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斬斷青絲
我是被小品子尋回宮去的,陛下處理完政事立刻就到了我宮裡,小品子慌慌張張把我找回去,一進門便看見陛下含笑坐在我書桌旁。
「朕聽聞,皇后和英婕妤今天鬧彆扭了?」
我心頭猛的一緊,腦中思緒飛速運轉,但是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陛下從哪裡聽說的?」
問完之後便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滿宮都是他的眼線,我這問題問的沒有意義。
他倒是坦然:「下人說的」
我走上前去,笑著坐在他旁邊:「不過是姐妹之間的拌嘴罷了,這不是常有的事嗎?這不,臣妾剛派人過去傳話,明天去她宮裡吃桔子,給她賠禮道歉。」
我這麼說便是含糊過去了,一般人便不再會過問,卻不想他竟是好奇了起來:「因為什麼事讓皇后這樣好的性子都能和人爭吵起來?」
這我心中隱隱起了警覺,他是不是聽說了什麼?今天為什麼逼問得這麼緊?
我撈了個杏在手指上把玩,抬頭觀察了一下他,他淺笑吟吟,未看出有什麼情緒波動。
「哈哈,這是主要怪臣妾,」我盯著他認真地說:「是臣妾懦弱,偏幫著外人欺負她,不對旁人發脾氣,倒對親近之人頤氣指使,不怪英婕妤生氣」
「哦,外人是誰?」
我低著頭笑道,「是臣妾和英婕妤偶然間發現了麗妃妹妹在說臣妾的壞話,英婕妤想上前同麗妃理論,臣妾把她叫住並喝斥她不可不懂事,您說這是不是臣妾窩裡橫?」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良久才輕輕的說,「這麗妃著實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下次朕定好好訓斥她一番。」
我心中冷笑,果然猜的沒錯,無論麗妃怎樣,始終要有一個位高的嬪妃與我抗衡,否則我這一枝皇后高高獨懸,滿宮豈不是皆聽我號令。
我還是保持著微笑:「全聽陛下的。」
我起身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陛下還是早點回寢殿去歇息吧。」
逐客令如此明顯,他臉色不太好的看了我一眼,但似乎又覺得是他不對,坐在案前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起身走了。
第二天,整個行宮震驚了。
陛下一道聖旨稱麗妃身體有恙,脾氣暴躁,不適宜在行宮呆,著令其今天送回皇宮。
據說麗妃在寢殿摔了很多東西,可礙於是聖旨還是不得不找了輛馬車,點了許多護衛,送回了皇宮。
她走的時候她的那些小跟班自然過去相送,我懶得去理她,只聽她在走的時候口出狂言怒罵了周才人和我。
想來他是以為周才人告的狀。
說不清內心的情緒,陛下昨天看出了我的不滿,竟是直接把麗妃送回宮裡了。枝雨知道這件事後倒是極為痛快:「奴婢就說吧,陛下還是疼娘娘的。」
他這樣真的是因為麗妃冒犯了我?
我真是越來越琢磨不透他了。
罷了罷了,今天說好的去荷琳那裡吃橘子的。
……
荷琳今天的神情艷艷,低頭也不說話。
「怎麼?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理本宮了?」
她憂愁的嘆了口氣,「不是的,娘娘,臣妾只是心情不好。」
多說無用,還是得等她自己想開。我決定岔開個話題,聊點輕鬆的。
「昨天陛下知道你我發生了口角,我謊稱是咱們偷聽到了麗妃談話,你要衝上去理論,我給你攔住了,若是陛下問起你,可千萬別說露餡了啊。」
她這時才來了點興緻:「難不成陛下就是因為這個,今天才把麗妃送回宮裡去了?」
我支著腦袋看向窗外的風景,此刻,麗妃在路上一定氣急敗壞吧。
「或許是吧,誰知道呢?」
「娘娘。」她聲音突然沉重了下來。
「怎麼了?」
她坐正了身體,極認真地看向我,「娘娘,臣妾是真心喜歡傅將軍的。」
什麼意思?
我知道,那又如何?
她神色有些哀慟,「但是我知道您說的對,我們這輩子是不可能了,所以娘娘,您和陛下如此情意,可切莫再錯過了。」
她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娘娘既心裡有陛下,那便放心大膽的去愛吧,最起碼娘娘和陛下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萬莫像臣妾,抱憾終生。」
字字錐心,我阻撓她訓斥她,想不到此刻竟是她反頭來勸我。
真是五味雜陳。
她繼續說:「娘娘,臣妾身為旁人看得真切,您和陛下心裡都有對方,娘娘,不要再顧左顧右而錯失良辰了。」
「您若是下次同陛下在一起再有什麼猶豫,您便想想臣妾吧!」她苦笑著說:「最起碼您和陛下能長相廝守。」
說著說著,雙眼已盈滿熱淚,表情似是再也維持不下去,有崩塌之意。
我急忙上前抱住她,輕輕拍的後背,以示安慰,她伏在我的身上,痛聲哭了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這世間不光是只有情愛的,本宮永遠站在你這,你永遠有本宮這個姐姐,好嗎?」
此時此刻,我是真心的,我心疼這個眼前的姑娘。
她本該在匈奴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尋一個部落的世子,一生一世一雙人,馳騁駿馬,在烈陽下驕傲放縱的笑。
此刻卻和我這種命里註定入宮的閨秀一樣,困在這四方兒的天。
「對不起,對不起。」
此刻我只能無力又蒼白的說出這幾個字。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入夜,我一個人坐在亭子裡面的小石凳上,石桌上放著一壺酒。
對月自酌嗎?難得我有這份雅緻。
望著月亮,我滿腦子都是今天荷琳說的話。
別錯失良辰,莫等後悔之時……
「枝雨……」
「娘娘,怎麼了?」
我要晃著手中的杯子裡面的清酒,「」去請陛下。」
她似乎愣了許久,復而重重的「唉」了一聲,小跑去請陛下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請陛下呢。
或許就這第一次有奇效,陛下不一會兒就來了。
他皺著眉頭看見我前面的酒:「皇后怎麼一個人喝上了?」
我朝他輕笑。
「皇后笑什麼?」
「陛下,能不能多在行宮住些日子?」
他有些驚訝,「怎麼?皇后喜歡這裡?」
「特別特別喜歡。」
「這還是皇后第一次說特別喜歡什麼東西,」他溫柔地笑,一如從前,「叫朕來就是因為這個?」
「不是……」
我挺直身板整理整理衣擺和嗓子,定睛望著他,他似乎也在期待著我說什麼。
「陛下,臣妾在您心中算什麼呢?」
他只猶豫一息便立刻說的:「你是朕的妻子,是朕的皇后,是這中宮之主。」
「皇后溫柔賢淑,柔嘉表度,實為中宮典範。」
「謝陛下。」
「那皇后呢?朕在皇后心裡算什麼?」
我抬頭望了望天,想了想:「陛下乃臣妾的夫君,是當朝的天子,是一位廉潔賢明的好君主。」
也是我的心上人。
「陛下,你之前問過臣妾在氣惱什麼,您可還記得?」
未等他答覆,我便自顧自的說:「臣妾只是氣惱,您在臣妾這裡是唯一,臣妾在您那兒卻不是。」
「為何不是?你是朕唯一的妻呀!」
我笑著搖搖頭:「臣妾深知在您心裡……」我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借著酒勁說了出,「在您心裡還是曾經的妙華更重要一點。」
提出這個名字橫在我倆中間,我們竟是都沉默了。
我說的是曾經的孫妙華,或許現在孫妙華在他心裡已如往事般隨風散去,可是過去的那份寵冠六宮的榮恩,卻是橫在我們之間最深的溝壑。
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像膝蓋上的風濕,萬里無雲的晴朗天,誰都不會想起它,彷彿從未有過一樣。
可是風雨欲來的時候,卻能感受到入骨的疼痛。
「陛下可能覺得臣妾在無理取鬧,但臣妾沒有辦法忘了妙華。」
「若是日子如從前那般,臣妾大可不必如此,臣妾依然做一個不受寵的皇后,宮裡有一個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德妃,臣妾倒也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罷了。」
「如今她走了,她曾經的一切如風中的散沙被吹散了,可是她歷經的一切,臣妾永遠不會忘記。」
「您說臣妾未對您展落過真心,但是臣妾覺得就算臣妾展露了,也換不回您的真心,您滿心滿眼都在孫妙華身上,臣妾做這無用功幹什麼?」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索性也就說開了,說給他也說給我自己。
「您是臣妾心中的天,是臣妾在這世上唯一的人,臣妾不是怕錯付真心,臣妾從來都知道陛下是最值得真心真情的人。」
「是臣妾懦弱,是臣妾善妒,是臣妾捨不得付真心。」
這次我不再露出皇后的標誌性假笑,我面帶含笑認真的看下:「陛下,臣妾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想說,臣妾是個自私又懦弱的人,臣妾根本就不值得您對我這麼好。」
「陛下也萬莫在對臣妾花心思了,臣妾不配。」
說完這些話,我竟覺得渾身輕鬆了。
讓他知道我是一個多善妒的女人,為皇室開枝散葉,多納嬪妃是一個皇后應盡的職責,可是卻不是傅椒遙應盡的職責。
我教育荷琳應該活在英婕妤的殼子里,但我是這麼的心口不一又虛偽的女人。
我不願意活在皇后的殼子。
與其這樣,不如告訴陛下,我是多麼的可惡,讓她以後不必再這樣對我這般花心思。
跟荷琳和三哥一樣。
長痛不如短痛,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斬斷這段情,比其他的都好。
我起身福了一福:「這便是臣妾要說的話,如果有惹到陛下不快的,還請陛下息怒,臣妾說願意多在行宮呆著,也是因為麗妃走了,臣妾說的玩笑話罷了。」
「您把麗妃召回來吧!臣妾不會同她再起爭端。」說完我準備起身就要走。
「你的意思,是只要朕專寵你,你是不是便能掏出一顆真心?」
什麼意思?
我驚訝地回頭看向他。
他乘著清涼涼的月色,端坐在石桌旁邊,神色沒有一絲憤怒,反而多了絲淡然和篤定。
「朕答應你。」
「以後你便是六宮獨寵。」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