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戀 第6章 我完勝張曼玉的花樣年華
在那篇《出來》的小說里,我讓作品里的女主,也就是那個以我為原型的女孩子走出來了,可是,我自己沒有走出來。
《出來》發表了,像我的孩子一樣,被一家雜誌領了過去。
我拿到樣刊的時候,才終於知道文學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文學就是寫理想的。它就是要把你的理想全部表達出來表現出來。但是,這樣的理想,在現實里有沒有實現的可能,文學是不去過問的。文學過問的只是撫摸你,只是用一種溫情給你慰藉,讓你覺著溫暖,讓你覺著人生充滿希望。如果說,宗教是人們的麻醉劑,我則要說,文學是女人的靈藥。
不是嗎?那一段時間,我就像在潮水裡顛簸一樣,忽上忽下,全是被成思平整的,整得我很長時間都無法走出來。所以,我趕緊得寫一本書,趕快讓自己——出來。
我得清空自己,我得把成思平這個狗東西從我的身體里、從我的感覺世界里趕出去,我得讓他出來。
但這樣的努力,還是落空了。
畢竟,成思平,實在是箇中高手,他布局的傑作,你是很難走出來的。
成思平是太懂女人了。他太知道女人需要什麼,女人喜歡什麼了。
其實,要我說一句話心裡話,如果一個女孩子沒有遇到成思平,或者沒有遇到成思平這樣的男人,她真的不能算是真正的女孩子。
一個女孩子,如果沒有這樣被寵過的經歷,你說說,她還能算是一個真正的、正常的女孩子嗎?
成思平這樣的男人,是上帝特別眷顧某一個女孩子或女人,然後才賜給她的。成思平這樣的人間尤物,並不是每一個女孩子都能享有的。
他只能讓少女孩子或女人享有,享用他的激情,享有他的技術,享受他給予你的過程,享受他擁吻你的時光。
每當我看到一些高冷的女孩子,我就替她們覺得可惜。她們啦,是沒有享受過人間尤物的女孩子,她們是那種激情遠遠沒有被激發出來並讓這一份激情有所著落的人,她們看似高冷美貌,但是,她們內心缺少溫暖,缺少安慰。上帝對她們的眷顧,她們沒有能及時地抓在手中。
她們,算是白活了。
真的,白瞎了她的大好的青春。
成思平這個傢伙,其實也能說是上帝創造的並賜給女人的尤物。
那天與他一起布局的還有王家衛,一個成思平,一個王家衛,他們就這樣聯手把我給算計了。
那天,幸福藍海電影院放映的是我和他都非常喜歡的《花樣年華》。導演就是王家衛。
你看,他那天把我帶到了《花樣年華》里了。
我終於明白了,一個王家衛,一個成思平,他們聯手了一次,把我玩完了。
你看看,成思平這小子好像是跟王家衛串通了一次,他們兩個男人,合起來來,坑了我一把。你看看,他們,一個讓《Yumeji』sTheme》那巴洛克音樂的優雅,不斷地在我身邊縈繞著,飄過來,盪過去。那種獨有的感傷情調,讓我一下子像掉在一片大海里一樣,無法浮出水面。只要我試圖探出頭來,王家衛便用一個優雅的浪花,又把我打到海面以下。我剛剛試圖在海底下做一個深呼吸,他又用重金屬的打擊,把我拖出海面,狠狠地砸向那湧起的浪濤之上。而另一個傢伙,就是成思平,他就在這樣的優雅的旋律中,一次又一次把我摁倒水下的潛流之中,他用他那種獨有的手法,一次次地深入淺出,一次次地左衝右突,一次次發起猛烈的衝擊,像潮水一樣,一會兒把我吞噬掉,一會兒把我吐出來。
這哪裡是什麼分手的儀式?
這是哪門子的分手儀式。
這分明是一次合謀,是一次陰謀與愛情的合作,是一次伏擊戰。
我潰不成軍了。
王家衛,成思平,他們調動了差不多一個軍團的力量,只包圍了我一個人,只把我包圍在中心。任我如何左衝右突,我都無法形成突圍。
我不要活了。這日子,還怎麼活?這事兒,還怎麼弄?你說說,面對一個軍團的戰鬥力,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又能怎麼樣?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我設計得非常完美的愛情分手儀式,就這樣被這兩個傢伙攪局了,他們把這盛大而美好的儀式給攪黃了。
我曾鐵了心地認定,此日之後,再無成思平。
可是,現在看來,此日之後再無成思平,只是一廂情願。
就算再無成思平,成思平的影子,你再也逃不脫了。不,是我再也無法逃脫了。這個壞蛋,這個壞傢伙,你怎麼能逃得脫呢?
我承認,那一天,我流淚了。我幸福得流淚了。《花樣年華》絮絮叨叨個沒有完沒了,在講著周慕雲和蘇麗珍的花樣年華,成思平哩,也是在《Yumeji』sTheme》那巴洛克音樂的旋律中不止不休,還像過去一樣,舉著他的王旗,揮舞著他的權杖,衝鋒陷陣,馬踏連營,一會兒呼嘯而來,一會兒呼嘯而過。
我哪裡還能扛得住?我哪裡還能吃得住。我不要我自己了,我把自己給扔出去了,我就把自己給這兩個狗東西了,他們一個叫王家衛,一個叫成思平。
我得承認,事到如今,我只得承認,愛情其實就是一場戰爭,一場沒有勝負的戰爭,一場雙方全是全力出擊卻最終都是贏家又都是輸家的戰爭。
我認輸了。我舉白旗了。
我不是輸在了愛情的戰場上,我是輸給了一種鐵律,一種規則:如果沒有激情綻放,要愛情做什麼?如果愛情中沒有激情綻放,這還能算哪門子愛情?
這就是說,我還是贏了。
就算是分手,我也必須要有這樣的激情綻放。
你們狠,你們這兩個混蛋,一個叫王家衛,一個叫成思平,我認了,我認得你們了。你們狠!
是男人。
男人都是狠主子。你看出來了吧?不是狠主子,又怎麼是男人?
我也得讓你覺得我也是狠的。至少,我是贏了。
但我覺得我完勝了張曼玉,成思平完勝了梁朝偉。
銀幕上王家衛調動梁朝偉和張曼玉這兩個全世界都差不多都認識的人,一個是成功男人,一個是成功女人,他們化身為周慕雲和蘇麗珍,在用小動作談戀愛,在用目光談戀愛。
坦率說,我不喜歡他們這種戀愛的方法。這哪裡是什麼談戀愛?
他們哪裡有我跟思平這樣來得激烈而激越?
他們在做什麼?我們後來都沒有心思去管了。再後來,周慕雲發現了妻子和陳先生有一腿了,這本來是很吊人胃口的情感戲,我們也沒有過問。我們只是藉助於他們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低徊音樂,在我們的花樣年華里纏綿、糾纏、繾綣。
是的,在我們的花樣年華里,我們進行著愛情的衝浪,我們,不負愛情,不負光陰。
我們一直在膠著狀態中,一直在對峙狀態中。我們一個在猛打猛衝,一個在負隅頑抗;一個在躲躲閃閃,一個在拚命追索。是的,我們都是在吞噬對方,又都覺得,我們還沒有真正擁有對方,於是,我們拚命地組織力量,重新進行一輪新的攻擊。
我們有一剎那間覺得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接著,我們又突然覺得此恨綿綿無絕期。
上邪,我欲與君長相思。
郎君啊,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愛人啊,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圓了又缺,月缺了又圓。我密密地加圈,你段密密地知我意。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將一路圈兒畫到底……
我的心中突然就泛起了這些感動了我無數次的愛情詩句。你聽聽,賈寶玉唱的,也是我在唱著: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
瞧不盡鏡里花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
啊……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還有白居易,這個壞老頭,把郎情妾意也全都說了。聽他低吟: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這才是愛情。這才是愛情的應有之義。
有愛,就得大膽說出來。
是愛,就得大膽做出來。
像梁朝偉和張曼玉,這算什麼嗎?
對於正在徜徉在愛情世界中的男人和女孩子來說,就應該像我跟成思平這樣,每走一步,都叫驚心動魄,每一次向遠方邁出一步,都是魂牽夢縈。
瞧瞧,我們有了默契,我們相互擁吻著,我們相互偎依著,我們在努力把這樣的時光拉長,不,我們努力在讓時間在我們的愛情世界里停止。
後來,我們都流淚了。我們的淚,流到了自己的嘴裡,也流到了對方的嘴裡。
所以,我們已經不想其他了。
直到我們的情愛趨向尾聲時,我們才明白,我們是在進行著愛情的分手禮。我們這是在分手時刻,我們在上演我們的分手戲,我們在施行我們的分手禮。
周慕雲在柬埔寨的吳哥窟對著樹洞述說內心隱秘時,我真想放聲大哭:我和成思平,我的初戀,註定要被我封閉進一個樹洞里了。
然而,我就是那種幻覺:他並沒有離開,還在我的情感世界里激情洋溢,而我的情感的潮水,仍然一直在涌動不止……
他的手,和過去一樣,溫熱,帶有點微濕的汗液,就像要穿透我似的,穿過我的頭髮,另一隻手攫取著、把持著我的手……
我知道,我真的喜歡他這樣,喜歡就這樣被他穿透、攫取、把持,就像一條小船,我喜歡被他這樣的船夫掌控著、駕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