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記憶碎片
直到送外賣的按了門鈴,陳一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書房裡,對著那張小姑娘的黑白照片坐了一上午了。
打開門,送外賣的把盒飯遞給陳一轉身就走,客套話也不說一句。
對於外賣員的這種冷冰冰的態度,陳一早已經習以為常,就如同他習以為常的拿著盒飯走到餐廳,黃花梨木的奢華餐桌上,打開一次性的白色餐盒,顯得格格不入。
裡面是木須肉蓋飯,味道很熟悉,吃了一口之後,他終於回味起一些生活中的瑣事。
幾個名字也在自己的頭腦中展現,這幾個人,可能都是他這十年來建立的人脈,其中有那麼幾個,是可以派得上用場的。
草草的扒拉兩口飯,灌了一肚子隔夜的涼白開,陳一回到卧室,翻騰一遍之後找到手機。
他剛才吃飯的時候,想起了一個人名,對這個人的記憶雖然不是那麼清晰了,但至少,直覺上認定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也是可以幫上忙的。手機通訊錄里翻閱一翻,果然,那個人在裡面,胡大條!
撥通電話,裡面有些嘈雜。那頭的胡大條操著一口東北普通話,極其不耐煩的問了一句,「誰啊!」
陳一有些緊張,以為自己打錯了,或者是直覺錯了。雖然對這個聲音極為熟悉,但是又感覺到這個人是個危險人物,潛意識裡告訴自己不要跟這個人走的太近。他在努力的搜索之前的一些記憶,但是都無功而返,只能在一些記憶碎片中拼湊到這個人的長相,滿臉鬍子茬,戴著個大金鏈子,小平頭,身上掛著紋身。典型的社會人的形象!
趕緊把電話掛斷,陳一不爽的搖了搖頭。
餘光掃到了床頭柜上,冷夏臨走時候給他準備好的藥片。說是能夠幫助他恢復身體。
拿起藥片,上面沒有說明,他自己也忘了這東西有什麼功效,不過自己的妻子不至於害他吧。
一張嘴,把藥片生吞了。房間里沒水,藥片卡在喉嚨半天沒咽下去。這時候手機又響了,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喂」,嗆的他一聲劇烈的咳嗽把藥片從喉嚨里噴出來,掉在地上。
電話裡面又傳來胡大條的聲音,「草,陳一啊!你咋不說話就把電話掛了啊,剛才正忙,也沒來得及看來電顯示,我還以為是哪個混球又要來找我麻煩呢。」明顯胡大條的語氣要緩和很多。
「哦哦,我……我沒……」
「大老爺們的,說個話吞吞吐吐,你有事說事兒,跟我客氣啥!你要在這麼墨跡,那就是不拿我胡大條當兄弟了!」
陳一咽了一下口水,穩定了情緒,說道:「找你幫我查個人。」
「哎,怎麼?你家那口子又有相好的了?上次你讓我幫你查的那個,就是她的一個合作夥伴,倆人之間沒什麼,你別老疑神疑鬼的。冷夏那姑娘,表面對你冷冰冰的,但其實人家心裡是有你的,而且也不是水性楊花的那種人。雖然你那方面能力不行,但你也不能總懷疑你老婆外面有人啊,動不動就讓我跟蹤你老婆身邊的男人,多少的咱也算江湖上的名角兒、大耍兒啊,總干這狗仔的勾當,太露怯了!」
「我那方面能力不行你也知道?」
「廢話,咱倆這關係,我什麼不知道!當初要不是你小子在我最為難的時候幫過我,我哪有今天啊!所以兄弟,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但你家裡的事兒,我是真不想插手了。你老婆要是真跟經紀人好了,我帶著兄弟們剁碎了他們狗男女,但問題是,你老婆不是你想的那種人!」胡大條勸說到。
「查一個叫秦玉蓉的。」
陳一通過對話,已經知道了自己和這個胡大條之間的關係,也確定了他的可信度和能力,自己的記憶碎片沒有亂,自己的直覺也沒出差錯。所以,他不想廢話,直奔主題。
對面的胡大條一愣,說道:「聽著名字像個女的,你懷疑你老婆有同性……」
「是個四歲小女孩。」
「你這就更不靠譜了,你要說你戀童的話,我信,你總不能懷疑你老婆又同性又戀童吧……」
「跟冷夏沒關係,我這邊新接的一個案子。」
「你那偵探社還在繼續做?當哥的勸你一句,別做了!唐警官那邊都不給你活兒幹了,你光靠做這些狗仔的勾當能賺幾個錢,你家那大別墅的按揭貸款都快還不上了吧。不是哥哥我說你,你真不是當警察、當偵探的料兒,你趁早來跟我做……」
「我是警校第一!我去跟你做黑社會?」陳一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麼一句話。
「老弟,你這話真難聽,我們這是合法公司,做的是合法的事情,雖然路數走的有點旁門左道,但咱也是遵紀守法的啊,當然了,我知道你瞧不上我這行,但話說回來了,你那偵探社還沒我們正規呢。論合法性來說,你那要不是唐警官給罩著,早就被取締了吧。兄弟,做人得學會變通,馬無夜草不肥,人無邪財不富!別一條路走到黑!」
「少來這套,你幫不幫吧!」陳一也有點不耐煩了。他現在並不是因為胡大條的一番話生氣,而是根本還沒弄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一醒來,就處於一個這樣的近乎失控的局面。消失的那十年,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而自己現在又該做些什麼?
人是通過一些記憶,來證明自己還活著,而此刻對於陳一來說,失去的十年等同於把他銷毀了十年,現在重新來過,但卻無從下手。
一切都是一團混亂,他迫切的想要弄明白自己的處境,也迫切的希望,做一些事情,來填補或者說來復甦一些記憶,以此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秦玉蓉是吧,秦始皇的秦,玉皇大帝的玉,蓉是哪個蓉?」
「黃蓉的蓉。」
「四歲是吧,有照片吧,微信把照片發給我,把她其他資料也給我。」
「有照片,沒有其他資料。」
「光一個人名,一個照片,就讓我去找人,我兄弟再多那也幹不了這種大海撈針的活兒啊?」胡大條說到。
「兄弟,我自己要是能做就不找你了。」
「好吧,我盡量,等我電話,最快也得下午四點之後回復你。」
「謝謝!」說完,陳一掛了電話。
下午五點半,城南工業開發區,富士康工廠大門外。
一輛老款的賓士s600停在廠區的大門口,一個穿著粗布衣,腳上他拉著老北京布鞋,手裡面拎著一串紫檀木的佛珠,腦袋鋥亮的禿瓢從後排的老闆位置下了車。陳一開著自己的那輛寶馬三系正好趕到。
陳一下了車,看著這位穿著粗布衣的頑主,沉默不語的走過去,這人就是胡大條。
之前陳一腦子裡的那個社會人的形象,是倒退個五六年,胡大條還沒發家時候的樣子。現在,人家是市政協委員,知名企業家,不過,這身扮相怎麼看都像是京城衚衕串子大頑主的樣子。
「就是這兒!」胡大條指著富士康對面的一片破舊的待改造的平房區說到。
陳一朝著那邊看了看,準備過馬路奔著平房區轉轉。
胡大條一把拉住他胳膊,說道:「嘛去?」
「你不是說那個叫秦玉蓉的小女孩最後在這出現的嗎?我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這是一片平房改造區,牆上寫著『拆』沒看見啊,裡面都沒人住了!你去裡面幹嘛去啊!」
「那你讓我來這幹嘛?」陳一反問一句。
「有了這個線索,你就能找僱主去要尾款了,告訴他,有尾款你才能繼續干,不然就到此為止。一般情況下,僱主就知道你不想幹了,跟你你一拍兩散,自認預付款打水漂了,你也算幫他吃一塹長一智。」
「要是僱主準備繼續讓我干呢?」
「我估計天底下沒有這麼傻的人。」
「那我不等於騙人嗎,我是做偵探的,坑蒙拐騙的事情,我不做!」陳一說到。
「你看看你,我就說你不會變通,怎麼就坑蒙拐騙了?咱不是給他找到線索了嗎!再說了,你往深處想想,如果真是找人這麼簡單的事情,僱主為什麼不去直接報警,而是找你?」
胡大調整說著,遠處想起了警笛聲。幾輛警車從遠處呼嘯而來。陳一看看旁邊的胡大條,胡大條搖搖頭,說道:「你看我幹嘛,我又沒犯事兒,這次肯定不是來找我的。」
果然,幾輛警車停在了富士康工廠的門口,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們紛紛下車,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女同志,只有她沒有穿警服,而是一身黑色皮裝,扎著馬尾辮,顯得非常幹練,眉宇之間,透著一股英氣。
「老六,帶幾個兄弟先去現場,拉上警戒線,把現場保護起來!小佳,把目擊者和這裡的管事兒的都找來!其他人跟我來!」女警說話雷厲風行,走路也是一陣風,那叫一個英姿颯爽。
但當女警從陳一面前走過的時候,突然停住腳步,叫了一聲,「陳一!」
陳一也在發愣,他看到女警第一眼的時候,腦子裡的記憶碎片開始重新拼湊,這一段記憶似乎更加久遠,但是更加清晰,因為這是一段十年之前的記憶。最近這十年的事情他忘的差不多了,但是十年前的事情,他還能夠歷歷在目!
「唐老師!」陳一突然回了一句。
唐尋叫手下的人先去現場,自己走到陳一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陳一,說道:「恢復了?」
「差不多了吧?」陳一似懂非懂的說到。
「以後開車注意點,要是再出車禍的話,可就沒有這次這麼幸運了!對了,現在手頭有案子嗎?」
「剛才有,但是已經結案了,怎麼唐警官,好久沒見了,是不是準備給我們小陳介紹個大活兒?小陳兒這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胡大條湊上來說到。
「也是,養著那麼一個如花似玉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婆,你這小偵探還真不一定養的起。」
「唐老師,別調侃我了,以前在警校的時候,您就喜歡拿我開涮,這都十多年了,您還是這麼愛開玩笑……」
唐尋臉色露出驚異的神色,追問道:「你……你能想起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不應該記得十年前的事情嗎?」
唐尋匪夷所思的說道:「你這腦袋真有意思,十年前的一場車禍,你忘了之前的一切,但前幾天的一場車禍,你把這十年間的事情忘了,竟然想起了你曾經遺忘的十年前的事情……你是在跟我這上演科幻片嗎?」
「也有可能是懸疑驚悚片。」陳一冷漠的一笑。
「不管怎麼說,現在我們重案組手頭上正好有個大案子,你要來一起做嗎?為公家做事,錢不是問題……」
「現在我還在恢復期,等我恢復了再說吧,您先忙,我們有機會再聊。」陳一故作鎮定,但是腦子裡一團亂。
一個只能靠著記憶碎片去尋找過去的人,對於突然在身邊出現的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是非常警覺的。
……
陳一和胡大條吃完飯之後回到家,冷夏也剛回來,表情不是很好看。當她看到陳一一臉醉醺醺的樣子,就更不爽了。
「傷還沒好又去喝酒?酒精上腦,你這已經快報廢的腦子真的要破罐子破摔了嗎?」
「我的事兒你少管,你的事兒我都不管!這麼晚回家,又跟你那經紀人還是你那小助理去哪野了?」
「我都是工作需要,不去應酬,我的新書能有人給推廣嗎?沒推廣能有錢賺嗎?」
「錢錢錢,就知道錢!就沒有比賺錢更容易的了!」陳一帶著醉意說到。
「那你倒是去賺啊!房貸什麼的都不用說了,先把信用卡上虧空的這三萬補上!你補得起嗎!」
陳一帶著醉意,邪魅的一笑,說道:「三萬?不就是三萬嗎?我這一天就賺三萬!怎麼?不信,你等著,我給你看看!」
說著,陳一晃晃悠悠的去了樓上的工作室,把老太太給他的那三萬塊錢從抽屜里拿出來。自從老太太把錢給他之後,他就裝進抽屜里,想私藏起來。
拿錢下樓,冷夏還在客廳坐著生悶氣,看著自己老公的這幅臭皮囊,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後悔當初怎麼會看上他!
「不就是錢嘛,給你!」說著,陳一把其中一捆錢的帶子扯開,往上一扔,一大把錢四散飛揚的從天而降。
光鮮耀眼的吊燈下,紙幣紛紛落下,落得到處都是,冷夏的表情從吃驚變成了驚恐,她看著身邊這一地的錢,突然抱著頭「啊啊」大叫。
而陳一也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兒,他掃視周圍這一地的錢,發現,這根本就不是錢,而是一張張的冥幣!
另外兩捆也是這樣,只有第一張是一張真鈔,打開錢捆之後,裡面的,全部都是冥幣!
給死人燒紙用的,冥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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