外腳步遠離,清清右袖一甩,一段白色長綾自袖內飛向禪房房頂上的木欄,左右緊系,雙足一登,身輕飄飄的飛去,卧在長綾上,以此為床。非是清清擔心寺內和尚行為不軌,而是自滄海閣建立,她不曾與師姐居住一處,反居在後山大型石室內,石室內有張冰床,那塊寒冰由昆崙山頂寒洞運至,自此那間石室成為她的睡屋。
清清睡慣了冰床,離開滄海閣至今,她皆以高處為入寢之地。
半夜子時。
無漏寺深處禪屋外大樹上,大德聖僧立在枝葉茂密處,注視著禪屋。唇角慢慢上揚,心道:清清,世間敢當石之軒的面,言石之軒已死,也就只有你一人!若是他人,此時怎能安然入睡?
望了良久,大德聖僧身形一晃,悄然離去。
禪房內,清清慢睜雙眸,凝望房頂瓦片一會,接著側首望向木門,微微皺眉。
清晨第一縷光射入無漏寺的寺門,清清緩步向大殿,殿內香客眾多。未見大德聖僧身影,清清到不覺奇怪,上過香后,返回禪房。在路過方丈室前,清清止步望向闔著的門。
「阿彌陀佛。」
清清循聲望去,見是大德聖僧,柔聲道:「聖僧。」
「女施主好奇。」大德聖僧聲音祥和,面帶微笑。
聽聞大德聖僧言,清清微微一愣,接著道:「聖僧是指法事嗎?」見他含笑不語,清清側身道:「聖僧可是覺心竹非亡夫之婦?無喪夫之痛?」
「佛曰,不可說。女施主入本寺,想必另有緣由!老衲不問,施主不答,亦無大礙。」大德聖僧緩緩道。
清清神色止水不波,未有被看透得尷尬,忽問:「大德聖僧乃長安城德高望重之人,小女子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雙手合什,大德聖僧眼底快速閃過一抹狡黠,微笑道:「女施主請說。」
望向前方掃地的小僧,清清道:「若有一日,聖僧醒來,發現自己忘卻了前程往事,當如何應對?」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大德聖僧凝望著清清,一字一字道。
清清回過身,淡淡道:「聖僧之言為不可強求,不知心竹所言,對否?」
大德聖僧微笑以對,沉默不語。望著清清轉身往禪房方向走去的背影,直至身影消沒在古樹后。眉輕皺了下,大德聖僧收回視線,緩步進入方丈室。
五日後,深夜。
清清靜坐在桌邊,望著桌上的佛經,思緒卻不在其上。想著自那日一問,大德聖僧似消失了般,她每日路過方丈室,只能看見緊鎖的大門。無漏寺的僧人道大德聖僧又次「參禪」,不予外人接觸。
為何她覺大德聖僧有古怪?
忽屋外有細微的響動,清清望木門片刻,眼珠微轉。一指輕彈,燭火滅去,快步至門邊,微啟朱唇,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呻吟,爾後摒止呼吸,悄然身飛向屋頂。
一盞茶時間過,門突被人推開,來者快步進屋,發覺被騙,立刻轉身。
冷冷地望向欲離之人,清清縱身落在門前,長袖一掃,木門受勁風影響,猛地闔上。攔住他的去路,淡淡道:「大德聖僧也有偷窺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