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分封
日入之時,沉寂的黑夜再度履行約定,悄然而至;所幸,此時此刻的俞音尚在鍾大煓的天地間。
天朝鶼鰈山附近的鎮子上,一家客店的房舍內,鍾大煓一邊守著身旁卧床上正處於昏迷之中的俞音,一邊同方才於鶼鰈山上偶遇、而此刻正端坐於桌子旁的百里流深閑聊著。
然而,就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當一時好奇的百里流深詢問鍾大煓三個月前為何棄俞音而去時,鍾大煓第一次無需遮掩、無所顧忌地同別人說道:「因為他是朱雀關外穀梁氏族的後人,而我卻是幽冥山下父亡母棄的散人;因為他是岐國前呼後擁的王子,而我卻是江湖形單影隻的浪子——流浪之子。」
百里流深聞之,直擊關鍵地連連向鍾大煓發問道:「那究竟是什麼,促使你們之間的關係一直都難捨難分、藕斷絲連的呢?那究竟又是什麼,促使你始終都對他念念不忘、牽腸掛肚的呢?」
「自從去年小滿當日,我偶然獲悉俞音真實身份的剎那間,我便已然意識到了維持我們之間情誼的艱難;但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俞音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證明了,他永遠都有法子維繫我們之間的情誼,且只增不減。」鍾大煓如是說。
翌日,長明元年,三月十三。
岐王穀梁安祖及其穀梁氏族眾人,自願臣服於天朝皇帝公孫閑葉;岐國正式接受天朝的分封,成為天朝藩屬國。
朱雀關外,岐國國都沃石城內,王城中,合分殿上,天朝太尉程起陸代天朝皇帝公孫閑葉傳旨,原岐王穀梁安祖,現敕封為岐國公;原岐國王子穀梁音,現敕封為岐國世子;追謚原岐國公主穀梁聲為「故林公主」。
黃昏時分,斷塵谷底,雲開霧散,霞光萬道。
天朝鶼鰈山附近的鎮子上,一家客店的房舍內,俞音正努力從沉睡中蘇醒,正奮力從孤寂中逃脫。
於驟然間蘇醒的俞音,得見端坐於桌子旁看書的百里流深,甚感驚訝之餘,一頭霧水地向百里流深連連發問道:「阿姐,你怎麼會在這兒呢?大煓哥呢?我這又是在哪兒呢?」
正在專心致志看書的百里流深聞聲,並沒有立刻抬頭來瞧,而是一邊將自己手頭的書放回桌上的箱籠內,一邊用一貫冷嘲熱諷的腔調回答道:「你這一覺睡得可真夠長的呀!竟然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這裡是鶼鰈山下的客店,至於我為何出現在這裡嘛,那是因為前日我來這鶼鰈山上採藥草,恰巧碰到了滿身是血的鐘大煓,以及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你。」
「採藥草!還來這鶼鰈山!阿姐,不是我說你,這鶼鰈山十二年前曾有大量的山石滾落,重傷致死多人;爾後,也就是四年前,你也是知道的,這裡曾大範圍地爆發秋疫;而今,這裡又隨時都有可能開戰。你說你去哪裡採藥草不好,為何偏偏要來這鶼鰈山呢?難道你就不怕無故丟了性命嗎?」俞音大為不解地連連向百里流深發問道。
「怕?」百里流深不屑地對俞音說道,「四年前的我尚且不怕,何況現在的我呢?再者說,這戰火也沒能燃起來呀!」
「沒能燃起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阿姐,你快告訴我啊!」睡過一覺之後已然完全恢復了精神的俞音,此刻正心急如焚地接連向百里流深打聽近況道。
「是你的大煓哥,偶然從幽冥山下的路人口中,獲悉了岐軍攻打朱雀關以及你受困於天朝大軍之中的消息。於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你的他,便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幽冥山麓力挽狂瀾,從而為淚垂崖邊的你化解了危機。」百里流深據實回答道。
「哦,原來是這樣啊。其實,我雖身在天朝大軍之中,但我並沒有受困,程太尉也並沒有為難於我,太子殿下他,哦,不對,現在應該稱他為天朝聖上了,聖上他更是沒有絲毫的為難於我。至於跳崖,那是我自行做出的決定,預先並沒有對任何人提及過。」俞音糾正百里流深的說法道。
「你認為你沒有受困,你認為天朝聖上有心護你,那是因為這仗沒有真的打起來。如若天朝與岐國真的開戰,那你勢必會成為此戰的第一個犧牲品,到時候莫說只有一個鍾大煓了,就算是有成千上萬個鍾大煓,恐怕也難救你於水火之中了。所幸,穀梁氏族現已自願臣服於天朝皇帝公孫閑葉;岐國現也已接受了天朝聖上的分封,成為了天朝的藩屬國;令尊也已主動放棄了岐國大王的頭銜,轉而被敕封為岐國公了。當然,你也不再是岐國的王子,而降為岐國的世子了。」百里流深向俞音細說道。
俞音聞言的剎那間,激動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聽得他立時向百里流深詢求確認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阿姐。」
「是真的,降了級還這麼高興。」百里流深不耐煩地回應俞音道,「騙你,我還嫌費神哪!」
「那怎麼不見大煓哥呀?阿姐,他人呢?」俞音四下踅摸著向百里流深發問道。
「他給你準備驚喜去了。」百里流深回答道。
「什麼驚喜?」俞音追問百里流深道。
「穀梁世子,你該不會是睡昏頭了吧?驚喜若是說出來了,那還稱得上是『驚喜』嗎?」百里流深反問俞音道。
「說得也是,那大煓哥他身上的傷好些了嗎?我暈倒之前,恍惚間好像看到大煓哥滿身是血,臉好像也快被人打得毀了容似的。「俞音極力回憶著詢問百里流深道。
「放心吧,穀梁世子,你大煓哥所受的都只是些皮外傷而已,他皮糙肉厚的,毀不了容的;更何況,我已經為他上過葯了,現在都快好了,就連他臉上的淤青,也都快消散得差不多了。」百里流深安撫俞音道。
「真是有勞阿姐費心費神了,話說回來,我父王他現又在何處呢?」俞音繼續向百里流深發問道。
「當然是在你們岐國的王宮裡了,你父王他自知差點害死你,所以沒臉再來見你。」百里流深回答道。
「一切都過去了,那真的算不得什麼。」俞音釋然地說道。
「你父王他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過他還是需要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態,才能從容無愧地面對你;而且不只是他,你們都需要時間來沉澱。」百里流深對俞音說道。
「平心而論,撇開我父王的野心不談,其實他完全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好父親的,至少要比你的先父百里老爺更為盡職盡責一些。」俞音實事求是地對百里流深說道。
「縱使你父王的野心再大,權欲再強,也終歸在你的性命攸關之際做出了選擇,且選擇了退讓。其實他和我那故去的總堂主父親一樣,都曾困惑於親情面前。」百里流深亦平心而論道。
就在俞音同百里流深說話的間隙,鍾大煓便從外面回來了,背上還相對彆扭地背著一個木色琵琶囊。
俞音見鍾大煓回來了,於是死盯著鍾大煓的臉龐瞧,瞧了一會之後發現百里流深方才所言確實非虛,鍾大煓臉上的傷果真都快要好了,淤青也確確實實地要消散了。
百里流深見此情形,自知礙眼,於是起身說道:「行了,該醒的也醒了,該回來的也回來了,也沒我什麼事兒了,那我也該走了。」
百里流深說著,便將桌上所擺放的她的箱籠提起,隨即熟練地背在身後。
而此時此刻,仍身在卧床上的俞音見百里流深欲要離開,於是急忙關切地詢問百里流深道:「阿姐,你這是打算回福靈城了嗎?」
「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我才不著急回去呢!我打算再去爬座山,采些葯。」百里流深洒脫地回答道。
然而,事實上,自從百里濡暫代金泓水心堡的當家人後,百里流深已經進進出出福靈城好幾遭了,並非百里流深此時此刻隨口道出的「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而此時此刻的百里流深之所以這麼說,也只不過是她意欲晚歸的一個託辭罷了。
「阿姐,那你現在又打算去爬哪座山呢?」俞音追問百里流深道。
「幽冥山。」百里流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百里流深說罷,轉身拔步而去。
「俞音,你阿姐她這是要去浮生寺了呀!」鍾大煓望著百里流深匆匆離去的背影,憂心忡忡地對俞音說道。
「由她去吧!」俞音坦然說道,「她雖然看似孤獨,但實則比我們活得都要透徹。因為她有希望,有追求,不像我們只是得過且過、隨遇而安、順其自然地活著。」
經歷過生死磨難的俞音,再度面對他的大煓哥時,言談之間明顯多了些沉穩,少了些兒戲。
然而,此時此刻,只聽得俞音冷不丁地向鍾大煓致歉道:「對不住了,大煓哥。」
「什麼?」鍾大煓不解地詢問俞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