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紅燭冷
「方才在朝堂上,我並未細想,如今想來,這裡面,恐怕是大有文章。」姜盈歡沉聲。腦中不斷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他的語氣,他的神態。
「夫人是說,陛下想要藉此來試探夫人是否對他有威脅?」單丹斂眉,要是在來京都以前,他還對這位陛下抱有一絲希翼的話,那麼現在,也被抹殺的絲毫不剩了。
他在路沿,一直的志向是做一個忠勇的軍人。心思純凈,護一方安寧。
可是,奸臣當道,他們這種拿命來拼的人,反而成了世俗不容的一類。因為他們,觸動了那些人的利益。
「若是夫人當時沒有斷然拒絕,定會受盡千夫所指!而陛下,也不會讓夫人真正有機會進宮。一舉兩得!」
真是,好歹毒的心!不但要害她,還要讓她背上罵名。
姜盈歡隔著面紗和單丹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剛來便是這番光景,以後的路也不會更好了。
姜盈歡比他擔心的更要憂慮一層,如果只是現在這個樣子,那她還能輕易面對。
她更擔心的,是姜郁懷會不會看出她的真實身份來?雖然從匆匆一瞥,以及他後來沒有想要殺了她的衝動來看,這個隱患暫時還沒被引爆。
「那夫人以後打算怎麼辦?繼續留在京都,還是想辦法迴路沿去?」
這次來,姜盈歡對他們以後的打算並沒有格外說明,可是從事無巨細安排來看,姜盈歡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迴路沿了。
何況,她還斷了自己的後路。
「既然來了,那就沒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姜盈歡輕笑,抬頭觸及頭頂那片瓦藍的天,烈日正在升起。
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來了。
「想在這些人手裡討到好處,無異於與虎謀皮。」單丹瞧了姜盈歡一眼,女子的面紗貼在臉上,立體的輪廓精緻,面紗下,是修長白皙的頸項。
單丹收了眼神,猶豫片刻后問道:「夫人,我有句疑問,想問夫人。」
姜盈歡回神,不待他問起來,主動說道:「你可是要問,我為什麼執意要留在京都?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單丹沒有否認,顯然他有這樣的疑惑。
五年前的路沿,是個連荒草都很難生長的地方。女子頂著一張面具的臉,烏髮高高冠起。在他們營地後面開了一塊土地,要求不高,只要她能留在軍營。
沒人相信她能做出什麼改變,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少年,肩膀瘦弱的迎風倒。只是脾氣固執的緊,待人也冷漠。
他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甚至連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她說她叫慕容清,很明顯,這只是一個假名。
她是一個女人。
他知道她的身份,源於註定改變路沿的那天。
那是一場廝殺,長陽姬氏擄走了他們軍營里的一個孩子。一個軍妓的孩子,沒名沒姓的,軍中又損傷了大部分的人。
誰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再犯險。
慕容清二話沒說,提了把軟劍翻身上馬,追了出去。
單丹對當時的細節已然不太清晰,唯獨記得的,是她眼裡執著的黑眸,竟比天上的繁星還要亮上幾分,也比夜色涼上幾分。
誰也不知道那場戰鬥中她經歷了什麼,回來時,身上已經看不出來哪裡是好的,翻開的皮肉下血肉模糊。軟劍像是被血浸過,順著她的手臂垂下,一路滴撒。
懷中,是一個幾歲的少年。
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像只小狼崽子,警惕的盯著每一個人。
想到這裡,單丹不經意的回頭看向慕容慕的房間,眸中一閃而逝的情緒。
從那以後,軍營里的士兵對她算是刮目相看。有的人幫著她在荒地里找水源,最後她挑了一處地方,說是下面有水。
士兵們大多不相信,只顧及著她執意於此,算是幫她挽著顏面,鑿了不足半天,清涼的水花濺到每個士兵的眼裡。
他無意去看,目光卻是追隨著她默默走開的背影。單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卻沒有一絲狼狽。
那一刻,他就知道,她不會是屬於路沿的。
荒田有了水,路沿有了她,他們不再是無力保護家人的敗將,不再是寂寂無名的守兵。
可是,關於她,單丹有太多的疑問。
「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可以公之於眾,那麼便是最好的時機。」姜盈歡起身,漂亮的眸子如同覆上霧氣如霜。
最好的時機?是告訴他最好的時機,還是怎樣?單丹沒問出來,夫人不說,自然有夫人的想法,他不需要問。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彼此信任的。剛才也不過是對這位皇帝荒唐的舉動有感而發,生出些好奇的意思罷了。
單丹也不坐了,剛起身,就聽姜盈歡回頭,似乎是突然想起來,說道:「單丹,雖然他封了你兵部侍郎,然時事多變,還是要多做準備。路沿的大局,還是要你來主持。畢竟,慕容清已經沒了。」
單丹心下一沉,姜盈歡的身份,只有他和慕容知道。將軍死了,恐怕路沿軍心躁動。
長陽姬氏無所忌憚,對他們大有不利。
一邊是戰事吃緊,一邊是朝堂暗鬥,兩方他是一方也放不下。
「可是,陛下對這件事似乎有別的想法。」單丹躊躇。
「放心,路沿主帥,非你莫屬。」姜盈歡淺淺一笑,眸中閃過一絲幽光。
夫人如此篤定,單丹的心思也跟著沉下不少。這是源於相伴多年衍生出來的信任,也是對姜盈歡能力的信服。「我按夫人所說,做好準備便是。只是夫人若是有什麼事想做,可以吩咐我。」
姜盈歡推門的手一頓,暗啞的嗓音有片刻動搖,被她掩在面紗下。「多謝。」
她們彼此都明白,這對話的意義有多重。
鏡中的人疤痕可怖,只有那半邊不算完整的臉,泄露著女子曾經風華正茂時,如何絕世傾城。
「你什麼時候,能從我的腦海里出去?這樣真的很討厭。」姜盈歡拂著自己臉上的疤痕,從音色里聽不出來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