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去危就安
枔子身上的毒不僅讓他的整條左臂全變成了黑色,就連左胸部以及脖頸和下顎也都變了色。
當玹羽將他們帶回來時,荊清閣中眾人臉色全都變了。
昔庭一臉無助地望向了一家之主的敬出,這位有著一頭淡藍色長發的醫生,一襲白衣來到一手扛著枔子,另一手攙扶著苾子的玹羽跟前,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中的哀怨更加深重了。
「爹,救救枔子!」
玹羽壓抑著心中恐懼與悲痛,向敬出求救著。
敬出沒有做聲,他抱起枔子,轉身便向屋內走去。
昔庭走到苾子身邊,檢查著她頭上的傷口。
「娘,我沒事的,你去幫爹一把,枔子哥的脈搏我都摸不到了……」
小姑娘說著,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昔庭望了玹羽一眼,看到玹羽點了下頭之後,她便轉身飛奔進屋了。
這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昔庭不知已有多少年未曾有過了。如果身邊沒有敬出,自己也一定會像女兒那般哭泣。
昔庭雖然心中不安,但她卻並不驚慌。只要敬出還如往常一樣平靜,那麼就算枔子被所有人宣判死亡,也不會有事。
進入荊清閣一層中,一間專門為治療而準備的房間,昔庭看到枔子已被安置在床上。此時的枔子臉色灰白,如同死人一般。
一旁的敬出解開系在枔子左臂上的那根髮帶,他拿起一小塊白布,從傷口處沾了一點已經發黑的血液,轉身塗在放在床頭邊,一盆有半人高全身生刺的植物上。
轉眼間猶如嗅到食物香氣一般,那盆植物兩根枝幹迅速伸長,一下子刺進枔子左臂的傷口處。
昔庭有些擔心,走近了一步,她雖知道那是一盆吸血植物,但用它來療傷,還是第一次。
「是促毒。」
敬出雙眼緊緊盯著那兩根伸入枔子傷口的枝幹,如監督奴僕幹活的監工,決不允許它們有一絲懈怠或是出格的舉動。
一根在吸收枔子體內的毒素,而另一根則是將吸血植物中所含的解毒汁液,輸送到枔子體中。
昔庭的臉色更加蒼白,不由打了個寒噤:「促毒?那不是在數分鐘之內就能要人命的……」
「如果不是苾子一直用嘴吸毒,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敬出說著,雙眼仍舊死死盯著吸血植物,這是他第一次用它們來療傷,對於吸血植物的危險性和難駕馭性,他十分清楚。稍有差池,不但無法治病,反而會讓患者成為吸血植物的餌食。雖然危險,但是對於病情進展迅速的傷患,用吸血植物治療卻是最好的選擇。
「沒想到他們竟會做到這種程度……」昔庭難掩心中悲痛,她來到枔子床頭,掏出手絹,擦拭著兒子那張仍舊灰白的臉,「對不起……」
昔庭眼圈泛紅,她低下頭,這句既是對枔子也是對敬出的道歉話語,讓她心中萬分難過。
敬出走過來輕輕拍拍了她的肩膀,昔庭看著敬出那溫柔竟顯的眼神,心中更加難過。她靠在敬出肩頭,眼淚落了下來。
「已經沒事了。」
聽到敬出的話,昔庭猛地抬頭,看到枔子剛才還是灰白的臉色,現在已褪去了灰色。
雖然還缺少血色,但毒素已開始消散。枔子的脈搏越發清晰起來,呼吸也變得平穩。
昔庭抓起了兒子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心中還是難掩愧疚之情。
此刻在苾子房間,聽完妹妹的講述,玹羽的臉可以說是烏雲密布、狂風電閃。
小姑娘顯然是受到不小的驚嚇,早英和那四名侍衛為了保護他們兄妹倆全都戰死,還是那樣的慘烈。
早英的身體幾乎被戳爛,就是玹羽現在想起來,也不免毛骨悚然,更何況是苾子了。
「他們的目標是枔子哥,我看的很清楚,那些暗器全都朝著枔子哥飛過去了」,一直在掉眼淚的苾子抽泣著,「不止如此,那些傢伙還一直在圍攻枔子哥……」
苾子的話讓玹羽的臉陰沉得可怕,攥成拳頭的手發出了「咔咔」聲。
他知道黑衣人真正的目標不是枔子,他們錯將枔子認成了虹國王位的繼承人,他們的目標應該是自己。
這也是早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闖進妖林中的所有殺手全部殺死的原因。不斬草除根,妖林將來還會招來更多的殺手。
哭累了的苾子終於入了睡,玹羽將妹妹交給栗嬸照顧,自己則站起身走向門口。
當他打開房門時,玖羽正低著頭站在門口,看樣子已在門外站了許久。
玖羽沒有說話,而是快速轉身,架著拐走開了。
虹國公主,明洲洲侯,現在身邊已經一個侍衛不剩,孤身一人。
望著玖羽的背影,玹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心事重重的玹羽,不知自己是怎麼來到一層那間治療室門前的。他相信只要有父親在,枔子就一定會沒事。但他還是有些膽怯,懸空在房門旁的手,已經抬起半天。當他剛要下決心敲下,房門從內測打開了。
敬出那張憂鬱的臉出現在眼前,玹羽趕緊縮回了手。
敬出微微側過身,玹羽看到屋內母親正背對著他,守在枔子床前,枔子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不進去看看枔子嗎?」
聽到問話的玹羽微微低下了頭,道:「是我把枔子害成這樣子的,是我不好……」
聽到這句話,敬出的眉頭深深鎖住,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此刻更顯得蒼白。他走了出來,將房門帶上。
「跟我到書房來,你有話要對我說吧。」
說著敬出向二樓走去,玹羽也跟著上了樓。
去父親書房,都是他做錯事要被責罵的時候,每次都忐忑不已。但這次他覺得自己不去,才會更加難安。
二樓的這間書房擺滿了各種醫書和植物標本,小時候的玹羽經常會偷偷溜到這裡,把玩父親的植物標本,將標本弄得四分五裂更是家常便飯。但責罰他的不是敬出,而是昔庭。最後還是敬出來求情,昔庭才會放過玹羽。
雖然敬出也會責罰玹羽,但都因他不好好念書學習,對於玹羽其他的錯誤,敬出都是十分包容。但現在看父親的背影,卻顯得有些可怕。
敬出坐在書桌旁的藤椅上,玹羽則坐在書桌另一側。面對父親深藍色眼眸射出來的視線,玹羽有些承受不起,他低下了頭。嘴欲張又闔,在狠狠咬了自己嘴唇一下后,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打算去明洲,去玄景宮。」
說完這句話,玹羽感到整個書房中的空氣像是凝結了,沉重又冰冷。
一直低著頭的他,能感到父親那股強烈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他身上。
敬出沒有做聲,他在等待玹羽接下來的說明。
玹羽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道:「那些黑衣人是沖著我來的,卻誤傷了枔子,還讓苾子也受了傷。早英他們也是因此而死……」,玹羽說著情緒有些激動,他稍稍壓制自己一下,「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我不能把你們都卷到危險中來。」
「這就是你的覺悟嗎?」
一直盯著玹羽的敬出終於出了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充斥著怒氣。
敬出不愛笑,也不愛發火。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才會對總是調皮搗蛋讓他頭疼的玹羽嘆上兩口氣。但此時一上來就顯怒意的情況還從未見過,這讓玹羽渾身都緊繃起來。
「如果你就是因為這個要離開妖林,那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了。你出去吧!」
敬出眉頭深鎖,站起了身,來到窗下,背對玹羽。
「不是的!爹!」
玹羽焦急地一把拉開身下的藤椅,也站了起來。
「你是我的孩子,不管是何人想要你性命,我都會保護你。你根本沒有必要為這件事擔心。」
「不是的!」玹羽狠命地搖了搖頭。
「回你的房間去!」
敬出微微提高了聲音,向著玹羽一甩長袖,但卻被玹羽抓住了。
敬出回過頭來,玹羽拽著他的長袖已經跪了下來,眼裡噙滿淚水。
「在發生今天之事前,我就已經想過要去明洲了……」,玹羽吞咽一下,將溢出的情緒硬壓回去,「如果我不回去,會給盛承王后還有玖羽她們姐妹帶來殺身之禍。不僅是王室,還會波及整個虹國,會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今天看到早英他們慘死,就像在我身上剜肉一樣……是我害死他們的!」
玹羽仰望著敬出,早已是滿臉淚水,繼續道:「我不能逃避,我不能讓盛承王后還有玖羽,我的兩個妹妹也陷入如此險境,我有義務保護她們!」
聽到最後一句話,敬出整個人都僵直了,他不知自己保持這個姿勢看了玹羽多久。最後對玹羽說的那句「我知道了」也不知是何時說出口的,他不知他是如何結束這場談話的,更不知玹羽是何時離開書房的。
他只知道四周的空氣都變了味道,變得是那樣苦澀,每吸一口都讓他全身刺痛不已。
「你同意讓玹羽走了嗎?」
昔庭有些擔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敬出一直將頭靠在自己搭在窗口的左臂上,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窗外已是一片夕陽晚景。
「他的理由正當,我沒有理由不讓他走」,說著敬出又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也掛著憂鬱,「我不能阻止他成為一名好兄長,他沒有逃避而是選擇積極面對。而對於選擇逃避一切的我來說,是沒有資格阻止他這麼做的。」
聽著敬出的話,一股哀傷也湧上昔庭心頭。她一手環住敬出右臂,一手搭在他的肩頭,並將頭靠了上去,安撫著他。
「你永遠都是玹羽的父親,我們一家人還會團聚的,一定會團聚的……」
不管是說話的昔庭,還是聽者的敬出,他們都是不相信這句話的。就像他們年輕時離開家,相信自己能夠忘掉過去的一切,斬斷和過去的一切聯繫。但此時他們才真正發現,有些東西他們不是想忘就能忘的了的,或許他們還渴望喚醒禁封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記憶。
玹羽的離去,帶給夫婦倆無盡思念,他們的想法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這也是之後悲劇的開始。
玖羽背上系著小布袋,架著拐吃力地走到後院中。她聽到了飛馬的嘶鳴聲,抬頭望去,少年綠色的髮辮隨風飄舞。
玖羽有些吃驚,但旋即又低下頭去。
「你想要不告而別嗎?」玹羽牽著一匹飛馬,來到玖羽身邊,「我不是說過嗎,你一個人根本無法在妖林中隨意走動,不要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我待在這裡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飛到空中我總會找到方向的。」
玖羽皺著眉頭,接過了玹羽遞來的韁繩,但她拄著拐,根本連上馬都做不到。
玹羽一把抱起妹妹,將她扶到馬背上,道:「你太天真了!飛到空中也會迷路的,因為從空中看妖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霧氣。我敢打賭,你會繼續往南飛,一直飛到海面上去。」
「才不會!」
從未有人敢如此揶揄玖羽,讓她面頰不禁有些發紅。但嘴上否定,心中卻在擔心玹羽說的話會成真。
玹羽露出壞笑,一把搶過玖羽身上背著的布袋,扛在自己肩上。不等玖羽反應,便已騎到另一匹飛馬身上。
玖羽吃驚地望著他,嘴微微地張了開。
玹羽回頭朝她一笑,道:「我來做你的護衛,一直護送到玄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