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回
()他的手勢太溫柔,他的神情太溫和,讓杜青墨覺得心底一片寧靜。
只要有他在身邊,再多的狂風驟雨都顯得遙不可及。
杜青墨半眯著眼,喃喃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蕭無慎頓了頓,黝暗的燭光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專註。他說:「我怕你會出意外。」
杜青墨無端的臉頰緋紅,稍偏過頭去,那藥膏正好擦過眼角,辣得她抽吸一聲就泛出淚來。
蕭無慎抓住她的手:「還是毛毛躁躁的,你怕什麼!」說著就去擰了巾帕來替她把藥膏擦拭乾凈。兩人靠得近,蕭無慎幾乎可以把她的眼睫毛都數出來,那暗香更是在發尖耳背竄來竄去,攪得他心思不寧。
杜青墨捂著半邊眼睛,面色更紅了些,讓久病的臉上添了艷麗。她委屈中帶著點嬌嗔:「明明是你的錯。」
蕭無慎輕笑:「好好好,是我的錯,我道歉。」
杜青墨稍微低下頭不去看他:「以後不要再說那種話了,說著說著就會當了真。」
蕭無慎道:「我說的是真話,你當了真才好。」
杜青墨索性側過身子去:「我以前怎麼不覺得你這般油腔滑調,太不正經了。」
蕭無慎嘆氣:「我以為你知道我這是在哄你,想要讓你放輕鬆點。」
杜青墨瞥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猜不出你話中的真假。一會兒說是真,一會兒又說是哄我,等會你是不是又說『話由心生,你自行分辨』。」
蕭無慎搖頭嘆息,表示:「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杜青墨索性背過身去:「假君子,真小人。」
蕭無慎頓時哭笑不得,起身去外間拿了什麼東西放在床邊茶几上,搖晃著她:「起來吃些東西。」
杜青墨一看,又是食盒,轉念一想,心裡又忍不住感動。他總是惦記著她沒有吃好或者吃飽,也總操心著她的精神盈虧,總是在不經意間盡量照顧著她,重要時刻保護著她,甚至於在不知不覺中守護著她。這樣的男子,越是對她好,她就越是覺得自己不配。
若是相遇在前世,相守在君未娶卿未嫁之前,相愛在兩人都還保持著一顆赤誠之心之時,該多好。
這輩子,怎麼做怎麼說都是太遲了。
蕭無慎從屋頂翻出來,迎頭正巧看到顧尚錦站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剔著他。
蕭無慎笑道:「你怎麼來了?」
顧尚錦努努嘴:「無聊,來看看你而已。」
蕭無慎端詳了一遍對方的臉色,沉聲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太子殿下有另外的吩咐?」
顧尚錦笑道:「我又不是太子的狗腿子,專門替他跑腿傳話還不發月錢,誰.干。」見蕭無慎還沉著一張臉,顧尚錦索性伸了一個懶覺靠在了屋檐上,居高臨下的瞄了瞄房內吃飽喝足后再次沉睡的杜青墨,輕笑道,「我方才問他們你去了哪裡?你猜他們怎麼說?」
蕭無慎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識的遮擋了對方看向杜青墨的目光。顧尚錦頗有深意地取笑他:「大家都說你這一年多唯一能夠去的地方就是蒼家少夫人的身邊。我原本還不信,現在親眼見到,才突然明白你的心思。」
蕭無慎不語。
顧尚錦正了正神色:「你對她是動了真情?」
蕭無慎喚對方:「郡主……」
顧尚錦冷笑:「你把你的妻女放在了何處!當年你說的話這麼快就完了?說到底,你也只是一個善忘且善變的人而已。」
「郡主!」蕭無慎沉喝道,「就是因為沒有忘,所以我才必須好好珍惜這條命,必須好好的活下去。」他端視著對方,「杜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怎麼不明白。」
顧尚錦噴他:「你這是拿我們做比較?」
「沒有。」蕭無慎低聲反駁,斟酌著勸道:「郡主,不要再遊戲人間了。你明白自己的地位,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我根本沒法走在一起。」
顧尚錦勃然變色,甩了衣袖幾個起身就躍了出去:「誰說要跟你在一起!我最討厭自作多情的男子了。」
蕭無慎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忍不住也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這人,怎麼每次發脾氣都說我的不是。」
他最後望了望房內的杜青墨一眼,尋了一個方向也放心的離了去。
他們都知道,這一夜蒼嶙山不可能回府,乃至於第二日也不見人影。杜青墨讓人出去尋了一番,還是對蒼嶙山知之甚深的老管家讓人從青樓里抬出了人。
她看著這喝得爛醉的男子,總有種恍如前世的錯覺。他依然日日不歸家,在外浪跡花叢,而她翕然一身的點著孤燈到天明。只是,上輩子她有無盡的不甘和深藏的怨氣,而這輩子,她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哪怕他醉生夢死在了春.夢中,她也會無動於衷。
老管家窺視了一番杜青墨的眼色,小聲解釋著:「聽隨身的侍從說,少爺從衙門出來就去見了以前甚為熟稔的同僚。對方愛喝花酒,少爺投其所好這才一同去了,夜裡也沒有要人伺候。」
杜青墨用著冰水泡過的毛巾替蒼嶙山擦臉擦手,無所謂地道:「就算有人伺候了,也沒關係。」
老管家立即笑道:「少夫人說笑了。少爺這一次是真的收了心,不但沒主動要求,甚至還把半夜湊過去的人給打發了,只說府里的娘子會生氣,為此被嬤嬤取笑妻管嚴也沒有動怒。可見少爺對少夫人是用情極深,否則也做不到這等地步。」
杜青墨面無表情的把毛巾往冰水裡一壓:「也許是少爺事多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沒了興緻。好了,勞了您老人家費心,這事啊我喜歡日久見人心。您現在說得再多再好,日後他又故態萌發不就是打了你老人家的臉?所以,隨他了。」
老管家嘆息,知道多說無益。再者,蒼嶙山好色的本性在婚後那是節節升高,實在也難以讓人輕易相信他會與杜青墨從一而終。故而不再多說,與杜青墨商討了一番蒼家現在的安排后就掩上房門忙活去了。
蒼嶙山顯然是喝得太多了點,吐了兩次后睡了大半日,灌了醒酒湯后才清醒了一些。
開口就問:「娘呢?」
杜青墨道:「昨日就出門說去看望老爺,今日還沒回來。」她故意問,「你可見著他們了?」
蒼嶙山臉色一變,突地抓住她的手道:「你在嫁與我之前可有什麼青梅竹馬?」
杜青墨笑道:「好好的,問這做什麼。」
蒼嶙山盯著她:「真的有?」
杜青墨正色著搖頭:「沒有。我們杜家不容許拉幫結派,故而與其他官員走得不是很近,來我家走動的官宦子弟也很少。若你說在白鷺書院一起讀書的那些公子們,」蒼嶙山手一緊,聽杜青墨打趣著,「那你也算是青梅竹馬中的一人了。」
蒼嶙山仔細端詳她的臉色,見對方坦坦蕩蕩這才放下心來,腦中還回蕩著昨日天牢中的那一幕。母親厲聲的質問,父親的沉默都成了一道傷口,在蒼家的破房子上再裂開一條大縫。
他順了一口氣,起身去沐浴洗漱,再吃了午飯,這才開始說正事:「有人跟我家說媒。」
杜青墨正在泡茶的手稍傾,轉而抬頭輕笑:「好啊,我又多了一位妹妹,何樂不為。」
蒼嶙山道:「不是為我說媒,是給二姑娘和三姑娘。」
杜青墨眉頭一跳,哦了聲。
蒼嶙山把昨日與同僚喝酒說的話都嘮嗑了一遍:「他在兵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少時還曾經去過邊疆上過戰場,武功非常了得。不同於我,他是真的靠著雙手累積軍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人,我們都很是佩服,平日里一起喝酒划拳,也算是很要好的兄弟了。」
杜青墨道:「然後?」
「父親出事的那一會兒他來我家來尋過我,可惜我不在。娘當時病著,焦氏有了身子,是二姑娘派人招待了他。當時他就特意打聽了二姑娘的一些事兒,知曉她是個懂禮有責任心的姑娘家,且我兩家相熟,所以這才特意與我商量了一番。如若可以,我們可以親上加親何樂不為。」
杜青墨問他:「那位將士虛歲多少?」
蒼嶙山道:「比我大了一輪。」
杜青墨點頭,繼續問:「他是否已經有了兒女?」
蒼嶙山不疑有他,爽快地道:「當然有。我們這等頂天立地的男子,娶親娶得早,開枝散葉自然也比旁人早。為的就是怕那一日上了戰場后一去不復還的話,府里也有個繼承人,能夠替老父老母撐起家族。」
杜青墨狀是無意地再問:「那他的兒女可都上學了?性子如何,家教如何?」
蒼嶙山聽杜青墨問得這麼仔細,以為她與自己一樣上了心,也很直接地回她:「不大,應該剛剛上學沒多久吧。我同僚府里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性子應當也爽朗,有話直說的孩子。」
「應該?自然?」杜青墨抓著他的漏洞,蒼嶙山惱羞成怒,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燙得舌頭都直了起來:「我一個大老爺們哪裡知道那麼多,你個女兒家問得太細了。」
杜青墨道:「這等婚姻大事我自然要過問。而且,我們還得去問問二姑娘的意思。」
二姑娘自然是不同意,昨日她就哭鬧過一次,今日再一聽,幾乎是當場就暴跳如雷,指著蒼嶙山的鼻子大罵:「你準備把我給賣了!你把我賣了多少銀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兄弟?爹爹還在官府呆著,你就心急火燎的霸佔家產,你當老爹死了嗎?」
蒼嶙山猛地拍打桌子:「你胡言亂語什麼!」
二姑娘索性撒潑打混的大鬧:「我不嫁,我還沒及笄,堅決不嫁。」
蒼嶙山怒道:「你也知曉如今府里的情況,你這時還不嫁以後如何嫁得出去?我這是替你著想。」
二姑娘冷嘲道:「我與他的女兒相差只有兩歲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去做人的後娘,你還讓我要不要臉?府里再糟糕,也輪不到你急急忙忙的把我送去做妾,我情願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吃苦受累一輩子,也要做一個正室。」
蒼嶙山指著她一身的珠翠道:「你瞧瞧你頭上的金釵,摸摸你的錦緞華服,你捨得它們去穿白衣,吃饅頭酸菜,每日里埋頭繡花賺銀子養活一家子?你再看看你自己白膩的手,看看你的小腳,別說沒日沒夜的繡花了,就算讓你挑一桶水,你都可能趴在地上爬不起來。吃苦受累根本不是你這種千金小姐能夠受得了的事情。」
二姑娘道:「我有嫁妝!」
蒼嶙山嗤笑她:「你嫁妝多少,還不是我說了算。」二姑娘氣得臉色都白了,蒼嶙山也怒火難平,口無遮攔地吐出了真相:「再說了,蒼家養你這麼大,你就沒有想過在關鍵時刻替家裡出一份力?只要你嫁給我兄弟,他就肯替爹向皇上求個情面,也順道給我一份實差,早點掙一份軍功好光宗耀祖。」
二姑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居然把你的妹妹去換自己的榮華富貴。」她大喊大叫,一邊摔開了大門,「這個家裡沒法呆了,我要找族長替我做主!」
蒼嶙山一慌,二姑娘如被驚了的兔子一般,幾蹦幾跳就不見了蹤影。派人去追,更是連個得力的人手也沒有。
這一鬧騰之下,沒了兩日,蒼家的族長就派人來喚蒼嶙山,說有要事相商。
作者有話要說:哎喲,不要問我三更在哪裡~
前面還有一章喲,別漏看了~