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紅燭冷

「按姜國風俗，女子死了丈夫，皆要披麻戴孝，面蒙黑紗，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姜盈歡轉頭看向那人，看他服飾質地，官位不小。姜盈歡的面紗微動，半隱半露出粉色的耳垂。「陛下久居高位，想必對這些不太了解。我不過是說了一句不能，這位大人便要幫我扣上一頂謀反的帽子，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久居高位？」姜郁懷沉沉開腔，眼底似乎卷砸著風暴。

五年了。

沒人敢提這件事。

這位上位者比以往任何一屆皇帝都要暴戾，喜怒無常。

二十八年前，某日夜裡，宮人們凌亂的腳步打碎夜的寧靜。大雨如絲線穿天入地，年輕的皇帝焦急的等在殿外。大雨打在階梯上，濺濕了他的鞋襪。

侍候的太監膽顫心驚的提醒這位皇帝換個地方等，卻被制止了。

殿內不斷傳出凄零的喊聲，鮮紅的血液成盆的被端出。宮人們小心謹慎的伺候，誰不知道這位娘娘獨得盛寵多年，卻一直無孕，好不容易得了孩子，還是胎位不正。

整整折騰了十幾個時辰，雨漸漸止息，一聲響亮的啼哭響徹宮殿。穩婆抱著剛剛出生熱乎乎的孩子，跪在皇帝面前，恭喜得了一位皇子。

然而皇帝連孩子的面都沒看一眼，直直衝進宮殿內，床上的美人奄奄一息，蒼白的小臉不知被多少汗水洗過，沒有一絲血色。

貴妃難產而亡。

這天的皇宮內，悲喜交加。

皇帝將所有的罪過都怪在這個還不經人事的孩童身上，下令貶去其皇子身份，交由當時勢力最大的藩王武夷王扶養。

武夷王並無兒子，若是過繼，恐怕這個孩子還能因為對皇權的顧忌，得到極好的照顧。

可惜誰都能看出這個孩子不得皇上的喜歡，而武夷王，只一心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明明該是整個天下頂頂尊貴的人，卻活成整個藩王府最低賤的寄蟲。哪個公子小姐不高興了，見他都能踢一腳。

起初他並不會曲線救國，只知道據理力爭，可換來的，只有無盡的嘲笑和更肆意的凌辱。

直到他看到武夷王那個趾高氣揚的寶貝女娃姜盈歡，蔥白的小指如同繡花一般好看。正咯咯笑著看面前的公子頂碗，讓他們像猴子一樣被耍著玩，這些平日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人，讓他突然有了一種快感。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權利的炙熱，在他心裡烙下深深的印記。

數年後，當他身披戰甲殺進皇宮時，她如螻蟻般任他碾壓，斑斑血跡染紅當日的場景，有人跪下求饒，他毫不在意，看著他們在絕望中失去生息。

所有人都怕他，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除了她。

無邊無際的痛楚包圍他，他拎著手裡的刀，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已經進入癲狂，血色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眼前的事物早已看不清楚。

突然，一聲響亮的啼哭響徹天際。

姜郁懷盯著那個只有滿月的嬰孩，孩子水霧朦朧的眼睛同樣望向他，因為啼哭臉色漲的通紅，看見他以後也不哭了，就這麼靜靜盯著他，沒有絲毫懼怕。

姜郁懷伸出手，她的孩子，她和那個人的孩子！他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

身後的宮人滿臉不忍，這位反王殘暴非常，整座皇宮血流成河，幾乎沒有活口，他見人就殺，簡直是個地獄來的魔王。

孩子是先帝唯一的皇子，註定不能被放過。任誰也不會留下一個隨時能威脅自己皇位的人。

然而，這位皇子繼承了姜盈歡的脾氣，在姜郁懷伸出手的同時，小嘴咬住他的手。

手指間又軟又濕潤的感覺，小娃娃還沒長牙齒，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攻擊力。然而姜郁懷甩開手，在身後士兵遞上來的帕子上反覆擦了幾下，嘴角掛著詭秘莫測的笑。

常年跟隨在姜郁懷身邊的士兵詫異，他從來沒見過王笑，還是對著這樣一個孩子。

隨後姜郁懷登基，欽定這位先帝遺留下的孩子為皇太子。一時間朝野上下誰也摸不透這位新帝是什麼意思？

想用這個孩子挾天子以令諸侯？可要是殺了他，先帝沒有繼承人，那他不就是唯一的皇族血脈，無可置疑了嗎？

還是說，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可他們這位荒唐的新帝，什麼時候在意旁人的意見？

一上任便處理了近半的前朝舊臣，緊接著便對各大藩王動手，各大藩王分立割據的局面漸漸被打破。

直到這孩子逐漸長大，姜郁懷對他的寵愛更加無度，有些對往事還有些印象的公子驚訝的發現，這不就是翻版的姜氏公主，姜盈歡？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誰都知道，得罪了這位皇上，誰也沒有好下場。

他們早就對這位身名在外的慕容將軍不滿意了，慕容清這個將軍，是路沿的士兵推舉出來，根本沒得到朝廷的認可。要不然這回也不用千里迢迢趕回皇城受封，死在半路上。

要是人人都像他這樣目無法紀，還有他們這些勢力盤錯的家族什麼事？

雖然慕容清已死，可是這位夫人是從路沿那個荒蠻之地來的，讓這樣沒有身份背景的人跟自己平起平坐，顏面何存？

況且人人都能看出，皇帝陛下對這位將軍夫人並不看重，甚至起了殺意。

「這是說，朕不體察民情？」姜郁懷眸色一冷，拿著奏摺不輕不重徐徐叩在玉案上：「以下犯上，是何罪過來著？」

姜盈歡面色一凝，果然，昨天在城外，那個提醒李旱的人，是姜郁懷派來的。

姜盈歡對姜郁懷自認還有些了解，他從小就對權勢有一種執念，那個時候便會對她假意奉承，狐假虎威。也怪當時的她太蠢，竟然一直被他利用而不自覺。

若不是那個意外，她恐怕被他吃的連渣都不剩！

不，她現在不是已經一無所有了嗎？她的父王，她的夫君，都死在他的手下。

姜盈歡的手慢慢收緊，牙齒緊咬，他就在面前，以她的武功，也許可以殺了他。

所有念頭，都在一瞬間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