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嫁妝
采苓她到底是高看了自己,到底不是個沉穩到可以忍辱負重的人。在秦王府里搞破壞,從當日便開始。
首先是去膳房裡紅燒魚卻不小心燒掉了半間屋子,她滿臉土灰看著王府里的人忙忙碌碌救火,本是非常內疚,可漫雲道:「姑娘這是為何?王爺若知道了又該責備姑娘了。」她心中一爽,那內疚之感也巨減了許多。
下午她轉悠到書房,說是隨便看看,卻「不小心」砸碎了文房四寶,要說墨台不勝高處落下碎成兩半,那些狼豪筆怎麼也一分為二了。面對精神緊張的管家,她微微揚起笑,「若是不好交差,就實話告訴你家王爺,本姑娘心情不好砸了他的東西。」
就這樣放肆了許多日,王爺未曾踏入她的小院,她便是更加無所畏懼、逍遙自在。某一日,她在池塘邊垂釣,竟然半天也釣不上一條魚,她有些生氣就叫漫雲去拿了鋤頭,異想天開要挖出一條排水溝,將那池塘里的水排干。
漫雲連忙阻止道,「姑娘萬萬不可,這裡是仿造紫微宮裡的荷塘修的。往日王爺在太後跟前教養時最喜歡那處地方,王府里無人不知。姑娘要是毀了這荷塘,王爺一定會怪罪的。」
她將那鋤頭扔在柳樹旁,思緒萬千,煩躁不安中竟帶著一絲絲情動。
紫微宮裡的荷塘夏天開著雪青色和白色的蓮,蓮蓬高處,有五彩翅膀的蜻蜓停留。那一彎扁舟,穿翠綠的荷葉而過,夕陽就斜斜掛在橋頭。俊美的少年卧坐在扁舟上讀書,橘紅色的餘暉照耀著他烏黑的長發和月白的衣衫,她在岸旁歡喜地叫:「沈牧遲,沈牧……。」老嬤嬤連忙捂住她的嘴巴,「那是三皇子殿下。」
往事如風,具是由他而心生歡喜。如今必不用,她拿起鋤頭,沿著岸邊挖出一條細細的溝渠。
不多時,王爺的隨侍來請采苓過去。漫雲緊張地打探消息,采苓卻隨手扔了鋤頭:「我這就隨你去。」自從她破壞了書房后,再沒人給她領路,所有一直未有機會知曉沈牧遲的住所,此番得來全不費功夫,她自然是要去走一遭的。
穿過圓月門,庭中精緻典雅,九月底金桂飄香,絲絲入鼻仿若在山林,她忍不住駐足片刻。隨侍道,「我家王爺也極愛桂花。」
「哦,是么。還真巧。」她笑了,城中誰不知道相府的四小姐為了得到愛桂花的三皇子側目,曾收集桂花做了一款香蜜,塗抹在手腕頸間,引領了京城名媛用香的新風潮。如今想來,過往活得可真累啊。
「姑娘請坐,王爺有些事,稍後會過來。」那侍者將她引入的居然是沈牧遲的卧室,房間雖極寬敞,她一眼瞧中的確是那梨花木的床,他素來喜歡淡雅,想不到連床上的錦被和錦枕也統統是白色的。她淡淡一笑,說起來她喜歡綉百花的床套和翠色的枕頭,如此這般夜晚躺在柔軟的床上就彷彿墜入花海,方能香甜入夢。他這人實則是無趣的。
若說無趣,眼前這青花瓷的瓶子插著兩支辛夷花,又著實別緻好看。可她只在書里看過辛夷,又不知此時是否是辛夷開花的時節,便想要走近細看。
「你對本王的花瓶有興趣?」低沉悅耳的男音從身後傳來,她轉過頭時看到他正隨意將手裡的一疊泛黃的紙扔在案上。她覺得案上的那一疊紙很是熟悉,卻還來不及細看,聽到他道,「如若非要砸也行,這幾筆賬本王也好一併寄去東喜樓。聽王管家說賬房先生是個好說話的,也不看看憑據就都給報了。」
她捏起拳,卻只笑道,「好說。這些個雜物對本姑娘來說也就那樣。」
「雜物?砸物事小,改造王府事大,恐怕以你一人之力難以成事。這樣吧,本王明日給你派兩名幫手。你三人可以放心大幹一場。」他冷峻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坐在案前凝視著她。
她拉過案子對面的椅子坐下來,語重心長道,「其實我想過了,我如今做的這些事無非是氣你燒了我的嫁妝,錢財乃身外物,我也不想要再因為那幾箱衣物動怒。況且你也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從前是愛而不得,如今是心死,風雲平息后你放我出去,從此你我二人兩清,你看可好?」
「你是本王過了門的妻,本王為何跟你兩清?」他揚眉道。
「沈牧遲你是不是糊塗了!」她很不想說接下來的話,「你以往很討厭我,你不記得了么?上元節燈會,你踩爛了我親手糊的朱雀燈。我拉著你耍橫,你一把將我推倒在人群里,我的這截手指當時都被人踩斷了。」她舉著右手小指,將當初哭了三天三夜的事說得雲淡風輕。
「你可知我如今多快活呀。我可以不再刻意打扮自己,我臉上還會塗抹脂粉嗎?我也很高興能夠只穿月白衣衫只戴一個烏木的發簪。我以前為了得到你的側目,活得很累你也該明白個一二才是呀。」采苓止不住抱怨,「所以今後就算大發慈悲你也該放我一條生路不是。」
她喋喋不休說了很多話,他都仔細聽著,眉間輕揚是極放鬆的姿態。等到她停下來喝了一口茶,他才道,「本王都知曉了。」
他的雲淡風輕又一次讓她情緒激動,「你都知曉了?你怎麼可能都知曉?沈牧遲你太自大了。」
「這一摞紙里寫得很明白。」他目光落在書案上的那疊厚厚的紙,她伸手就拿過來看。
第一張泛黃的紙上字寫得歪斜:為何沈牧遲可以長得這樣好看?居然比大哥還好看,大嫂竟然敢說她福氣好,嫁給長相和才學都一流的世家子。要是今後我能夠嫁給沈牧遲,那才是福氣好。
她臉微微紅了,快速翻看第二張:沈牧遲有什麼好的?姜采苓你身為相爺的女兒要矜持才是,絕不可敗壞相府的名聲。不對,追自己將來的夫君為何要矜持?幸福是自己爭取的。
她感覺渾身都很燙,將那張紙揉成一團,又看了第三張:原來沈牧遲喜歡極瘦的女子,看來本姑娘要節食半月,陶陶膽敢在這期間找本姑娘吃夜宵,定推之並數月不想見。
她果真是個見色忘義之人。再也看不下去,她將那摞紙扔到一旁,氣道,「相府被你抄家了?為何本姑娘從前寫的這些糟粕會落在你手中。」
他淺笑,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你自己帶過來的。」看她不解,才道,「在那沉香木的箱子里,你很怕潮了么,難道是不是你還要翻出里看么。」
相府里是哪個不要命的丫鬟,居然膽敢將她寫來給自己打氣的傻話裝進嫁妝里一併送到了王府?她氣急,道,「你憑什麼亂翻別人的東西!」
「光明正大送到本王府中的東西,本王怎麼就看不得了。」他眉眼裡都是笑,彷彿看她窘迫的樣子極是開心。
「那可是我的嫁妝!「她爭辯道。等等,嫁妝。她的幾箱嫁妝不是被他給燒了么?她瞪圓了眼睛直直看著他。
「本王早就說過傳聞信不得。」他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鑰匙,扔到她跟前,「本王又不傻,金銀珠寶扣下了以抵你這些日子的住宿和飯錢,衣服鞋子你自己去搬。」
她雖腹誹他的小器,卻因為嫁妝沒被燒掉而很是開心,又為這幾日在府中胡鬧愧疚,此番連連點頭道,「沒問題,我渾身都是勁正不知道怎樣使呢,搬搬東西特別好,也不用勞煩你告訴我東西在何處,我問你的手下便是。」
「柴房。」他道。
「柴房。哦,柴房挺好的,柴房乾燥。」她笑道。
她悄悄伸手去夠那摞令人很是羞愧的內心小白文,他卻眼疾手快將之全都攬入臂中,「這些我扣下了,往後你膽敢繼續胡鬧,本王就將這些公佈於世,看你如何在京城做你的姜少!」
實是丟臉!她乖乖道,「王爺別衝動。這些東西流落到民間,小女子名聲不好是小,讓王爺也成為笑談實在不妙。我們還是一起將之燒掉比較穩妥。」
「沒事。本王臉皮厚,不怕。」說話時,他竟然將那些糟粕裝進了錦盒裡。好在她快速記下了錦盒的模樣,總有一天她要來拿回這東西,不再受制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