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弦月下
()那宮人顫抖著跪在我的身邊,涕泗橫流連連叩頭:「對不起將軍,將軍……將軍饒命,饒命……」可笑,居然被嚇成這樣。「哎呀就是沒辦法心軟吶……好啦好啦你走……」將軍打著哈欠擺擺手,話音剛落,那個宮人就一溜煙不見了人影。我屏住呼吸蜷縮在地上,稍微往寬大的被子里鑽了鑽,如果、如果這時被扯開被子的話,自己當如何是好,只是稍稍想一下,臉就好像火燒雲一般滾燙起來。他輕輕在被子上踢了兩腳:「喂喂喂,是想打定主意做縮頭烏龜么?哎呦女人就是麻煩。」裹著自己,小心地掖好被角,笨手笨腳地站了起來。面前男子的表情原來由懶散漸漸轉為微紅,又漸漸張開嘴角流下口涎。「色狼……」我退後一步,檀口輕啟,眸子里是滿滿的倔強和屈辱。他為了掩飾自己失態摸著後腦勺哈哈哈傻笑起來:「唔這個小姑娘真有意思啊……」我回過身子捂緊被子蹦蹦跳跳地站遠了點。他有些鬱悶的樣子:「啊不會這麼快就不認識了。白白吶咱明明昨晚還在一起的嘛。就是……就是一起看月亮的啊我啊……」每個人身邊都會有個不靠譜的朋友真的一點沒錯。只是奇怪,居然不是桂悟來救自己,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嗔怪,儘管知道這怨念是無稽的。「將軍……」凄冷的夜裡,我的聲音很清晰,長發在黑色的夜風裡隨風拂散,一雙冰寒的眸子,盈滿了淚水,「謝謝將軍將我攔下,但是,一切已經遲了,我已經是長公子靜哲的妃子了。不論怎樣都改變不了了。」娘娘腔將軍很無奈的樣子:「喂喂喂,你這樣讓桂悟怎麼辦啊。」「爾與我,有何干係。」天空雲層層層疊疊,透出朦朧的月光。年輕將軍身姿魁梧,他長長的頭髮編成散亂的辮子,搭在身側,略側過頭,光線黯淡,看不清楚表情。「我要去為靜哲公子賠罪了。」轉身。有風,裸露在外的小腿十分冰涼。「誒,怎麼越說越感覺自己多管閑事了呢。」娘娘腔身形頹靡了些。我眼角看著他,心裡也有些難過。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看見前方有些火把,是一列士兵小跑著奔來,中心護著的,是長公子奢華的蛟龍輿輦。絲絲寒玉零落著白牡丹的光潔的花瓣,長公子幾近嬌艷的卧在輿輦之中,金獸里焚著裊裊的蘇合香。修長乾淨的手指微微收攏,拉緊了裹身的喜被。黑色的長發纏繞在冰冷的空氣里,直抵的腳踝。居然驚動了他。事到如今,也只能安然了。一道明亮的光刺開黑夜,耳畔髮絲齊齊斷了開,我微微眯上眼睛,回頭看著那把直直飛去的匕首。嗡嗡的聲音,在我的腦海里好像要炸開一般。昂起頭,因為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自己。儘管他送上的是一抦匕首。「為何,不下跪?」他輕輕一笑,聲音宛若冰凌裂紋,極是好聽。「無他,心凄然已死。」他哼哼了兩聲:「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淡定的女子。」略一思吟,用下顎點了點我身後的娘娘腔:「若是你喜歡的人是他的話,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並沒有回頭。他羅襪點地,落拓下了輿輦,只著著露骨單衣走到我的身邊,一根手指挑起我的髮絲,肆意揉玩:「做我的妃子,第一次有女子這般不情願。」「喂喂喂……你不要亂點鴛鴦譜,她是我朋友未過門的妻子。」身後之人抱著劍,對長公子也是愛搭不理的口氣。「原來是有婚書的啊……」他略一沉吟。明明知道,卻還這般說辭。「嘖嘖嘖,但是我已經納了她了,真是可惜。」這句補充,有些諧趣的意味。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微微笑著,五官精緻,雙眸灼灼明媚。我咬緊貝齒,硬生生把全數驚惶壓下。「你叫做什麼名字來著?」聲音幾乎有些突兀。「洗捂宮花白白。」他忽然伸進被子里抓過了我的手,我心一凜,他唇邊笑意更甚:「只是我家一個清掃泥土走廊的婢女。」「喂喂喂……」娘娘腔標誌的聲音,有些微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肺腑發出一聲震天吼,「你給我放開白白的手!」「到底怎樣,還是要看姑娘的意願。」他深邃的黑眸深深看向我的臉,邪肆的意味,彷彿認定了我逃不過他的囚籠。娘娘腔向前一步,殺氣陡然瀰漫。輿輦旁的兵士們見勢也抽出了劍,漸漸圍攏過來。我情非得以,反握住長公子的手,輕輕捏了捏,算作懇求。長公子臉上的笑意彷彿胭脂霧雨,迷離傾城。「你們,」娘娘腔略略停頓,接著爆發出一聲暴吼,「當我是空氣么!」我的腳下微微一晃。被長公子攔腰抱進懷裡。他的臉倏爾放大到連細微的絨毛都可以看到,溫熱的呼吸,就好像他所居住的棠梨宮,溢滿了泛濫濃郁的醉人花香。柔軟,輾轉,帶著濃烈的曖昧的氣息……「礙事的是你,我娶妻納妾與你何干?孔筠,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多事。」我正發獃看著他,卻被孔筠一閃身形扯了過去,他氣息未平,拽著我一躍上了宮牆。我手一松,棉被差點掉落在地。孔筠眼疾手快,把青色外衫合抱在我的身上,只是手忙腳亂之時,肌膚的微微觸碰讓人面紅耳赤。我低低叫了一聲,不曾細想推開了他,宮牆尖窄高大,離了他我只覺重心不穩,向後跌去。孔筠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身子搖搖墜在高牆之上,被琉璃瓦勾破的皮膚傳來絲絲痛意,點點血漬落英般墜落在地。長公子「啪」的合上扇子,漂亮的長發如同緞子飄開,長眉微斂,眸子里絲絲冰寒更深以往。不會……真生氣了。一道火星崩開,一把長劍正停在我的鼻尖,孔筠的匕首擋住了長劍的寒風。長公子的長劍微挑,瞅准了孔筠的空擋刺去,孔筠見招也跟著變招,我只感覺面前長劍與匕首交錯如水月之光。連呼吸都可以感覺到的劍氣凜冽中我竟毫髮無傷。手被他牢牢牽住,本就纖細的腕子漸漸脹紅起來。宮牆高聳,我雙腿下垂飄飄蕩蕩,摔下去便非同小可。孔筠專心拆著長公子的劍,手上漸漸也脫開了。我心知這樣堅持不了多久,就伸出另一隻手努力攀住孔筠的腿,他心思很快,一勾腿便把我帶了上去。長公子見傷不到我了,劍鋒倏頓向後退了半步。一片整齊的腳步聲漸漸響起,我蜷在牆頭撫摸著自己腿上的傷口,看著士兵們。火把的光芒映照著為首之人的臉,那張臉溝渠縱橫,霜染兩鬢,雙目如炬,身後的士兵們也個個面熟,我不禁愣在牆頭。「劉總兵……」孔筠攬著我跳下牆頭,一伸手把我推到了前面,「你的女兒在這裡,我沒讓她出什麼事。」父親看也不看我一眼,向前一步,全身撲在地上:「小女無德,衝撞了公子。公子恕罪。」長公子把長劍撂在地上,拍了拍手,一雙眼睛仍勾在我的身上。父親在前,我自不敢如原先那般放肆,恭恭敬敬退在一旁。只是骨子裡仍百般不願。「你的女兒,可真是傲骨姍姍呢。」一拂袖子,態度依然冷漠。父親又連扣了兩個頭:「小女年紀尚幼,望公子恕罪,公子恕罪。」「真是敗興……」長公子嘖嘖嘆了口氣,「劉總兵,你看,這件事情,你可怎麼交代。」「白白從小痴頑,送進宮來后,不但不懂得循規蹈矩恪守本分,還做出這種辱沒門庭的事情來,這樣的女兒……誒,」父親又行了一個大禮,方絮絮叨叨地繼續說道,「懇請公子讓白白出家為尼,讓她一輩子吃齋誦經去。」「出家?」長公子狐狸眼又掃了我一下。我心裡樂開了花,卻依然面如死灰。父親不懂文墨,只知聽著母親的,母親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看來他說的這些,也是母親臨出門前剛教的,話都學不利索。這長公子只是答應了她妹妹桃扇公主不讓桂梧納了我,我出了家,他自不會再干涉。只是現今,怕就怕他記恨了孔筠將軍劫我,非要討我回去。是而,我小心探查著長公子的神色,誰知才一抬眼,就和他的眸子對個正著,慌又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