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圓房
「四姑娘果真記不得了?」漫雲杏眼圓瞪,指著梨花木錦榻,「王爺昨夜就睡在這裡呀。」
「他睡這裡?」采苓單手撐於案上,揉了揉眉心,「那我睡哪裡?」
「您也睡在這張床上。」漫雲努力解釋著,「清晨王爺離開時,姑娘睡得很沉,王爺還吩咐奴婢去備醒酒茶給姑娘起身後服用。」
采苓接過漫雲遞來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猶豫一番后還是問:「那麼……我有沒有衣衫不整?」她知道自己的酒品,發酒瘋時與人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她怕昨夜不分輕重揍了沈牧遲。
漫雲登時羞紅了臉,「王爺離開時幔帳是放下的,奴婢看不到姑娘是否衣衫不整,不過……」
「不過什麼?」采苓放下茶,仔細聽著。
「王爺臨走時說四姑娘昨夜過於乏累,今日應需在房間里休息,怕奴婢一人照顧不好姑娘,又添了四名婢女過來,現在她們正在院子里忙碌呢。」說到「乏累」二字,漫雲的臉上又泛起紅霞。
過於乏累!她這是宿醉,竟然讓漫雲想歪了,采苓不禁笑起來。
「奴婢看到姑娘與王爺恩愛如此甚感安心,應去菩薩跟前燒柱香。」漫雲喜道。
「傻丫頭,你誤會了……」采苓伸手抓了個空,漫雲一溜煙已經跑開。
傳聞里,雖未拜堂沒有正式的名分,姜府四小姐極受秦王寵愛,即便姜相獲罪,四小姐受此牽連,秦王妃的位置遲早也是她的。
漫雲報告這些傳聞時正在給采苓剝橘子,誘人的香氣蔓延在空氣里,蒙山新葉的茶湯鮮亮。
采苓抿了一口茶,喜笑顏開,「你再說一遍宋三小姐聽到這些是何表情?」
「尚書府三小姐撞碎了暮池軒里的古董花瓶。」漫雲不懂為何四姑娘還想聽一遍。
「那侯府的小郡主又如何?」采苓吃了半個橘子,再問。
「小郡主當天即到府中來求見王爺。可王爺當日與楊將軍商談要事,小郡主在前廳等了半日也未能見到王爺一面。」漫雲如實回答。
「哈哈哈……甚好、甚好。」采苓笑得毫不收斂。這兩人素來熱衷於評價詆毀她,比如中元節受傷之事,經過這兩個丫頭的添油加醋,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姜相的女兒倒貼,關鍵倒貼別人都瞧不上。爹爹說她真是給相府丟人,從此不回相府也罷。因為這兩個大嘴丫頭,她有家回不得,整整半年之久。
雖說沈牧遲此番目的是刺激碧落,竟然也給了她打擊敵人的好處,不免令她的心裡生出一絲感激之意。
「碧落怎樣?」她終究還是問了。
「聽說前日從湖心亭回來就病了。」漫雲嘟起小嘴,「膳房裡近來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可她就是吃不下一口飯。」
「哦,如此嚴重。」采苓放下茶碗,臉上卻還是掛著笑,她哪裡管得上碧落的死活,沈牧遲如今應也知玩過火了,可能正在深深的懊悔中。他素來沉靜,遇事一派雲淡風輕,如今也能看到他焦灼,一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笑。
正好有侍衛拿著食盒進來,聲稱是東喜樓送來的荷花酥。漫雲打開后,采苓只瞄了一眼,畢竟剛吃了茶點,沒有胃口。正想讓丫頭幾人分食,忽的興緻勃勃道,「提上食盒,咱們去秦王跟前走一趟。」
漫雲以為她是去謝恩,心中大喜,捧著食盒緊緊跟隨,誰知她不過一時興起想去看一場熱鬧。
秦王成日里忙碌,此番仍在書房裡頭商議要事。
於院中等待的半個時辰里采苓浮躁的心緒終於平靜下來,此番前來雖是想看看他懊悔的模樣,別人看來卻多有討好之意,這麼一來竟與小郡主等人無異,無非是予人笑柄。
「漫雲,咱們走吧。」她從石凳上起身,廣袖輕揚。
「可是這些酥餅?」漫雲將那食盒打開,戀戀不捨看著精緻的糕點。
「沒事,咱們回去分了它。」采苓道,「老蔡的荷花酥做的極好,你會喜歡的。」
「你有事找本王。」渾厚的男音是她熟悉無比的,只不過這聲音聽起來依舊意氣蓬髮,毫無頹喪之意,真是令人失望啊。
「沒事。閑來無事走著走著不小心就來了。」未及回頭,她匆匆作答,忽然想到醉酒之事難免愧疚,「這一盒荷花酥……」
說到這裡時幸好回頭,一眼看到他身後站著的吏部侍郎、尚書府大公子、三江巡撫等人。陶陶在吏部侍郎身後適時冒出頭來,揮手同她打招呼,她便順勢道,「我拿些荷花酥給陶陶。」
一行眾人除秦王外統統倒抽一口涼氣,陶陶更是笑著解釋道:「打小的玩伴,多年的友人。」言罷故作姿態走到采苓跟前,拍著她的肩膀道,「有心了。」
秦王只負手站著,目光留在半開的食盒上,若有所思。眾人察覺到異樣,連忙拱手告辭,唯有陶陶滿腔義氣,並沒有退縮。
這丫頭真是找死還要找個墊背的。陶陶腹誹,奈何少年時彼此糾葛太深,自然是不能棄她於不顧的。可是當下還不走,愣著做甚?他悄悄用兩根手指戳她後背。這丫頭畢竟不笨,行禮如儀,「那我們先退下了。」
「站住!」冷漠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采苓心中一驚,感覺大事不妙。
「殿下也想吃點酥餅?」采苓轉身從漫雲懷裡接過食盒遞到沈牧遲跟前,他臉上除了薄怒哪裡看得到一絲憔悴懊惱之色,俊朗光潔的臉還是這樣完美好看,令她恍了神。
「哪裡來的?」他的怒氣稍有平息。
「東喜樓送入府的,你一向喜歡老蔡的手藝……」她巴結討好著。
可話未說完,那盒酥餅已經被他揚手打翻在地,她來不及看他嚴肅的臉,隻眼睜睜看著一顆顆滾圓的荷花酥落在地上,沾上灰塵再不能吃。往昔太多這樣搖尾乞憐得不到好的例子,她不願再回憶,可為何還是會心痛,她覺得自己極是無用。
沈牧遲握住她的下巴冷聲道:「王府里沒廚子嗎?從今往後想吃便吃,不吃餓死也沒人管。本王不想在府中再看到東喜樓的東西。你懂嗎?」
被他握住的下巴生疼,她的目光卻留在了那滿地的荷花酥上,怔怔地忘了掙扎。
「姜少……四姑娘孩子氣,不懂事,三殿下消消氣。」陶陶連忙上前打圓場。
沈牧遲看他一眼,遂將手放下,轉身離開。陶陶連忙吩咐漫雲道,「「好生照顧四姑娘」,也跟著進了屋。
「姑娘別傷心。要不奴婢讓廚子再做出一碟一模一樣的來。」漫雲急切地安慰。
采苓卻仿若未聞,只站在原處緊緊盯著滿地狼藉。那一顆顆白帶粉的糕點雖然沾了些泥土,可是其間點綴的黑芝麻卻歷歷可見,她之前怎會沒有注意到?她從來不吃黑芝麻,相府內無人不知,袁傑遺將之寫在記事簿上,老蔡更是銘記於心。
「臟……」漫雲見四姑娘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子,撿起一塊糕點藏在袖中,忍不住阻止道。
采苓卻若無其事地笑,「沒事。拿回去做個紀念。」
漫雲很替她主子擔憂,若四姑娘因此事瘋了,那多劃不來。
書房內,陶陶喋喋不休,「三殿下您是知道四姑娘的,這丫頭從小也沒個正形,凡事想到就做了,從不計較後果。卑職以為她對那盒糕點沒什麼興趣,只是想找個借口來找三殿下您。她從小就是這樣……」
「你倒是了解她。」沈牧遲下了一顆黑棋。
陶陶連忙走一顆白棋,「並不是很了解,卑職與姜少就好像兄妹一般。」
「兄妹?」
「她是兄卑職為妹。」陶陶慌了,他豈敢自稱王爺大舅子。
「哦……」
「啟稟王爺,碧落姑娘派人前來傳話說甚是喜愛王爺送去的珠翠,今晚準備了爺喜歡的小菜,問王爺是否能夠前去一聚?」丫鬟問。
「嗯。」沈牧遲冷峻的臉上扯出一抹笑,那笑意卻很快消失不見。
待到丫鬟離開,陶陶問,「非得走這一步。」
沈牧遲將那黑子落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本王豈會損傷半分,為何不走這一步?」
次日,漫雲在院子里忍不住抹眼淚,見采苓慢悠悠從院外回來,連忙故作無事道,「姑娘這麼早就起身了。」
采苓揉了揉酸痛的雙眼,她不是起得早,是一宿未眠。心中有事哪裡睡得著。可見到漫雲如此傷懷的模樣竟然比她心事還重,她更是不能不問,「你遇到什麼事了?」
「沒事……」漫雲還想掩飾。
「是不是關於王爺的?」因為熬夜又不曾用過早飯,采苓覺得天旋地轉,那一句「沈牧遲是不是找你麻煩了」還沒問出口,漫雲卻誤會她此番模樣皆因關心對方。
「姑娘別著急。」看到采苓焦灼的模樣,漫雲極替她不值,「王爺安好。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她急不可耐。
「昨晚王爺竟然宿在青雲閣里。」漫雲留下一行淚,聲細如蚊。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她只覺如晴天霹靂,再一想卻已波瀾不驚,他同碧落的關係不一起睡才是奇怪。
「可是……王爺下了旨意要給碧落姑娘名份。」漫雲一想到碧落身邊的丫頭一大早過來炫耀就一肚子氣。
她只覺滿腦子嗡嗡作響,從前那樣努力,拼盡周身解數也要給他他想要的,就那樣也從不曾得到過他的傾心相待。他雖然將她留在秦王府中卻未有過半句給你個名份之類的諾言,如今碧落卻輕易得到了。
多少年來,她防著尚書府三小姐,明裡暗裡與侯府小郡主較勁,可從來沒想過敗給的人會是青樓的歌姬。這世間果真有太多的稀奇事了,她倒要看看太后那邊怎麼允許他賜予一介歌姬王妃之名分。屆時他定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這場大戲她不可不看。
她正仔細掂量著到時候是否要去太後跟前幫他美言幾句,說不定他念及恩情就將她放出府了呢,院子外有人破口大罵。她有些煩躁,叫漫雲去看看什麼情況。
不多時,漫雲回稟道,「膳房秋二嫂養的狗被人毒死了。興許是誰不滿那條狗每日早吠吧。」
采苓頓覺天旋地轉,她伸手去抓漫雲的手臂卻撲了空,身體傾斜暈倒在地上。與漫雲閑話之前,她曾去膳房門口喂狗,喂的正是昨日的荷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