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姑母朵昈
那是什麼植物的葉子?那又是什麼植物的花朵?視線範圍之內總是會有綠植的影像,幽幽的花香飄溢在四周。
玖羽感受著周圍的一切,她很放鬆,猶如一名不存在的旁觀者在窺視著這個世界。
「啊,你醒了!」
突然闖入的聲音如敲門聲一樣,讓玖羽的感官重又運轉起來。
一個有著桃色頭髮,梳著兩個小刷子的女孩進入了視線。
女孩看上去十三、四歲,和瑰羽差不多年紀,身著一身淡紫色的短褂和短裙正朝著她微笑。
「姐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女孩那雙水藍色的大眼睛望著玖羽,等待著答覆,但突然她又站起身來,「哦對了,娘說等你醒了之後要先喝些水才行。」
看著女孩轉身提起一旁小桌上的水壺,玖羽伸出手去,拽住了她的衣角。
「這裡是哪兒?」玖羽的聲音有些發澀,「你是誰?」
「荊清閣,妖林的荊清閣。我是苾子。」
女孩說完,扶起玖羽,將倒滿水的茶杯遞到玖羽手中。
「荊清閣、妖林……」
接過水的玖羽機械地重複了一遍,而下一秒她手中的茶杯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她驚恐地看著同樣吃驚的苾子。
「那些野狼……我的部下,還有、還有玹羽……」
玖羽一邊說一邊慌張地想要下地,她這才發現自己那條斷掉的小腿,已經被固定在了夾板上。失去平衡的玖羽被苾子扶住了。
「姐姐你冷靜點,三天前你被玹羽哥救了回來,你的那些部下有六人得救,現在我爹正在給他們療傷。」
「三天?!我居然在這裡躺了三天!」,玖羽在苾子的勸服下重又回到了床上,但臉上的表情卻陰鬱不堪,「……玹羽,我現在可不可以見他?」
「玹羽哥嗎?」苾子收拾完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之後,又倒了一杯水,「他去打獵了,家裡出現了這麼多傷員,不多弄點肉來吃,傷口不愛好的。」
聽到『哥』這個字眼兒,玖羽抬起頭看著女孩天然率真的臉龐,在腦中不斷搜索著臨行前母親跟她交代的事情,但並沒有找到與眼前這個女孩相關的信息。
注視著女孩那頭桃色的頭髮,玖羽覺察到了什麼。她剛要張口,房門已經被人推開了。
「娘!」見到進來的人後,苾子走了過去,「你看,姐姐已經醒了。」
就算苾子不喊那聲「娘」,也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一對母女。
來人那頭粉色的秀髮,讓玖羽的視線久久無法離開。
「去廚房看看,做些吃的拿過來,要清淡些。」
聽到母親的吩咐,女孩順從地走了出去。
看到房門再次關閉,來人坐到玖羽的病床前,沖著從她一進門就開始盯著她看的玖羽點了一下頭。
玖羽開始挪動自己的身體想要下地,但被對方攔住了。
「姑母,玖羽還沒有給您行禮呢。」
玖羽一臉歉疚,她的那條斷腿又開始隱隱作痛。
「不要亂動,現在儘快養好傷,比給我行禮要重要得多。」
玖羽看著姑母那雙和自己有著同樣顏色的玉色眼睛,心中感慨萬千,直到母親和她說起繼承人的事,她才第一次聽說自己還有一個姑母。
這位明蒼王唯一的妹妹虹昔庭,字暮深,封號朵昈的人,就像從玄景宮中消失了一樣。在玖羽十五年的人生中,從未從任何宮人之口聽說過她的事。
而這位大長公主存在的唯一跡象,恐怕就是掛在明蒼王書房中的那副畫像了。
年幼時的玖羽曾經詢問過那副畫像到底畫的是誰,但一向疼愛女兒的明蒼王聽到這個問題,臉色也會馬上陰沉下來。
知道得不到回答的玖羽便不再問了,但畫像中的人那一頭美麗的粉色秀髮卻讓她難以忘懷。
如今畫像中的人就坐在眼前,玖羽心中萬千問題,卻又難以開口了。
從母親口中玖羽得知,朵昈大長公主是因為逃婚而出走,但她為何會住在這世人難以接近的妖林之中,盛承並沒有多說。
但想起父親被人提起自己妹妹的事而臉色大變的情形,玖羽不難想象是父親將姑母卷進了政治婚姻之中,但姑母並沒有屈從,而是選擇了反抗。
那副畫像應該是朵昈年輕之時所畫,而現在的她卻和畫像上的容貌相差無幾,依舊明眸皓齒、風姿卓越。雖然衣著樸素身無配飾,但舉手投足之間都盡顯優雅雍容,比年輕時更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
玖羽不由心中起敬,對於身在王室之中的女子敢於抵抗命運,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至少玖羽知道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苾子是昔庭的女兒,這讓玖羽的敬意更加深了一步。這位姑母不僅掙脫了王室的束縛,還敢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麼能和這樣的女性成婚的那個人,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玖羽感覺昔庭身上充滿了謎團。
雖然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但玖羽現在心中最為著急的,還是母親交給她的任務。
看出玖羽心思的昔庭露出了微笑。
「我已經收到你母親的信了,所以這些天一直在等你來,但沒想到你們會遇到狼群。」
「那麼、那麼玹羽的事……」
看著侄女那有些焦急的眼神,昔庭點了下頭,道:「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那我們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動身返回明洲了呢?」
昔庭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玖羽看得出來那不是肯定的回應。
「依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很困難。」
玖羽望著自己那條傷腿,不禁又想起三天前,自己從在高空中飛行的飛馬身上跌落那驚險的一幕。
她的面部有些扭曲,使勁閉了一下眼:「我就是爬也要將哥哥送回玄景宮去,母后還在等著,上諫團在等著,虹國也在等著。」
「我知道了,等玹羽回來后,我會讓他來看你。在那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你這傷到底是怎麼弄的?狼群總不能去襲擊一群騎著飛馬,在空中行進的人吧。」
一心只想著玹羽的玖羽,這才想起了她的侍衛隊,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再次激起了她心中的惡寒。
「我們在途中遇到了襲擊,但他們不是想要劫財的強盜。他們想要的是命,是我們這些要到妖林來的所有人的命。」
昔庭思忖片刻問道:「你母后和你說這件事的時候,還有誰在場?」
「母后只對我和瑰羽說了這件事……」玖羽睜大了眼睛看著昔庭,「姑母是說有人泄露了風聲?」
看到昔庭點頭,玖羽又搖了搖頭:「這不可能,就連跟著我到這裡來的侍衛隊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兒,又怎麼可能有人知道得這麼清楚,會派殺手在半途中等著我們?就算被人偷聽了去,母后交代完這件事後的當天夜裡,我就出發了,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去安排人手的……」
玖羽雖然嘴裡一直在否定,但她越否定就越覺得這種事是可能的。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一定是匡洲人乾的!」玖羽腦中一邊搜尋上諫團中的面孔一邊說著,「現在最有可能爭奪王位的只有他們,如果讓他們知道王室還有一個有資格承襲王位的男丁……」
「不,不在上諫團名單中的洲也有嫌疑。」
昔庭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睛望向了窗外,思緒似乎也飄向了遠方。
順著姑母的話,玖羽羅列著沒有參與上諫的洲名,淶洲、賾洲、多洲、鼎洲,只有這四洲沒有參與這次上諫。
當腦海中只有這四洲時,玖羽自然就把視線放在了鼎洲上面。
她並不是懷疑什麼,只是鼎洲是母親億竹的出身地。既然是母洲,鼎洲又怎可會對母親的孩子做什麼?正當玖羽在心中嘲笑自己的可笑時,昔庭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知道,你母後為何會把你哥哥送到我這裡撫養嗎?」
「母后說宮中有人想要傷害哥哥,所以才會將他送到姑母這裡來」,玖羽看著昔庭的臉有些茫然,「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不,確實是因為這個。但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一個母親又怎麼可能捨得和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分離。更何況我那個固執的哥哥也不會答應。」
固執的哥哥……玖羽知道這個固執的哥哥就是她的父親,被虹國人所敬仰的明蒼王。恐怕也只有姑母能這樣評價這位賢王了。
「那麼姑母是不是知道那個足夠的理由?」
玖羽試探性問著這個她母親並沒有告訴她的原由,但沒想到昔庭的反應和盛承正相反,馬上給了她肯定的回應。
「如果不問清原因的話,我是不會答應撫養玹羽的。這是我跟你母親提的最基本的條件。玹羽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虹王的兒子,將來要繼承大統,我是不能輕易收養他。但你母親卻不想作為一個王室成員與我交談,而是作為一名普通的母親。孩子的身份、未來對那時的她來說,已全都不再重要,她只想保住孩子的命。」
「保住?我哥哥他身體不好嗎?」
看著昔庭那一臉嚴肅,玖羽心中不免一陣擔心,以現在的狀況玹羽想要安穩坐上王位,沒有一個健壯的體魄,恐怕會更加困難。
但她想起那日玹羽向她伸出援手,與狼群搏鬥的矯健身影,不覺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
不過出乎她預料,昔庭點了點頭。
「你哥哥的確不是個強壯的孩子,被抱來時虛弱得連奶水都喝不下。你母親也是肝腸寸斷,臉上一直掛著淚痕。她很自責,一直說是因為她的原因才讓玹羽這般虛弱不堪。但那並不是你母親的錯,如果你母親能夠平安度過孕期,我確定玹羽一定會是個像他父親一樣強壯的孩子。」
聽到這兒玖羽不禁點了點頭,明蒼的確是個偉岸強壯之人,而她母親也是出身於北方的鼎洲,有著典型北方女性強健的身材,很難想像這對夫婦的兒子會是那般虛弱。
她和妹妹瑰羽自小都很少生病,和身體虛弱這種事毫不沾邊。但她們的哥哥卻並未繼承這先天的優勢。
玖羽皺了皺眉頭,她似乎覺察到了母親為何不願向她說明,將玹羽送到妖林來的理由了。
「你母親能夠生下玹羽也算是個奇迹了」,昔庭說著又將視線放到了遠方,「懷孕初期,你母親接到她父親,也就是你外祖父病危的消息。她不顧先王反對執意去了鼎洲探病,卻在半途中遇到了刺客。
你母親受了傷,但好在逃過一劫終於到達了鼎洲。但她到達時,鼎侯已經去世了。
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你母親傷心欲絕,再加上受傷動了胎氣,不得不留在鼎洲調養一陣子。但是過了十幾天也不見好轉,情況反而更糟。
絕望之下,你母親開始拒絕一切治療,也不再服用任何藥物。想和這個她恐怕保不住的孩子同生共死,但沒想到這麼做,她的身體反而有了起色,孩子還頑強地在她腹中生長著。」
玖羽聽著,眉頭越皺越深,心頭似乎生出了一團污穢之物,怎麼也揮之不去。心中疑竇頓生的她將視線投向了昔庭。
「鼎洲……母后可是鼎洲人啊?」像是疑問又像是在感嘆,玖羽的心沉重起來,「難怪我長這麼大,都不曾聽母后說起過鼎洲的事。」
「這還沒完,真正讓你母親怕起來的,是她決定馬上動身離開鼎洲的前一晚。由於孕吐得厲害,你母親那晚什麼都沒吃。或許是下人覺得將完全未動過的食物丟掉可惜,結果當天晚上吃了那食物的下人,七竅流血而亡。」
玖羽睜大了眼睛,看著一臉平靜的姑母,而她已經生出一身冷汗。
「你母親自然是被嚇得魂不守舍,就算平安回到了玄景宮,但有一陣子她幾乎不敢吃任何東西。精神受到刺激,身體又受到傷害,這對一個孕婦來說絕不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就算生下了玹羽,但看到那樣虛弱瘦小的孩子,你母親的內心恐怕還是絕望的。」
「母後為何不去徹查在鼎洲發生的那些事?揪出元兇不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嗎?」
玖羽有些焦急,她無法想像那麼強勢的母親,竟然會在這種事上忍氣吞聲。
「如果是別的洲,你母親自然不會手軟,但鼎洲是她的故鄉。張揚出去,鼎洲一干官員可能都活不成了。」
玖羽頓覺一塊石頭堵在胸口,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那條傷腿。謀害一國王后和她腹中的孩子,就算最後不是鼎洲人所為,但是事情發生在鼎洲,母親在鼎洲的親人朋友恐怕也難逃滅頂之災。
「……就算母後放手,父王又怎麼可能會放任鼎洲?」
「你母親沒有告訴你父親。」
玖羽再次驚得說不出話來,如此大事母親居然一個人在承受著,問道:「那麼我父王又怎麼會同意將我哥哥送到這裡來?宮裡有御醫,只有留在宮中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療。」
聽到這句問話,昔庭自然地微笑起來。
「那是你父親知道,我這裡有一位比所有御醫都厲害的神醫。」
「神醫?」玖羽困惑地歪了下頭,「難道是……」
昔庭笑而不答繼續說道:「你母親的理由很充分,我接受了玹羽。但我又對你母親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說著昔庭收起了笑容,一臉嚴肅地看著玖羽:「我已經脫離了王室,所以絕不會按照王室的標準來教育玹羽,我能給予他的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成長環境。他將來無論選擇哪條路,我都不會插嘴。」
說罷,昔庭望著侄女,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回應。
幾秒鐘后,完全知悉姑母意思的玖羽,僵硬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