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燃燒在月光下的愛情II

第七十三章 燃燒在月光下的愛情II

「您怎麼還在這裡發愣?!快點行動啊!!!」文素利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人用如此強硬的口氣和她說過話,不過如果是自己的表弟文亨俊那可就另當別論了,但不到萬不得已(關係到文氏在安城的聲譽)文氏一族的人是不會貿然參與到她的生活中來的,所以姐弟兩人之間說話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文素利被顧凱麟掃地出門后,文氏與她之間的感情就瞬間降到冰點,而在文素利事業如日中天後,文氏與她之間的關係再次熱絡起來,她表弟的立場也就是文氏的立場。)

「不要大喊大叫!你沒有看到我也在想這個棘手的問題嗎?」感受著表弟文亨俊的叫聲在灰色的空間里肆無忌憚的回蕩。文素利眼瞳抽緊,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此刻的她心底黯痛,就連一向熠熠黑亮的琥珀色眼瞳也因過度失神而變得如水晶般透明,就在文亨俊毅然打斷她思緒的那一刻,她的眼中漸漸閃過紛雜的情緒:心痛、失望、落寞甚至還有一絲憎恨。她略微靜了靜,然後用雙手環住腦袋,努力壓抑著胸口的火氣。

「再想想怎麼還沒有想透?拜託您到底要想到什麼時候才肯行動。23年,顧凱麟拋棄了您的23年時間,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嗎?在那個挨千刀的老傢伙醒過來之前,我們一定要先發制人才能穩操勝局。據我所知,顧氏的兩位公子已經請動了邊美淑律師,事不宜遲我們也快點行動吧,按照常規的手續,先找到與邊美淑抗衡的律師,然後進行會長的表決權委託手續,如果可以的話法庭中也儘快安排合適的人手,這樣才能將勝算始終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姐姐,再不著手準備就來不及了啊,還是說即便被人像丟垃圾一樣一腳踢開,您對那個半死不活的老東西還有未盡的舊情。拖泥帶水可從來都不是姐姐的性格!」

「呵,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肚子里流淌著怎樣的臭墨水,我難道不知道的。只是現在事情的進展還沒有到魚死網破的程度,難道我就要將殺手鐧使出來嗎?類似宮廷政變一樣的雷霆手段,我這一輩子只能用這一次啊。」

望著文素利冰冷憤怒的面容,文亨俊也恍惚失神了片刻。就在文亨俊的手重重握在文素利的肩膀時。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推搡。

就在這時,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從文素利的手肘邊靜靜的飄落…

文亨俊將照片拿在手上,他輕輕拂落照片上的灰塵,然後他惱火的瞪著文素利。

「真是這樣想的嗎?還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始終堅定的站在父親的一方。為了保存最後那麼一點可憐的母子情,你存了婦人之心。」

「拿來,還給我!」

「還給你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

「這是什麼?!姐姐,告訴我這是什麼?!誰的照片!」

文素利的心被重鎚狠狠的重擊。

她神色恍惚的看著文亨俊手中的顧北溟照片。

清逸校園文校長辦公室,空氣中瞬間充滿了令人緊繃甚至即將瀕臨窒息的味道。文亨俊直挺挺的站在文素利的辦公桌前,他仔細的看了看舊照片上少年時期的顧北溟慵懶無邪的微笑,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顧北溟臉蛋位置上的那一行雪白的淚痕。因為文素利的搖擺不定和刻意隱瞞,終於無法剋制心中怒火的文亨俊再次操著干啞的嗓音急切的說道。

「雖然是您親生的兒子,但是別忘了他姓顧,他的血管里涌流著的一半血液是顧凱麟的,還有當年在面對顧凱麟下達最後的通牒的時候,那傢伙可是絲毫沒有跳出來維護自己親生母親的念頭。甚至在我去顧氏接您的時候,北溟的臉上甚至都沒有流露出一絲難過的表情。為了這個冷血無情的兒子,姐姐的退讓值得嗎?」

「你別忘了,顧氏的所有人在你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和你劃清了界限。現在在那些人眼中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入侵者。既然你已經去過醫院,你就應該看出了顧北溟對你的態度了,不是嗎?如果在父親母親之間,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母親,那麼現在站在你面前和你商量對策的應該是他,而絕不會是我。」

即使是認真聽完文亨俊所說的這句話,文素利似乎仍舊有些猶猶豫豫。

她的內心一陣燥熱,一陣冰寒。在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鬧劇里的小丑。就連兒子顧北溟的臉孔都變得十分陌生。原來她用盡全部氣力去挽留的親情,原來早已經成為別人心底最沒有必要的存在。那麼自己23年來所珍惜的思念與回憶又算得上什麼呢。想到這裡痛心疾首的她呵呵笑了起來。

看著始終保持沉默的文素利,文亨俊又等了許久,花紋繁複的掛鐘上,轉動的時間就像金色的蕾絲緞帶般輕盈曼舞。文素利斜倪著文亨俊,而文亨俊唇畔漸漸扭曲成一抹不屑的冷笑。他沒有等到文素利的回答,便忍無可忍的將照片用指節重重的扣在文素利的桌子上,他試圖用這樣強硬的方式逼迫文素利抬頭凝視自己的眼睛。

「為什麼要退讓?為什麼要撒謊要隱瞞!還有剛剛在清逸大門口為什麼要假裝不認識我,將我一個人晾在那裡,偷偷走掉!難道和那個將您撬走的顧凱麟相比,您的至親在您心裡就絲毫沒有分量了嗎?別忘了在您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您厭棄的親人向您伸出了援手。否則你一個被豪門捨棄的女人會一路走到今天成為安城的榮光嗎?痴心妄想!」

「文亨俊!!!」文素利的嘴唇變得煞白,隱隱有著想要殺人般的怒意。但當她看清文亨俊嘲弄的神情背後的深意時,文素利輕輕俯下頭。

「我當然不會忘記顧氏帶給我和我們文氏一族的屈辱。」文素利沉聲道,突如其來的喊回答使得文亨俊的遊說被迫停了下來。

「擅自行動,萬一我們失手了的話,可能一分油水都撈不到。甚至還會被告上法庭丟人現眼。亨俊啊!別忘了我們的敵人可是世代精明的財閥之家。你在商界摸爬滾打了半輩子難道這點覺悟都沒有嗎?而我,我是不會忘記離開顧氏后,身無分文的我是怎樣憑藉自己的努力一路走到今天的,因為沒有靠山就沒有底氣,我這前半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以,現在的我真的不能再失敗一次了。我接受不了世人對我投來異樣的目光,更別說是網民對我的評斷。還有,還有我真的不能因為那些抹不掉的前塵往事影響到我辛苦耕耘來的事業,我輸不起,我輸了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轍了。」文素利避開文亨俊氣勢洶洶的目光,他暫時將心底隱約的疼痛忽略掉,然後苦澀著唇片淡淡說道。

「真是這樣嗎?只是因為捨不得你現在所處的文校長位置!還是說另有隱情?!或者你只是想將我像傻瓜一樣用巧言巧語就輕易蠱惑住?姐姐!」

「就因為莫須有的災難,你就要止步不前了。你以為那麼流盡了血淚的往事會因為你的退讓就雲淡風清的徹底終結了嗎?不會,如果顧凱麟清醒后,他一定要將顧北辰扶植成下一任會長,那麼即便您已經不過問顧氏的事情,顧北辰也一定會清算到您的頭上的。因為您已經對他下手了,就因為私生子的傳聞不脛而走,那麼等到他上位的那天,他一定會向您加倍討要回來。那您就等著眾叛親離的一幕降臨到您的頭上嗎?到那個時候,您的任何豐功偉績都會變成別人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拜託了,求你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你知道的我這輩子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軟話,就連從顧氏走掉我都沒有央求過顧凱麟什麼。現在我拜託你。」

文素利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甚至因為極度心痛的關係她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可是她的表弟文亨俊依舊不肯善罷甘休,在那一刻那些消散了的過往煙雲再次倔強的紫藤般緊緊糾纏著她脆弱的心臟。文素利握緊手指,她的眼瞳里再次迸出無法捉摸的暗芒。望著文素利深諳絕望的表情,文亨俊身體微顫一震,他的背脊瞬間僵硬起來,在短暫的思忖過後,他努力讓自己握住文素利肩膀的手指放得柔和些。

「我當然相信姐姐。如此深刻的奇恥大辱別說是當事雙方,就連我這置身事外的人都憤慨無比。只是有一點姐姐您應該清楚,真的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顧氏的公子們現在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忙得焦頭爛額。我們必須在混亂之中製造更大的混亂出來才有贏的機會。否則顧凱麟一死,我們就真的只有追悔莫及的份。反正您被離婚的消息終歸還是要擺在明面上來的,因為私生活的關係您的事業一定會進入瓶頸期。到那時四面楚歌的您若不能重回顧氏,廣大網民們一定會一擁而上將您像一隻蒼蠅一樣拍死在顧氏的恥辱柱上。那麼您為了安城教育事業付出的心血誰還會記得呢?」

「可是不管怎麼說,第一個站出來阻礙我回到顧氏的敵人就是我的兒子顧北溟社長啊。」

「如果我真的這樣去做了,那就真的斷了母子之情了。文亨俊如果換成是你,你能做到絲毫不顧及子女的感受,只是一心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前進嗎?」

「那麼我問姐姐最後一個問題,30多年來,您在那個家受盡委屈,大可早早離婚求個心安理得,為什麼還要死守一個毫無意義的戶籍。您的目的何在,難道不是為了等著今天這樣的時機嗎?這麼看來,顧凱麟若是心懷愧疚或者心存憐憫。他至少也應該給姐姐一些股份作為補償啊。可是你看到頭來除了眾叛親離的慘淡收場,他給了您什麼?難不成您清逸校長的位置是他為您謀求來的嗎?」

「你說的不錯,就是為了得到應有的補償,還有為了讓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得到公眾的審判,我才一路走到今天的。」看著文亨俊的手輕輕放在她的手肘上。文素利感覺胸口彷彿有血氣翻湧著將要嘔出,她失措的低聲說道,然後在再次短暫的停頓后,她用僵硬的微笑努力維持著她最後的自尊。

「你去替我打探醫院的情況,特別是替我留意下鄭世兢那個狐狸精的一舉一動。而我,我有很多非常緊急的事情要去處理。我要聯繫到顧氏集團的所有持有高額股份的股東們。我要把他們召集起來。一場期待已久的股東大會,顧北溟、顧北辰、顧凱麟,一起拭目以待吧。」

漆黑的傍晚,月亮都吝嗇得沒有升起。在近乎黑暗的天幕下,姜連勛意味深長的微笑加上泰然自若的目光流轉著叵測的氣息。看得出來姜連勛已然代替所有人打定了主意,看著這麼膽大冒進的人竟只是區區一位秘書。善京汗顏,她連連搖頭。

"您確定要我替您轉交一份委託書外加一封信就可以了嗎?雖然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並不清楚,但這陣子輿論的中心直指顧氏集團內部。而您,您又是顧氏社長顧北溟的秘書。您應該知道這些東西的出現有多麼尷尬。"尹相弦的助理善京問道,她疑惑的注視著姜連勛。雖然她並不清楚姜連勛的想法,但是他的動機可能並不單純。

"所以才說拜託了。"姜連勛回答道。

「抱歉,我總覺得按照您剛剛的說法…恩,恕我直言,我總是感覺到不安,難道您沒有這種感覺嗎?如果是顧氏集團會長的特別囑託信件。或許,或許我可以壯著膽子將原話帶到。但只是顧北溟社長的話,而且顧北溟社長並沒有選擇親自前來嗎?如果是本人的話,那還好辦一些。」善京警覺起來,她問姜連勛。

「我覺得很抱歉,恕我不能幫您的忙。」聽到善京的答話,姜連勛撲哧一笑,然後他伸手指向玻璃牆內的鄭世兢辦公室,順著姜連勛手指的方向望去,鄭世兢正坐在桌前聚精會神的做著最新雕塑。

「您想說什麼?」善京黑著臉彆扭的問道。

辦公室內,尹相弦用銳利的小刀輕輕勾勒著姜連勛人像的嘴唇輪廓,就在嘴角的細紋層次整理完備后,她將手中的手中的著色筆輕輕蘸取了姜連勛最愛的烏青色,然後將人像從頭髮到衣服一一填充完整。雖然從頭到腳都是單一的色澤,但比起簡單的雕刻更像是為人像披上了一件做工精細的真絲衣服。漫過百葉窗的落霞從石像上逶迤而過,乍看上去就像為石像又平添兩朵宿醉的酒窩,就連姜連勛髮絲間都點綴上一層微微漾動的玫瑰浮雲,在粉與紅的交襯下,姜連勛本就潔白無暇的臉孔以及白皙柔和的頸部曲線立刻變得分外醒目。

尹相弦放下手中的小刀與著色筆,漫天彩霞映在她星芒般盈盈閃閃的眼睛里,半晌的時間她只是靜靜的打量著手中的半成品,在手指僵硬了幾秒后,她終究輕輕的將石像按在自己此起彼伏的胸口。她的嘴角柔軟含笑,即便金燦燦的霞光瞬間變換成深沉的紫紅,又即便她的雙手在逆光中慢慢變成一如石像的烏青色,她那抹貪婪的微笑都不曾褪色半分。直到,直到姜連勛的人像上突然透過一絲金黃的光亮,鄭世兢的手指微微鬆動了動,她重新望向將陰雲掃盡的萬里夜幕,這一次她的眼中比起剛剛有過的悵然失落又多了幾分茫然與寂寞。

對於尹相弦來說,人像雕刻到現在這種程度還沒有達到自己的標準,雖然剛剛從人像那雙深邃如洞窟的眼睛里射出的光亮耀眼得令她幾次三番想要逃避,就在她緊緊閉上眼睛用單薄的眼皮去擋住微涼的光芒時,人像的面部輪廓固執的闖進她漆黑的腦海。黑暗的腦海一如悄然走過的那一段長長黑暗的歲月,在最深沉的暗夜,她多麼渴望能與姜連勛再見上一面,儘管思念瘋狂的咬嗜著她的心,但每每於此,貪婪與慾望便重新佔領高地並與淡淡的思念交織在一起,在不甘的催動下兩兩相融。靜默良久后,迎著熒紫色的落霞,尹相弦慢慢睜開眼睛,她望著眼前這個一身烏青色西裝的姜連勛石像,這一次,她幽深中略顯狠戾的眼眸里再次閃過幾抹更為戲謔的情緒。她知道在自己找不到一絲樂趣的生命里,正是那個不願想起又偏偏沒有勇氣遺忘的姜連勛給了她最真切的期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開口,卻只說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看來你我之間註定是一場你追我趕的角逐,但是有一點我想你一定會賭錯,因為比起其他人,能栽在你的手上我心甘情願,或許只是因為從前虧欠太多的緣故吧。」尹相弦黑潭般幽深的眼睛瞬間大雨滂沱,緊緊握在手中的雕像就像是正經受著驟雨狂風的白色梔子花,石像不停的顫抖,尹相弦的唇邊只留下愈發粗重的喘息。在心情稍稍平復后,尹相弦皺緊的眉頭緩緩舒展,她一邊若無其事的往姜連勛的嘴唇上均勻地塗著唇彩,一邊故作輕盈的哼著一首早已忘記歌詞的曲調。

「我只是想提醒善京小姐一句,不要因為怕攤上事情就急著替領導做任何決定,就憑尹相弦兩度選擇政治聯姻的份上,你應該相信尹相弦女士在拿到這封信的那一刻,一定會有所行動。還有一點可能您並不清楚,拋開李泰洙會長、顧凱麟會長這一層關係不談。她現在依然是我們顧氏集團擁有高額股份的重要決策者之一。作為股東,參與到股東表決大會中並投出關鍵的一票,這是她的職責同時也是她一定要履行的義務。尹相弦一直都是精明的女人,她不會不明白顧氏未來的走向與她在CGH的地位是亦步亦趨的,而且顧凱麟會長身體狀況放眼安城人盡皆知,那選擇合適的繼承人繼會長的位置也是當務之急,在繼承人確立的這一點上,是選擇追隨誠意滿滿的顧北溟還是只有表面情誼實則心懷鬼胎的文素利,我想尹相弦理事心中一定有一桿秤。因為如果CGH在日後的企業運營中出現了問題,那麼顧氏的股份可就是是她唯一的退路了。保守謹慎些是有必要的,但如果神經過敏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您說得沒有錯,但是對我來說,我只能遵從我們尹理事的意願,而且您剛剛提到的這些對我而言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應對的小事。所以我想不論是事出從權還是另有隱情…」

「這樣吧,姜秘書至少也要親自見見我們尹理事吧。」

「你讓我直接去面見尹相弦?就現在。」

「是啊,按照您剛剛給出的說法,我想我們尹理事應該很盼望著能與您熱切的交談一番才對。那麼就將您剛剛跟我說過的話,重新複述一遍應該難不倒您吧。」

看來顧北溟社長派姜連勛去打一通感情牌是有用的,但有一點他並不清楚,那就是姜連勛對於尹相弦的恨意始終壓抑在心底終究無法消除。姜連勛求和的目光中閃過犀利的碎片,他不由得有些氣短。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吧,在我看來我也只是忠君當差而已。而且我想你們尹理事應該並不想在這樣尷尬的節骨眼上見到我。那麼與其因為我的貿然打攪讓所有人都深陷尷尬的境地,還不如我只是將委託書連同北溟社長的想法一併送到就轉身走人。倘若尹相弦理事對信上的提議有興趣,那麼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們便會在合適的公眾場合愉快見面的。如果尹理事一定要追隨文素利夫人,那我相信她自有自己的盤算,我們社長自然不會去刻意計較。」

姜連勛的話音模糊了,善京小心打量著姜連勛愈發深沉的臉色。

「您,您不要緊吧。您的臉色有點不大好啊。」善京有些吃驚。

自從尹相弦和李泰洙定下結婚日期后,姜連勛就徹底轉變了對尹相弦的看法。特別是當媒體大肆報道說,這份婚約是兩個人情深意篤的最真實寫照時,了解其中真實內幕的姜連勛更是感到噁心反胃。但想到顧北溟兄弟對自己殷切的期許,他不得不硬著頭皮來跑這一趟。那麼與隨風逐流的尹相弦相比,姜連勛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如果姜連勛下定決心不想說什麼話,或者不想去見什麼人,那任憑別人怎麼問,或者將刀子架在脖頸上,都會是徒勞枉然的。特別是讓他為了朋友自己覥著臉,懇求拋棄過自己的女人給自己和顧氏一個機會,那種感覺就像被刀子戳得百孔千瘡后不顧滿頭滿臉的鮮血也要向施暴者屈服求饒一樣,儘管曾經的一切他能夠過往不咎,但如此卑微的去求一個人得到她的幫助,他真的做不到。

「雖然。」善京淡淡的笑著重新望向姜連勛。「雖然我不清楚您與尹理事之間到底存在怎樣的交情,但有一點我很清楚,只要是您的說辭,尹理事多少還是會聽進去一些的。或許顧北溟社長派您出面就是因為這樣的便利吧。那麼既然您同樣選擇了代替顧北溟社長前往,我相信您在尹相弦和顧北溟社長心裡一定佔據著同等的分量。」

「別說了,總之你不會明白的。」善京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所以她當然不會明白。雖然自畢業一別後姜連勛對尹相弦的這份感情變成了沒有機會重新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單戀,但他還是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現在的尹相弦面前,或許他是想以如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宣告曾經熱戀的結束,這種只屬於強勢男人的心情,像善京這種從來沒有體驗過愛情甚至還不曾直面現實生活的小女孩是更不可能領悟到的。

「能當面採訪您是我的榮幸,其實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歡您,相信在我們安城像我這樣崇拜偶像的追星族應該比比皆是。」

「多謝記者小姐的謬讚,我個人並不認為我為安城的文化建設做出了多少貢獻,我只是盡到了身為師者的本分,畢竟在成為清逸校長之前,我也是一位普通的教師。我所知道的就是為了孩子們的理想嘔心瀝血義不容辭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在那之前我沒有任何管理經驗,但我相信師者赤誠的慈悲心遠勝世間所有。那麼我想這一次即便肩上又多了一重重振顧氏的重擔,我也還是會帶著我由衷的赤子之心去做所有對安城經濟及安城文化發展更有有利的事情,我相信在我的引領下顧氏會開創一番盛世景象。同時我也希望我們顧氏會為繁華安城的建設添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休息室里,文素利獨自演練著明天見到記者時應該怎樣引出話頭,就連朴主任坐在自己的身邊她都並未察覺。

「您是在為顧氏集團的事情勞心傷神嗎?您的丈夫貿然病倒,我知道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

「沉重嗎?那倒還不至於,只是剛剛在我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天邊有這麼多星星,只是為何看不到月亮。"文素利抬起頭,仰望著浩渺無垠的星空,百感交集的她自言自語道。

文素利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她真希望坐在一旁的人沒有察覺出自己聲音里的那一絲絲細微的興奮。因為正是戶籍一直都在發揮著作用,所以除了顧凱麟一家和文素利再沒有多餘的人知道文素利作為顧氏夫人的位置早就已經名存實亡。和文素利不同的是,朴星河的父親是結過兩次婚的,而他在選擇第一段婚姻時他的心路歷程與現在的文素利出奇的相似,所以在這個狹小的世界,要想保守一個秘密實在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但凡有任何細微的瑕疵都會引發身邊人的懷疑與判斷。

繁星在布滿瘴氣的夜空中閃閃熠熠,直到絢爛的星芒徹底被雲霧吞噬。

「星光雖然奪目耀眼,但卻只是一時的。月光雖然永遠隱藏在星光之後,但月亮在於宇宙的位置卻是恆定的,無論是深是淺,只要月亮想,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礙月亮發自己的光。就像生活中的一些人越是急於表現自己便越會成為利益鬥爭的犧牲者,相反那些平淡如水的人因為懂得適時止損,又懂得擇良時出擊。所以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中悄然一躍變成受人尊崇的人。而您對於清逸,對於顧氏最大的教育體所做出的的一切,整個安城的人都看在眼中。我想您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應該不是兩個黃毛小子可以撼動的吧。」

似乎是要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此時他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飄進了文素利的耳朵。

此時的文素利已經意識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心裡不由的吃了一驚,而他的表情也很明顯是被文素利遲疑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的觀點是,有些事情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得嚴絲合縫。這樣既能將敵人盡數消滅,又不會害怕有朝一日被人反咬一口從而落下是非甚至受人掣肘。那只是將意圖竊取顧氏繼承人位置的私生子徹底趕回原本屬於他的地方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他畢竟不是始作俑者,而那個將私生子一手扶植起來意圖將你們母子取而代之的您的丈夫顧凱麟會長才是真正的惡貫滿盈,您想想看他背叛您在先,現在又意圖將您和您的兒子顧北溟永遠排除在顧氏集團繼承人序列之外,而一盤棋下到這一程度上,他的葫蘆里到底藏著怎樣更深沉的玄機我們依然不得而知。那麼您可千萬不要再心慈手軟,舉棋不定了。」

「哦?那麼你現在是在幫我做決定嗎?你應該知道只要我一天不離開顧氏,顧凱麟的私心就永遠不會得逞。而且他的私心目前只是剛剛攤在明面上,只要我不妥協他又能怎麼樣,你別忘了在整個安城我所處的地位也是會讓他忌憚三分的。只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顧凱麟就一定不敢輕舉妄動。否則我應該早就脫離顧氏或者無緣校長位置才對啊。難道他會看著做大做強而什麼制止的手段都沒有使出來嗎?」

面對眼前這個對自己過於關心的男人,文素利的臉上明顯露出一絲悲傷的神情,男人似乎察覺到文素利表情上的變化,他也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於是長長舒出了一口氣。

「如果我猜得沒錯,您之所以搖擺不定到底還是因為顧北溟社長的緣故吧。的確一邊是生他愛他的媽媽,一邊是撫育自己成長的爸爸。換做我是他或許我早就瘋掉了。因為要顧及親生兒子的感受,作為媽媽,您當然會左右為難。若在財富的拉鋸戰中是您敗下陣來,那麼他夾在劍拔弩張的爸爸媽媽之間一定很尷尬。而如果因為媽媽的強勢出擊令顧凱麟會長的身心受到更深程度的傷害,顧北溟是一定不會原諒您的。我知道您在擔憂什麼,連一個男人都不能承擔的重量,更何況是擺在女人面前呢。您雖然精明,但終究是女人的心思。我知道現在的你一定很需要一個人堅定的站在您的身後。一個人翻來覆去的想精力一定會有枯竭的時候,而如果有人心甘情願替您分擔,那麼您的心情也會得到一些慰藉。」

「你?!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才驅使你說出剛剛這一番話的?不論顧凱麟待我如何都是我們的家事,在外人面前,我始終都是顧氏集團會長的夫人。更何況我還是你的上司。」為什麼她會帶著如此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的表情望著自己?現在的他已經徹底想明白了。他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後視線再次鎖定在文素利的身上了。

文素利默默低下頭,而看準時機的男人正一步,一步的走向文素利。「我知道在這個尷尬的時刻您是一定不能接納另一個人走進您的生活的,不過請您放心,不論您做任何決定,我都會一如既往的尊重、愛護您。」兩個人身後的窗外夜色漸濃,深藍近紫的游雲連同迷離夢幻的星光交織在一起,就連落在窗子上的人形投影都有了些許神秘無窮的味道。文素利慢慢揚起臉,她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只見男人正用濕潤的的目光靜靜的望著自己並不由自主的朝自己靠攏過來。

「等等,本來我想說我們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但是現在我想說如果你我之間沒有工作上的交集,就請你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而且我再重生一次,在我選擇政治聯姻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不論在顧凱麟心中的我是何種模樣,只要我的戶籍依然落在顧氏的戶口本上,那我就依然是顧氏集團的夫人。就憑這一點,我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為。而你,我就當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你走吧。以後我不准你再冒犯騷擾我,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兩人之間便陷入了一陣略顯尷尬的短暫沉默。雖然在文素利望向他的眼睛里自始至終都看不到一絲哪怕一閃而過的溫存,但男人還是固執的問道。「為什麼?事情已經發展到這步田地了,您還是不能為了自己而活嗎?不要做既得不到地位又得不到愛的女人好嗎?如果這一次顧北辰能從醜聞中脫身的話,那不是您力度不夠,就是對方根本就不是私生子。這麼看來,顧氏應該還有一位夫人才對啊。對於那個沒有名位卻依然可以唆使顧凱麟會長為自己發動變革的女人可真是可怕啊。」對於眼前這個男人來說,文素利也許是和一棵佇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大樹沒有任何分別。

文素利無論如何都只是想著儘快結束這段略顯冒犯的對話,但這樣做的話就必須出現一個新的談話對象,於是已經走到走廊中的文素利開始環顧四周,她想看看能否找到可以把自己解救出來的對象。就在這時,渾身上下充滿狂野蓬勃的生命力,又踏著非洲鼓點節奏的讓娜出現在文素利的面前。而朴主任的視線同樣停留在作為自己兒子星河女朋友的讓娜身上,看著兩個人當著自己的面的推推搡搡,讓娜的腦子裡冒出無情無盡又瑰麗大膽的想法,在兩聲細微的掩唇驚喘過後,讓娜帶著一臉尷尬無奈的表情注視著星河的爸爸。

「伯父,您這麼晚還沒有回家嗎?」

「額,那個星河呢,你不是和我們家星河在一起嗎?!」

就在男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文素利略微遲疑了一下,她微笑著和依然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的簡單的道別,隨後她徑直穿過正帶著一臉驚恐的表情注視著自己的讓娜。

兩個背道而馳的秒針一如尹相弦同姜連勛走馬燈似的人生一樣可悲可笑,看著如水的時間在自己的指縫間簌簌流淌過去,門裡門外,尹相弦和姜連勛不約而同的深吸了口氣。對於門外那位不速之客的來訪,一向幹練的尹相弦漸漸手腳忙亂起來。

令自己愛恨交錯半輩子的尹相弦,此刻就在與自己相隔不遠的門內,但姜連勛始終無法敞開心扉。因為對於姜連勛而言,僅僅是此生第一次親自找到尹相弦的辦公室就已經耗費了餘生全部的氣力。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

你不屬於我

我們還是一樣

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熟悉的音樂在耳畔漸起的瞬間,姜連勛的眼前仿若出現了一條神秘狹長的隧道。在湛藍的光源盡頭,青澀的姜連勛和帶著少年懷想的尹相弦正朝著光源的位置姍姍而來,姜連勛大吃一驚,但很快他的唇片不住的抽搐了起來。他使勁的砸了咂嘴,又深深的吸了下鼻翼。那是穿越時光隧道的他和尹相弦,坐在姜連勛腳踏車後座的尹相弦緊緊的抱住姜連勛的腰。

「為什麼不唱了?忘記歌詞了嗎?再唱唱嘛,再不唱的話,我就裝作不認識姜連勛,也就不和姜連勛一起回家了。阿勛這可是我唯一問你要的一件情人節禮物,難道這點小小的虛榮,你都不願意滿足我嗎?」

尹相弦溫柔的聲音好像回蕩在自己耳邊似的,姜連勛靜靜的閉上了眼睛,那可是20多年來一刻也不曾忘記的聲音。每每回憶起來就像銀鈴般悅耳動聽。那時的尹相弦喜歡聽姜連勛唱歌,不只是唱歌,她還喜歡姜連勛讀情詩給她聽,還有她也很喜歡和姜連勛一起騎腳踏車。從跌跌撞撞學騎車開始,尹相弦就像影子般跟著姜連勛去到她所喜愛的任何地方。可如今途徑上下學路上半掩著門的低矮建築依舊在,就連小木屋四周的風景也依然如昨。但同尹相弦之間就連一句淡淡的寒暄,對於姜連勛而言都異常沉重。有些淹沒在時間裡的過往不願記起,也不允許任何人提起,可只是靜靜的塵封在心底就好像一切仍然停留在原地似的,往事如煙卻又歷歷在目,對於愛而不得的人來說這無異於是世間最為沉痛的輪迴。

待手下員工都走後,陪伴在尹相弦身邊的就只剩下落滿了灰塵的石膏像和正沉浸在金紅色霞光中默默凝視著自己的姜連勛。這幾天來,一直埋首於最新姜連勛雕像的繁複製作中的尹相弦正彎下腰去撿拾掉落在地上的筆,在一陣無法控制的頭暈目眩中,她還是隱約察覺到好像有人走到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口,而當她以相當吃驚的眼神慢慢望向門口時,姜連勛趕緊抹乾眼淚,捂住鼻翼,他轉過身來把背緊緊的壓在距離玻璃門有一段距離的牆壁上。

「是誰在門外?善京?你還沒有下班嗎?」

尹相弦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她將剛剛雕刻一半的雕像趕忙壓在胸口。然後將披在椅子上的蓬鬆大衣胡亂穿在身上。「還有人在無條件加班嗎?請回答我。天色不早了,不說話是很嚇人的。」尹相弦口中再次呼喚著助理善京的名字,她的身影伴隨著一道清爽的光芒從玻璃門內隱隱滲透了出來。看著閃閃綽綽的人影慢慢靠近自己,姜連勛趕忙起身靜靜悄悄的轉進一二樓貫通的幽暗樓梯口中。那個地方漆黑如深深的隧道,用來躲避尹相弦是再好不過的了。

經過黃黑交錯的迴廊,在走到幽深如洞窟的樓梯間前面時,尹相弦那條單薄但卻是精細的真絲質地的裙子被穿堂的驚風烈烈掀起,兩條雪白纖細的長腿如在烏雲間露出臉的太陽般直直的映在姜連勛的眼中。姜連勛連忙直起因為心痛而蹲下的身子。「噠噠噠!」高跟鞋戳向地面的聲音連同腕錶上「滴答滴答」的走數聲再次刺進姜連勛的鼓膜,姜連勛下意識的拐進更為深邃的掛滿了油畫的連廊通道中。辦公樓的出口就在前方,但對於姜連勛來說就好像只要是能重新回到光明照射進來的地方,那段令自己無比緬懷的過去就會從自己的記憶中再次抽離似的,於是他踩著漆黑的步子,更為迅速的朝尹相弦辦公大樓的門外飛奔而去。

「不是幻聽,是你在那裡嗎?善京!回答我。」

在聽到一連串窸窣腳步聲后,尹相弦同樣加快了向門口走去的步伐,盤旋在頭頂的瑟瑟冷風就像自己對於姜連勛始終無法割捨的情誼似的揮之不去,特別是當她無意間瞥向藏在名畫中的姜連勛畫像時。掠過臉旁的冷風中緩緩傳遞來一股清甜的味道,尹相弦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一日橫亘在江中間獨木橋上的姜連勛不顧自己衣服全部濕透,仍堅持著將腿傷複發的尹相弦背回家的情形,對於本就有恐高症的尹相弦來說身體下方的江水雖然並不是很深,但卻湍急的奔流著,看著漫過橋面的江水,尹相弦的恐懼霎時放大了好多倍,當戰戰兢兢的尹相弦順著姜連勛此起彼伏的肩膀再往遠些地方看時,那條江面同樣此起彼伏但卻廣闊得遠超乎自己的記憶。就在尹相弦感覺天昏地暗的時候,她的指甲深深的陷進姜連勛的手臂肌肉中。而與尹相弦的恐慌剛好相反,姜連勛用喘著粗氣的聲音發出類似銀鈴般的笑聲,只是他的聲音比起在璀璨的霞光中不斷升騰的水汽還要透明。正是姜連勛比水花還要清爽晶亮的笑聲讓尹相弦將對於江水的恐懼拋諸腦後。就在尹相弦靜靜的站在那幅自己親手繪製的畫作前緬懷著過往的同時,姜連勛如蒸餾水般急促呼吸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尹相弦的耳邊。尹相弦的心底又再次泛起陣陣漣漪,於此同時,一道如巨型巴掌的明光直直的打向尹相弦的臉頰。在片刻恍惚之餘,尹相弦清晰的看到通口的那一側姜連勛的身影剛好出現在正朝向自己緩步移動的光源中。

「是你,勛啊!我不是在做夢吧。」

尹相弦默默的注視著姜連勛黑色的背影,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直直得有些發愣,她微微張大的嘴巴久久沒有閉合,就像是被膠水凝固了一樣。

面對拖長尾音的尹相弦,姜連勛依然默不作聲。

儘管尹相弦啜泣的聲音已經讓姜連勛猶猶豫豫的站定住腳步。

「嘟答,嘟答!」手腕上的時間變成了切割進心臟里的鐘錘,正在兩個人的心頭瘋魔般的不斷切割著。對於姜連勛而言這還是頭一次,因為不得已的緣由出現在尹相弦的辦公樓內。但或許是因為自己始終無法對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敞開心扉的緣故,站在玻璃門徘徊不已的姜連勛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一個生性最討厭背叛的人怎麼可能再次出現在我的門口呢。你是從雕塑中走出來的幻影吧,雖然你們很像但你並不是真正的姜連勛。我想肯定是我剛剛想多了。我還以為…"尹相弦喃喃自語的安慰自己道。

淚水不要流下來,即使流下來也不要擦,鼻子也不要抽噎,就這樣憋著氣,不論心有多痛都不會被身邊的人察覺。尹相弦將頭壓得很低,但卻在連勛即將拉開大門的那一刻,她再次將臉緩緩抬起。

與此同時,有一股熱氣沿著喉嚨緩緩升騰上來,姜連勛靜靜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嘆了口氣。

「既然你已經來了,也請轉過身吧,因為我同樣有話要對你說。」尹相弦終於下定決心問道。

「沒錯並非幻覺就是我,但我想我們的出發點應該還是有很大的區別,首先進入你的辦公樓並非出自我的本意。我希望你能看清這一點。」姜連勛故意板著臉,用威嚴的聲音說道。

散漫進走廊里的路燈柔光透過茶色透明的玻璃板幾度投散在尹相弦和姜連勛之間,明亮又溫暖的光柱里,尹相弦注視著姜連勛的背影,那種感覺就像是在注視著兩個不得不捆綁在一起的悲哀宿命。

「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為我是你永遠不能原諒的女人。不過,看到你硬著頭皮前來,我大概知道是為了怎樣的事情。看來情形遠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啊。是為了顧氏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來見我的吧,果然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熱血,為了朋友,哪怕讓自己的心靈很受傷,你也一定在所不惜。」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尹相弦已經不知何時從身後一步闖進姜連勛的視線中央,兩個人在門邊四目相對,迎著尹相弦正淚水盈眶的眼睛,姜連勛的心情更加不自在起來。

「其實我一直都等著你來找我,這一天我期盼很久了。儘管我這樣說話對於躺在病床上的顧凱麟會長而言很過意不去。但這卻是我的真心話。因為我知道只有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我和你才能像現在這樣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而且這一次我和你又有了相同的想法。」尹相弦邊觀察姜連勛的臉色,邊放心大膽的開始說話。

「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至於夫人您的真心話,您還是說給李泰洙會長吧。」

為了讓尹相弦趕緊收起露出的笑容,姜連勛故意板著臉。

「我明白,在這之前我還滿以為你會陪同顧北溟社長一起來呢。如果真是那樣,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比起兩個人,我更希望是你一個人前來,畢竟這是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作為尹相弦這一重身份直接面對你了。所以很抱歉,我總是想把我對你所有的思念一股腦的說給你聽,我還害怕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尹相弦依然用充滿笑意的眼神注視著姜連勛的臉。

姜連勛摸不著頭緒,就這樣愣愣地看著尹相弦。

「拜託,請李會長夫人不要用這種含情脈脈的眼神看我好嗎?就是因為害怕你會打出感情牌干擾我的立場,所以我才始終沒有想好應該怎樣跟你去說這件事情的。畢竟這對於你還有我身後的整個顧氏都至關重要。」

「我尊重你的提議。既然如此,那你跟我回我的辦公室吧,我想我會利用從大門到辦公室的短短五分鐘調整好狀態的。」

「好的,還有在那之前我想先對您表明我的立場,我今天來找您是以顧氏集團顧北溟社長還有我作為顧氏集團副秘書長這兩重名義來的。如果您有接受我提議的可能,我再隨您回辦公室。否則我現在就穿越這道門立刻消失在您的面前。」

「如果沒有同盟的可能,將顧北溟的社長的心意說給我聽,無異於是關鍵時刻雪上加霜。這點公關常識我還是明白的。」

「那麼我推斷你是為了股東大會才來的吧?而你的立場是站在顧北溟的一邊對吧?」

「是的。」姜連勛終於笑了出來。

「一邊是自己的夫人,一邊是自己的兒子。顧凱麟會長在昏倒之前有沒有對這一方面做出部署?!雖然關於北辰北溟之間的風言風語我多少還是有所耳聞的,但那些事情都變成法庭證據的話得那這麼棘手啊。如果只是普通家庭分割財產的話,文素利與顧凱麟會長分居多年,這一次拿出石錘或許就可以生效,但是擺在這樣的財閥之家面前,卻不能採用最普遍簡單的方式解決爭端。」

「您說得很對。」姜連勛不覺深深的嘆了口氣。「顧北溟社長已經分身乏術,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父親病情尚未有好轉跡象的現在儘可能拖延大會的召開時間。不過,這也並不是權宜之計,在籌備會議的時間裡,他需要得到股東們的認可與支持。」

「到了,請坐吧。」

尹相弦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姜連勛引到自己對面的座位上,就在她剛想起身親手替姜連勛泡杯咖啡時,姜連勛急忙攔住她。

「怎麼?」

「您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用起身。在走進您辦公室的那一刻寒暄的時間就已經結束了,現在您的身份是顧氏集團重要持股人之一,而我只是區區一個小小副秘書長。還不值得您的勞駕。」

看著姜連勛一個年入中年的男人還和長不大的少年似的紅著臉怯怯的望著自己。

尹相弦噗呲笑出了聲音。

「沒有那麼誇張吧,更何況放眼安城,將自己的朋友安排在自己公司的也不佔少數。難道這樣的上下級之間還需要陌生人之間的繁文縟節嗎?而且我能將你重新帶回自己的辦公室,那隻能說明我與你戰線是統一的,未來或許您這位對社稷有益的功臣還會凌駕在我的頭上呢。那我為你沏幾杯咖啡你就當成是我提前恭維你不好嗎?」

尹相弦的這句話讓姜連勛瞪大眼睛,他小心翼翼的揉了揉心臟。然後艱難的說道。

「但願能承您吉言吧,只不過在我剛剛被會長提拔,顧氏集團就面臨著易主的危機。我想我們北溟社長應該對我這顆災星頗有微詞了。只要留一口飯吃,我就謝天謝地了啊,否則世勛的未來是一馬平川還是彎路丘壑就很難保證了。」

「呵呵,不知道剛剛是誰提議不許感情用事的,在我看來連勛哥此番行徑就和賊喊捉賊的典故息息相通啊。我算是看明白了,先是考驗我對你的感情是否還在,在得到回應后你再扮做可憐狀好進一步激發我的同情心對吧。果然是心理學專業的高材生,即便時過境遷,依舊寶刀不老。」

「沒錯雖然我的目的被你猜中,但我還是不能就此作罷。那可是將我從司機一手栽培成副秘書長的會長,如果會長這棵大樹倒下,那我可就又回到司機的位置上去了。」姜連勛笑著說道。

「所以只要能行得通,哪怕是用最卑微可憐的方式,你也還是會拉下臉來求我對吧。只是既然大家都是來談生意的,怎麼可能不付出些代價呢,難道只是想靠個人魅力加上智取嗎?」這一次尹相弦收起笑容,她注視著姜連勛,眼裡沒有絲毫的遲疑。

面對突然變得理智的尹相弦,姜連勛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張大嘴巴無語的望著尹相弦,那種感覺就像凝固了一樣。

「有什麼事情是靠散發個人魅力還辦不到的呢?天哪,我真是低估你的判斷力啊。」姜連勛就像是受到了傷害似的,小聲嘀咕道。看著一直保持完美形象的姜連勛一副躊躇難定的模樣,尹相弦露出快活的微笑,她搖了搖頭,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

「總之,從顧北辰玩弄我家泫雅的那天開始,我就對顧氏很不滿了。而且顧北辰的出發點並不是真心喜歡我們家泫雅,而是將我女兒當成掣肘尚愛的利器。你不知道因為感情屢屢碰壁,我家泫雅哭了多少次。」

聽到這裡,姜連勛撇了撇嘴。他輕輕皺了皺眉頭。「看在還有這麼多感情糾葛的份上,我也開始有就此作罷的想法了呢。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女兒泫雅現在的交往對象是我的兒子世勛嗎?當著有可能是未來親家的面大言不慚的替女兒前男友惋惜,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吧。與泫雅一時的難過相比,我可能會懷著複雜的心情面對顧氏的人,當然也包括你。」對於姜連勛半開玩笑似的說辭,尹相弦開懷的笑了起來。

「既然繼續留在顧氏,我會對自己的兒子會心存愧疚。那不如我們一起想出個解氣的辦法好了。」姜連勛一邊說著,嘴角露出了狡猾的微笑。

「哈哈。」尹相弦笑得肚子痛,就連眼淚都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那你說吧,你想怎樣出了這口惡氣呢。」

「要不然你選擇站在文素利夫人一邊,我趁著夜色跑路吧。我們就用最孩子氣的方式向愚弄我們命運的會長們報仇,如何?」在姜連勛氣鼓鼓的說完后,他咧嘴笑了笑。

尹相弦亂七八糟的將眼淚擦掉,但很快晶瑩的淚水再次在她微紅的眼眶裡旋轉起來。只是這一次她的眼淚不是因為開懷,而是因為她心裡清楚的明白,她和姜連勛的談話已經接近尾聲了。姜連勛還是一如當年那樣,像變戲法似的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綉著並蒂蓮花的手絹,他微笑著將手絹放進尹相弦的手心。那一瞬間,尹相弦的情緒徹底失控,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面對正在沖著自己微笑的姜連勛,尹相弦後悔不已,怎麼就放棄了這樣一個人呢?但是現在想要重新挽回,已經太遲了。即便這世間真的有人會留在原地默默等著自己,可對於那份沉甸甸的情誼,尹相弦終究過不了自己心底的那道坎。想到這裡,尹相弦過意不去的又哭又笑起來。

怎麼會躊躇猶豫,不過為了趕時間也要說就快一點兒。只是或許是因為姜連勛已經感受到尹相弦內心不安的緣故,姜連勛乾咳了兩聲之後終於艱難的開口了,但聲音比起剛剛的自然隨性更像是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的。

「那麼股東大會的事…」

「股東大會的事就…」姜連勛終於鼓起勇氣艱難的開了口。但與姜連勛的遲疑不同的是,尹相弦反而十分痛快的插話道。「把委任書攤開吧,我現在就簽字。只是因為我手頭的事情太多,所以召開股東大會那天我不能親自去了。」

「謝謝,我們顧北溟社長不會忘記您對他工作上的支持的。」

只見這個已經難過得連鼻孔都顫巍巍的女人猛吸了口氣,然後她結結巴巴的繼續說道。「也包括連勛哥你吧,這句謝謝我就收下啦。」自始至終,尹相弦真情流露的笑容都只是朝向姜連勛的,特別是在姜連勛輕輕點了點頭表示默認的現在,浮在尹相弦臉頰上的緋紅流露著如花般的燦爛,而在看到姜連勛將委任書重新攬進公文包后對她露出一抹英倫紳士般客氣的微笑后,定格在尹相弦嘴角的笑容一如磐石般堅定。

姜連勛沉默的垂下眼睛,她假裝看不到尹相弦笑容里飽含著的複雜情愫。要知道他可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知道如何調整和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男孩,因此他默默承受著心底的酸楚,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沮喪或失落的神情。

「再見!願你一切安好。」因為我不能僅僅依靠遠遠看著你這水中月鏡中花,就永遠待在如地獄般的原地無休無止的折磨自己。既然日後沒有再次相見的理由,那不如就做得乾脆利落點。姜連勛話音剛落,他迫不及待的拉開辦公室的門。尹相弦本能的追了出來,此刻她的心裡正下著滂沱大雨,但想到這或許是永久的訣別,她還是將眼睛笑成一朵花。

「勛啊!你也是。一定要幸福啊。」在這個不能完全憑自己的心情來決定開始還是結束的時代,就連你好、再見這樣單純的字眼都並不能單純的說出口。可是,在腦子裡諸多不舍一一刪除過後,就只有這一句祝福清晰的回蕩在姜連勛的耳邊。

因為眼瞳的極度扭曲,姜連勛的眉毛不由自主的壓低了。本想著只要從這裡堂堂正正的走出去,姜連勛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的生活,但當他想到好好道別的人真的可能再也見不到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再次閃爍著動人的光彩。浮現在這個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臉上的悲傷臉上的表情居然還和一個二十歲少年一樣天真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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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們不曾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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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燃燒在月光下的愛情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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